北方別墅的院子到了冬天其實不怎麼美,草皮都已經枯榮,隻剩下光禿禿的土色和石桌石椅,有個男人早已經站在院子裡,向外張望。
不用介紹就能看出來,那男人就是程驍南口中的“老程”。
他爸爸和他長得很像,沒有中年男人的發福,瘦高,看見虞淺馬上露出笑臉。
不過老程是沒有酒窩的。
程驍南說:“老程,你未來兒媳婦來了。”
老程馬上迎了幾步:“小淺是吧?我早就聽說過你了,歡迎你來家裡,勇敢的小姑娘。”
虞淺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對話方式,老程叫她“勇敢的小姑娘”。
她第一次受到來自長輩關懷的目光,愣了愣才同老程打招呼。
“以後過來這裡不用見外,怕你們年輕人不自在,也沒去外面定飯店,就在家裡吃個便飯,買什麼東西?”
程驍南詫異地看老程一眼:“爸,你今兒很正經啊?”
“去,你拆什麼臺?”
阿姨的手藝確實很不錯,聽程驍南說虞淺喜歡海鮮,特地去買了新鮮的蟹子和基圍蝦,做了一大鍋膏蟹煲。
吃過午飯,三人坐在客廳喝茶,老程才談起曲莉雯。
“小淺,叔叔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虞淺放下茶杯,點點頭。
老程似有猶豫,頓了片刻,又給茶壺裡加了一份熱水,才說,程驍南媽媽去世之後,有那麼幾年,他是經常換女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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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驍南聽到這兒,偏頭“嘖”了一聲。
那段時間程驍南有印象,他都快煩死了。
老程像是失心瘋了,突然一個一個換女朋友,談女友也沒見他走心。說是女朋友,其實也就是一起吃吃飯一起逛逛商場,也根本不可能娶她們任何一個。
就那個渣男樣子,還有不少女人願意和他談。
除了圖他的錢,程驍南想不到別的可能。
那些女人也挺有意思,來家裡時,老程那些擺在家裡的家庭合照從來沒刻意收起過。
女人們居然絲毫不介意,還覺得老程深情?
程驍南那會兒正青春期,脾氣衝,說話也衝,頂煩老程那個換女友的鬼樣子,父子倆沒少因為這事兒起口角。
但他也見過老程穿著睡袍,夜裡不開燈,站在客廳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前,摘掉眼鏡抹眼淚的樣子。
聽到程驍南起床喝水的動靜,老程會把眼鏡戴好,擋住眼底的紅血絲,脆弱地說:“南南,我夢見你媽媽了,她讓我跪搓衣板,說我亂撩女人。”
“活該。”程驍南如此評價。
老程的聲音卻很落寞:“我很久都沒夢到過你媽媽了。”
因為老程提到程驍南的媽媽,虞淺下意識看了一眼客廳牆上那幅很大的家庭合影。
程驍南的媽媽站在父子倆中間,眉眼溫婉,笑起來時,臉側的酒窩和程驍南一模一樣。
老程說:“我有過一陣子荒唐時候,覺得自己換換女伴,就能證明自己過得好,也好夢到他媽媽質問我的樣子。這事我做得不對,不提也罷,免得你們笑話。我要說的是曲女士的事情。”
老程認識曲莉雯,是在鍾表店的櫃臺前。
曲莉雯戴著的那塊手表,價值不菲,而且市面上早已經買不到。
即便買到,也不可能像她那塊那樣,保養得那麼好。
很多年前,老程就看上那塊手表,國內僅此一塊。
但被一位舊識橫刀奪愛,此後再沒機會買到。
所以老程冒昧開口,詢問曲莉雯,是否願意高價把手表賣給他。
曲莉雯表示,她的手表是先生送的,不賣。
老程本來也沒抱什麼希望,隻隨口說,那您和您先生一定很恩愛。
曲莉雯卻說,她先生是海員,出海後沒再回來,失蹤很多年了。
那表可能是遺物,不會賣的。
老程對她口中的故事感到懷疑。
不懂手表可能不知道,那塊表很是昂貴,過去年代的海員即便有機會接觸到舶來品,也絕對擔負不起它的價格。
闲來無事,老程給曲莉雯講了自己早些年看中那塊手表的經歷,笑著說自己總是和那塊表有緣無分。
此後,曲莉雯接近他,和其他女人目的不同,應該是希望從老程那裡得到當年買表人的信息。
但那位買表的故人,老程同他隻是泛泛之交。
且那位故人行事極其傲慢,看上的東西不講規法、用盡其手段必須得到。
這樣的性格,導致老程隻和他有過短暫的生意往來,之後再無聯系。
曲莉雯那段時間同老程走得很近,老程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麼。
他幾經輾轉,打聽到了一點消息,把那男人照片拿給曲莉雯看。
此去經年,男人清俊的稜角早已不再,身形樣貌都趨於圓潤。
他娶了另一富商家的女兒為妻,現在居於國外,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曲莉雯看到照片那天,失手打翻了一隻高腳杯。
在那之後,他們也沒有什麼必要再見面,逐漸失聯。
老程也是在很久之後才聽說,曲莉雯已經去世。
老程替虞淺填了一杯新茶:“抱歉小淺,我其實覺得,我如果沒有找到他的照片,也許你媽媽的病情不會惡化得那麼快。”
虞淺搖頭:“和您沒有關系。”
哪怕老程不說,曲莉雯也能猜到自己的一生深愛其實是隻是謊言。
即便親眼看到了那男人時隔多年的樣子,她也仍然選擇囑託虞淺,把她的骨灰撒進大海。
和旁人沒有關系,是她執拗地要在愛情裡,做一個執迷不悟的女人。
對話有些沉重,一時間客廳裡變得安靜,隻隱約能聽見阿姨在廚房洗完的聲音。
程驍南打破沉默,扭頭對虞淺說:“帶你去我以前的房間看看?”
程驍南的房間在二樓,挺大。
書房和臥室在一間屋子裡,還有獨立的浴室。
他搬出去也有幾年,但他的東西都還老樣子放著,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高中、大學時代,程驍南用過的工具書和課本都整齊地碼放在實木書櫃裡。
遊戲機、籃球和滑板也都擺放在一旁。
虞淺走進去,忽然想起曾經帶著崇拜目光看韓初的那間書房,滿滿的書籍,還有擺了好幾層的獎杯,每一座獎杯都擦得锃亮,旁邊擺著他的獲獎照片。
程驍南也有獎杯,被他擠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和遊戲機滑板相比,很是失寵。
那滑板虞淺見過,在學校後牆第一次見面,就是他的滑板砸了她的跑車。
他那天用眉筆在她手腕上留下電話號碼,寫時小心翼翼,皺眉問,“你這細皮嫩肉的,我寫這兒你不疼?”
虞淺笑了笑,把視線落在課桌上——
課桌應該是用了很多年,還有他不知道是小學還是初中時代,淘氣地用尖銳物品刻出來的球星名字。
程驍南扯過一本書,把那幾個歪歪扭扭的球星名字擋住:“別總盯著這兒看啊,學霸的書桌就沒什麼別的可看的?”
也許有的。
他有一層書架上是以前做過的試卷,很厚很厚一沓,顯示了高中學習的辛苦。
虞淺隨意抽出一張:“高中數學,69分?”
“......那是以前的。”
程驍南收起那張,轉身衝樓下喊,“老程!我考69分的試卷留著幹什麼!這不給我丟臉麼?”
老程在樓下懟他:“69分是你考的又不是我考的,喊我有用麼?”
程驍南摸摸脖子,把手裡試卷團一團丟進垃圾桶裡:“後來我真學了。”
虞淺其實不覺得程驍南是不良少年。
她記得以前程驍南有過一次見她,臉上掛了傷,一看就是打過架的。
因為這事兒,她幾天沒理他。
後來輾轉聽說,高中同學裡有男生被她男朋友打了。
虞淺從小工作,通訊錄裡上千人,但她能想到的,會為她打抱不平的,隻有程驍南。
虞淺又在剛才的位置拿出一張試卷,幾乎空白。
隻有少年用囂張的字體在不起眼的地方寫了兩個字:
虞,虞。
心事和愛意,都留在多年前落下的筆畫間。
程驍南也是在這個時候,關了臥室門,湊過來,咬她的耳朵。
他說,“我高中做過的最出格的事兒,是吻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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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起吃過一次午飯後, 老程隔三差五找理由,約程驍南和虞淺回家裡吃飯。
程驍南有時候懟他,說是不是一個人孤苦伶仃沒意思, 羨慕他和虞淺。
老程就說,是家裡阿姨煮了湯,說是養精氣神的,對虞淺好。
對虞淺好的事情,程驍南都不會推辭, 兩人也就常常回老程那邊, 吃個飯或者聊聊天喝喝下午茶。
程驍南家的家庭氛圍很輕松。
有時候進門,程驍南拎著給老程買的東西, 說:“空巢老人,我和你未來兒媳來看你了。”
老程不慣著他:“你可以走了, 小淺留下陪我吃飯。”
每每這時,虞淺也會垂眸淺笑。
1月下旬, 帝都市氣溫稍稍有所回升。
某次在老程那邊吃晚飯。
餐後, 老程接到電話, 很是客氣地叫了聲“媽”,虞淺還以為是程驍南的奶奶, 但程驍南在旁邊喊了一聲“姥姥”。
後來程驍南說,老程會那麼正經叫“媽”的, 一定不是他奶奶。
他們是下班直接從“梧桐裡”開車過來的,回去時,虞淺坐在開了暖氣的車裡,有些犯困。
這些天她又開始犯困, 早早就想睡覺。
睡意昏昏間, 隱約聽見程驍南壓低了聲音在同誰講電話。
等她清醒地睜開眼, 車子停在地下車庫,冷白色燈安靜地亮著,不遠處一輛紅色轎車正在倒車入庫。
程驍南早已經熄了火,安全帶也解開,側身看著她:“醒了?”
“嗯,你剛才在打電話?”
程驍南點頭:“我姥姥打來的,才剛掛斷。老人家說想見你,又一直不敢打擾,希望你有空去她那邊做做客,一起吃個飯什麼的。”
程驍南有一個大家庭。
姥姥姥爺、爺爺奶奶都健在,姥姥家那邊有4個舅舅和5個姨姨,爺爺那邊是3個叔叔和2個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