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少年拿著他們兩個的手機,垂頭按了幾下他自己那個,忽然又抬眼,和她的視線撞在一起,笑得露出一點酒窩:“把你車砸壞了,賠償是我應該做的,不用想著替我省錢。”
這話說得,好像她對他多格外照顧似的。
其實不過是看他是學生,覺得這筆錢太難為他而已。
程驍南說了兩個方案:
要麼,他直接轉給她3900。
要麼,他按她說的數來,轉給她390,剩下的錢3510塊,他用來請她吃飯。
這弟弟當時眯著眼睛算了算,說要是吃稍微好點的,一頓按500塊算,7頓也就吃完了,可以連著請她吃一周的晚飯。
要是她沒空,一周吃一次,吃七周,那也是行的。
校園裡傳來一陣鈴聲,像是某節課的下課鈴。
程驍南在那陣鈴聲裡,坦然地說:“我其實希望你選第二種,你呢,想選哪個?”
虞淺沒時間連著出來吃飯。
拖久了也會覺得有些麻煩,她頓了幾秒,等鈴聲停下,才不解風情地說:“直接轉吧,3900。”
“哦,那行。”
程驍南對她的選擇沒說什麼,利落地垂下頭,對著手機鼓搗幾下。
虞淺聽見她手機在他手裡響起提示音,他點一下,應該是幫她把款收了。
但這人沒把手機還回來,用他的手機撥了她的電話號碼,她的手機鈴響起來。程驍南一抬眼:“你沒存我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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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淺都不知道他叫什麼。
也就沒想著存。
程驍南用她的手機存好自己的手機號,然後把手機遞到她面前,亮著的屏幕裡寫著他的名字。
他也還是又說了一遍:“我叫程驍南,姐姐,你呢?”
“虞淺。”
程驍南似乎也在存她的號碼:“餘數的餘麼?淺是哪個淺?淺色?”
他又把他的手機遞過來,“幹脆你幫我寫上得了。”
可能是他這個過程太過於坦坦蕩蕩,虞淺也就沒拒絕,在他手機上戳了幾下,打上自己的名字。
“虞美人的虞啊?挺特別,好像我們一個學校都沒聽說誰姓這個姓的。”
雖然知道了她的名字,程驍南再開口時也還是叫她“姐姐”:“哎姐姐,你心挺大啊,都不看一下我到底給你轉了多少錢?”
虞淺點回到微信裡,才看見程驍南沒按照他說的兩種方案裡任何一種來轉錢。
他轉了3400給她,差了500。
到底是高中生,手裡能有這麼多錢,已經很多了。
也有可能是錢不夠了,虞淺當時想。
程驍南卻彈了一下放下一半的車窗玻璃:“還你3400,剩下的500塊,用來請你吃頓飯怎麼樣?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飯店你定,貴點沒事兒,算我的。”
“不用,我回去了。”
“別啊,賬還沒還完呢,你走了我心裡惦記這事兒,學不好習,容易影響我高考。再說了,你不吃飯我也得吃,不然麻煩姐姐送我一段路去飯店?然後我請你吃飯?”
虞淺也是那個時候,才發現他是背著書包出來的。
她記得附中挺嚴的,這個時間段再背著書包翻牆回去,也太容易被抓住了。
也是從那頓飯開始,他們慢慢熟悉起來。
那天到底聊了什麼,虞淺已經記不清晰。
隻記得席間一個片段,程驍南伸出手給她看,幹淨的手掌上有一道劃傷,說是翻牆時被牆頭石角給劃的。
程驍南眉眼含笑,狀似不經意地說:“你說,我劃傷的這地兒,是不是叫感情線啊?”
民政局在二環和三環之間,正好需要路過一段繁華街區。
又趕在早高峰的時間段裡,車子堵在街上,挪動緩慢。虞淺收起手機,看了眼程驍南,他抿著唇,酒窩淺淺顯露,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錯。
可能是留意到虞淺的視線,他抽空偏頭,看著她:“這交通狀況是不是嫉妒我要領證?怎麼堵成這德行。行吧,好事多磨。”
因為車子半天過不去紅綠燈路口,程驍南闲下來,扶著方向盤說:“我說我會背詩,你記得麼?”
虞淺隱約記得。
好像是除夕那天,程驍南背了舒婷的《致橡樹》,後來他說他大學時候還背過一首英文的詩,以後背給她聽。
程驍南問:“現在想聽麼?”
“嗯。”
他會的那首詩,是威廉·巴特勒·葉芝的《When you are old》。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容顏,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隻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的皺紋。”
這詩是大學時藝術節,當時他所在的班級被系裡逼著必須出個節目。
一群男生除了打遊戲就是打籃球,哪來的節目,也就程驍南有點小才藝,會彈吉他,唱歌也好聽。
但他不樂意表演,被班上同學輪流勸了幾次,都沒用。
當時班上的女生們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平時一個個都愛唱愛跳著呢,關鍵時刻都不肯上臺了,轉頭來勸他:“程驍南,你學吉他肯定不是因為自己喜歡吉他吧?學校裡就沒有你喜歡的妹子?你上去表演,順便表白,一舉兩得!”
程驍南看她們一眼,說:“喜歡的不是妹子。”
幾個女生被他說懵了,你看我,我看你。
一個女生愣了一會兒,忽然磕磕巴巴開口:“什麼意思?我的媽,你喜、喜歡男的......”
程驍南“嘖”了一聲:“瞎琢磨什麼,喜歡的不是妹子,是一姐姐。人又不在我們學校,我上去唱什麼勁兒?”
可能是出節目的事兒拖得太久,班裡指導員老師說,讓來個詩歌朗誦串燒,強制全班同學必須參加。
詩可能是班裡女生們選的,都挺抒情。
當年程驍南站在舞臺搭建的金屬階梯上,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感情,機械地隨著大眾背完所有詩,然後鞠躬下臺。
要說那些詩句多動人,他是沒感覺到的。
但今天,他對著虞淺背這首詩時,卻是認真的。
他真的覺得,等她到老了,他會覺得哪怕她臉上布滿皺紋,他也會深愛那些歲月的痕跡。
最重要的是,往後的歲月,他都會陪在她身邊。
虞淺微微偏頭,側耳傾聽,看上去很認真。
也是這首詩背完,原本擁堵的交通忽然通暢,他們順利開過綠燈路口,往民政局駛去。
畢竟是夏天,晴空萬裡時的氣溫讓人有些難以招架,陽光落在他們的白襯衫上,亮得晃眼。
程驍南把車子停好,幫虞淺拉開車門,牽著她的手。
民政局的玻璃門擦得锃亮,已經有幾對情侶等在門口。
程驍南貧嘴:“領了證我們可就算合法夫妻了,到時候來不及後悔,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見虞淺沒說話,他倒有點著急:“不是,姐姐,你還真考慮啊?”
虞淺點頭:“剛才又想了一下,沒後悔,挺期待的。”
程驍南想吻她,又怕吻花她的口紅。
隻能克制地把人攬過來,撩起發絲,吻了吻耳後。
8:30,民政局開門時,程驍南和虞淺拉著手,和其他等待的情侶一起往裡走。
沒過一會兒,程驍南湊過來,幫她把被空調風吹亂的幾根碎發撩到耳後,和她耳語:“怎麼有人來領結婚證還有悶悶不樂的啊?我瞧著斜對面的大哥看著像有人欠他一百萬。”
程驍南其實很少議論人,他可能是真緊張。
過了一會兒,又湊過來,小聲說他忘記把戶口本拿進來了,在車裡,他去取。
他跑著出去,又跑著回來。
帝都夏天悶熱,他額頭起了一層薄汗。
回到虞淺身邊,洗手間那邊起了一陣嘈雜。
隔著人群,具體是什麼事情,虞淺和程驍南不知道,隻看見剛才程驍南說的那位悶悶不樂的大哥,已經甩開他的女友,邁著大步走了。
被甩開的女人邊哭邊喊,讓他回來,不過那位大哥從始至終都沒回頭過。
有人議論著從虞淺他們面前走過,聽他們說的意思,好像是男的反悔了,突然不想結婚了,那邊被留下的女人還在哭,抽抽噎噎,臉色蒼白。
有人遞了紙巾,也有工作人員在勸。
程驍南有點不忍再看,拉著虞淺手腕說,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讓她這樣傷心。
虞淺說,如果是我做錯了呢。
“什麼?”
程驍南反應一瞬,想了想,情侶、夫妻之間的錯事,也無非就是背叛、欺騙、出軌。
他說:“我讓著你,不會死纏爛打,也不會當眾給你難堪,如果你真得覺得和我在一起不夠快樂,我們商量一個解決的辦法,但你別哭,你一哭,我可能就想把心都挖出來給你。”
虞淺想了想:“我也會這樣的。”
也會這樣愛你。
“領證當天說這個,會不會有點不吉利啊?”
“你什麼時候變得迷信了?”
“可能是,愛上你之後吧?”程驍南笑著說。
結婚材料遞交、審核後,他們的結婚證做好,蓋上鋼印。
鋼印機器向下壓時,虞淺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落印在她胸腔裡。
程驍南拉著她的手,和她相視而笑。
程驍南這陣子朋友圈發得頻繁,還沒出民政局,先拍了照片發朋友圈。
沈深秒評,說就猜到今兒能看見這條結婚證的朋友圈。
回到車裡,程驍南打開置物格子翻找著。
虞淺問他找什麼,他也沒說話。
副駕駛位前面的置物格子裡塞了不少東西,幾本“Eleven”的雜志,還有幾個文件袋,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也不少,護手霜、耳機盒什麼的。
半晌,程驍南才從“Eleven”的雜志樣本下面,翻出一個牛皮紙袋子。
裡面居然是一對證件保護套,看大小,是放結婚證的。
虞淺接過來摸了摸材質。
小羊皮?
扭頭就看見程驍南把結婚證小心翼翼地套進去,嘴裡還念念有詞:“得好好收著,這輩子就這一對結婚證......”
套好後,這弟弟顯擺說:“怎麼樣,我心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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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是孫月和她的男朋友請客,叫了沈深和季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