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以為我不會有。”虞淺說。
“你怎麼不會有?”
紀淮詫異地回頭看她,說話時唇邊呼出白霜,他小聲嘀咕,“你明明什麼都有。”
虞淺笑著,講起她小時候對別人家新年的羨慕,講起過去的新年帝都市還可以放煙花爆竹的那種熱鬧,講她一個人在家咬著筷子聯系微笑,講她媽媽獨守了一輩子的痴傻愛情。
紀淮從來沒想過虞淺是這樣生活過的,還以為她會哭,因為每次他想起爸媽想起過去,都很想哭。
但虞淺沒有,她隻是在黃昏裡溫柔地笑一笑,問他:“有機會,帶你去看煙花,好不好?”
好像是從那天起,紀淮忽然覺得自己和虞淺是有過同樣經歷的。
他點頭說好,卻又疑惑:“不是不準放煙花爆竹了麼?那我們去哪看呢?”
虞淺指指不遠處,程驍南正拎著一條女士厚圍巾走過來。
她說:“隻要我們想看,他會有辦法。”
也許是除夕那天紀淮玩得太開心,大年初一當天生了病,整個上午都發著高燒。
程驍南找了家庭醫生過來,又和虞淺一起看著他輸液、給他喂藥喂飯。
最後一勺雞湯喂進紀淮嘴裡,程驍南忽然看了虞淺一眼。
“看什麼。”
“看你偏心唄,都還沒喂過我吃東西,倒是便宜這小子了。”
虞淺現在有的是辦法堵住程驍南的貧嘴,她把湯碗送到廚房洗碗池裡,拿出一隻新的碗,盛好湯,喝了一口,走回到程驍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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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託起程驍南下颌,還沒等他反應,吻過去。
程驍南難以自持地攬住她的腰,吻了一會兒才看向躺在床上的紀淮。
“少兒不宜啊姐姐,幸好他睡著了。”
紀淮迷迷糊糊醒來時,臥室裡一點聲音都沒有。
床頭掛著已經滴光藥液的塑料瓶,手背上也還貼著止血用的醫用膠布,床頭有半杯水和藥片。
他隱約記得睡著時,好像聽見誰說過,“幸好他睡著了”。
紀淮從床上下來,客廳和大臥室都沒有人,廚房和書房也沒人。
連“11”都不在。
那一瞬間,紀淮突然湧起一種巨大的恐懼——
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
因為我生病給他們添麻煩了嗎?
今天的醫生一定很貴!
因為這份恐懼,紀淮忽然忘了,自己家裡是有閣樓的。
他面對空曠的客廳,手足無措。
紀淮有些難受,抑制不住地喊了一聲:“爸爸!媽媽!”
程驍南正好從閣樓上下來,推開酒櫃,就聽見這麼一聲悽慘的叫聲。
他身後的虞淺也愣了愣。
但程驍南這個人,他在虞淺面前貧慣了,對著孩子也沒什麼正經,張口就是:“哎,我的好大兒,你醒了?”
被虞淺捅了一下背部,他才正色起來,“怎麼這麼看著我?哪不舒服?”
紀淮撲進他們懷裡:“我以為你們走了!醫生很貴,我怕、我怕你們不要我了?”
這個每天逞強,總是客客氣氣的小男子漢。
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撲在他們懷裡流著眼淚撒嬌。
“想什麼呢?我們走了不要你了,還給你留這麼大的家產?知道這房子幾位數麼?”
程驍南把紀淮抱起來,“給你做禮物去了,看看喜歡不喜歡?”
虞淺拿起的是一幅樂高,拼的是紀淮的Q版樣子。
馬賽克形狀的圖案不能惟妙惟肖,但也能看出他的影子。
紀淮一直知道家裡閣樓上有一堆樂高,連“11”的頭像都有,但他從來不敢要求有一幅自己的。
可是現在,他突然擁有了。
“新年禮物,喜歡麼?”
紀淮用力點頭:“喜歡!”
虞淺說:“你想把它擺在哪兒?”
他們回到閣樓上,紀淮想了想,把自己那幅和“11”的擺在一起。
已經夠幸福了,隻要像“11”一樣就好了,不敢奢求更多。
但程驍南卻把樂高拎起來,放在他和虞淺的中間。
他說:“‘11’是因為個子矮,才放得低一些,你過完年都已經快1.3米了,得放高點。”
那天是大年初一,紀淮改了稱呼,開始別扭且小聲地叫他們爸爸、媽媽。
他們一起包了餃子,餃子裡有硬幣,紀淮吃到一個,很高興,但他看到,他爸爸偷偷把已經露出硬幣輪廓的餃子,故意放在媽媽碗裡。
有兩個硬幣都是媽媽吃到的。
最後公布“戰績”時,他爸爸故作憂傷地說:“你們兩個都吃到硬幣了,一個第一有福氣,一個第二有福氣,看來這家裡就我和‘11’不太行啊?新的一年,你們倆個得好好疼我和‘11’,知道麼?”
紀淮看著他爸爸明明一臉少年氣,卻又帶著老父親的哀愁,隻好用力點頭。
結果程驍南轉頭就指著自己側臉,問虞淺:“古人說,親一下就能傳遞福氣,傳我一點麼?”
紀淮趕緊用手擋住眼睛:“那你們快點親!”
虞淺卻說:“哪位古人這樣說過?說來聽一聽?”
-
紀淮三年級時,成績還算不錯。
因為沒什麼特別的野心,總是班裡前三名波動,年級裡的成績也在前十名來來回回。
就這樣的成績,程驍南每次逢人就顯擺。
紀淮也就覺得,自己還可以。
連程爺爺都說他厲害,讓他多出去玩多參加課外活動。
在學習上,紀淮一直也就沒有壓力。
但有一次,他不小心偷聽到季苒阿姨和他媽媽虞淺對話——
“我說虞淺,你們倆到底什麼時候要孩子?我這二胎都能爬了,你倆還真不著急?”
“紀淮挺好的。”
“紀淮當然好了,可是你們不準備要自己的孩子了麼?隻要紀淮這一個?”
季苒坐在客廳沙發上,剛做過鑽石美甲的手敲在沙發背上,一臉認真,“說真的,我都替你們著急,你今年31歲了,女人超過30歲生孩子,還是很危險的,對你身體不好,對孩子也不好啊。”
當時紀淮正在撿“11”的玩具,門隻開了半扇。
他聽到這些,恍然抬頭去看他媽媽的表情。
虞淺沒什麼特別的反應,端著一杯茶抿了一小口。
紀淮看過虞淺工作時的樣子,她工作時總是很酷,話不多也不太笑。但在家裡她常常笑,他們三個窩在沙發裡看綜藝,她也會有笑得岔氣倒在他爸爸懷裡的時候。
而此刻,她眼裡都是溫柔,笑了笑說:“紀淮會不安,我們商量過,想等他大一些,再要孩子。”
“他為什麼不安?我看你倆對紀淮好得不行,都快寵到天上去了!你和南哥又不是那種刻薄的父母,生了孩子他也還是家裡的寶,不會不安吧?”季苒大大咧咧地說。
虞淺搖頭:“再等等吧。”
30歲以後生孩子,會對身體不好嗎?
紀淮自己的房間裡有電腦,他查了查,從這個問題查到難產,又從難產差到孕婦和孩子意外身亡。
配圖那麼血淋淋,網上說得又那麼真實。
紀淮盯著電腦,手心全是冷汗。
不能讓爸爸媽媽再等了。
太危險了!
也是從那天開始,虞淺和程驍南忽然發現,紀淮開始用功了。
他以前也用功,但從來沒那麼用功過。
早晨不等他們叫紀淮,這孩子已經坐在書房在看書了。
晚上回來也不看電視不出去玩了,就埋頭苦學。
最後連程驍南都看不下去了,拎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兒子,咱愛學習也不是這麼個學法兒,勞逸結合,該玩得玩,知道麼?”
紀淮表面答應,卻連上學路上,在車裡都要背單詞。
夏天時,期末考試成績出來,虞淺和紀淮的班主任老師通話,得知紀淮考了年級第一。
老師在電話裡是很開心的,誇紀淮最近學習自主認真,下課別的孩子都在玩隻有他在看書。老師還說,紀淮要是早這麼努力,年級第一早就是他的。希望紀淮繼續加油。
虞淺聽得有些皺眉。
她覺得,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如果紀淮沒有受過什麼刺激,怎麼會突然對學習這麼執著?
而且她其實不太希望紀淮從小學就把自己逼成這樣。
她和程驍南聊起這件事,程驍南說:“別不是有喜歡的小姑娘了吧?我當年發憤圖強,不就因為遇見你了麼?”
正聊著這件事,紀淮從圖書館回來。
聽說自己考了全校第一,他似乎松了一口氣,肩膀都塌下來。
紀淮突然撲過來,抱住虞淺:“媽媽,你生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吧,我不會吃醋的,我會疼弟弟妹妹的,我會學習好,會當一個好哥哥。求你了,你不要再拖了,快點生一個吧!”
虞淺看看程驍南,程驍南看看虞淺,不明白紀淮突然這是怎麼了。
後來還是紀淮忍著眼淚說他查過,說晚育很危險。
程驍南笑了:“那你光求你媽有什麼用?想要早點要弟弟妹妹,爸爸不用出力3的?”
剛說完,被虞淺打了一下。
“打我幹什麼啊,他們生理課學過,這是他必須知道的知識。”
“程驍南?”
“哎,奴婢在。”
“打你還需要理由?”
“不需要,不需要,手疼不疼,我給你吹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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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淺發現懷孕,是在這一年的秋天。
很巧,就是他們結婚紀念日那天,9月11日。
當天紀淮很快樂,然後他自己做了個決定,要改掉他的姓。
“我希望弟弟或者妹妹喜歡我,不要覺得我是外人,連‘11’的大名都叫程,十一,我就叫程淮吧,一家人整整齊齊。”
轉年5月20日,虞淺順產,生了一個小女孩。
起名字時,程家的長輩們想了一堆,讓虞淺和程驍南挑選,最後幾個字擺在眼前,程驍南和虞淺商量,不如就叫“沐”吧,程沐。
坐在一旁的程淮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時候程淮已經準備上小學五年級,個子又高了不少,他希望妹妹和他一樣是三點水的名字,又不好意思開口。
“爸,那麼多吉利的、寓意好的字,真的選‘沐’了麼?”程淮有些不敢相信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