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驍南對這件事倒是很隨意:“叫什麼以後的人生都要她自己過,她有好的爸爸媽媽和這麼優秀的哥哥,叫什麼都不會差的,你說呢?”
程淮努力點頭:“嗯!”
虞淺也在笑,她剛生產過,有些虛弱。
她和程驍南說:“叫‘沐’很好,我們的兩個孩子都水嘟嘟的感覺。”
程淮眼眶痒痒的。
他在那一刻,很想很想哭。
程沐是個小精靈,笑起來很想程驍南,有個可愛的小酒窩。
程淮那一整個暑假都不怎麼出去玩,還會約同學來家裡,給大家顯擺他的妹妹,親妹妹。
一群男孩子眨巴著眼睛,目光緊盯著躺在嬰兒車裡粉嘟嘟的女嬰,拿慣了籃球的手都不知所措,想摸摸碰碰又都不敢,隻能傻看著。
有人說:“程淮,你妹妹真好看,像個天使。她睫毛好長啊。”
常年霸佔年級第一都還是十分謙虛的程淮,卻在這個時候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揚,驕傲地揚起下颌:“那是當然的了!我的妹妹嘛!”
程沐和程淮一天天長大。
在程沐上小學一年級那年,程淮已經高二了。
開學前的假期裡,程驍南和虞淺帶著他們進行了一次有意義的旅行。
他們去祖國東邊的一座小漁村裡做了半個月的義工,每天背著袋子撿那些被海水衝到岸邊的垃圾,有時也會坐著船去海裡打撈垃圾。
那次旅行結束後,程淮和程沐曬得黑黑的,卻在離開時心甘情願捐出兩人的壓歲錢,捐給海洋保護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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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有讓人欣慰的時候,也會有讓人操心的時候。
程沐二年級那年,程淮已經高三,但有一天下午,程驍南接到虞淺的電話,老師說兩個孩子和人打架,現在在辦公室裡。
那天虞淺正好不舒服,發低燒,在家裡休息,是程驍南去的學校。
他趕到辦公室時,程沐眼眶紅著,被程淮護在身後。
程淮通常都是溫潤的,今天卻面色冷淡。
教室另一邊站著兩個男生和一個小男孩,其中一個男生眼眶是青的。
程淮脖子上也有一道長長的劃傷。
程沐一看見程驍南,從哥哥身後探頭出來,小聲哽咽著叫了一聲“爸爸”。
“受傷了麼?”程驍南問。
“沒有。”
問清緣由,程驍南的神色也跟著冷下來。
程淮說是那個和程沐同伴的小男孩先罵了媽媽,小男孩說,“我媽媽說了,你媽媽以前在國外有其他男人,是別人不要了才回國和你爸爸結婚的。”
程沐平常是小淑女,每周都去學鋼琴,對自己的手保護得很好,因為家裡人的寵愛,說話也從來都嬌滴滴的,慢條斯理,文靜又懂禮貌。
但當時她聽完同學的話,像一隻紅了眼的小豹子,衝上去要和那個男孩打起來。
那男孩正好是家裡表哥來接,表哥和順路的同學都在,兩個高中大男生不明就裡攔住了程沐,還恐嚇她說,讓她離他弟弟遠點。
那男孩有了哥哥們的庇護,當場叫囂:“我沒說錯,我媽媽說了,你媽媽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壞女人。”
程淮過來接妹妹時,正好看見這一幕。
聽見他們說的話,程淮把程沐扯到身後,和他們打起來。
起因如果是孩子們的日常衝突,程驍南也不會把臉色冷到現在這種程度。
程淮和程沐沒見過爸爸這種樣子,在家裡爸爸都是笑著的,圍著媽媽身邊轉,嬉皮笑臉,好說話得很。
程驍南坐在程淮的老師辦公室裡,聽對面家長巴拉巴拉說個不停,他沒說話也沒表態,垂眼擺弄著腕上手表。
“小孩子哪怕說話有些過分,也不能打架嘛,打架是不好的呀......”面對程淮和程沐的控訴,對面家長有些心虛,和老師們解釋著說。
“打架是不對。帶孩子去三甲大醫院檢查,所有費用我都出,額外會賠償營養費。”
程驍南忽然抬眼,“程淮程沐,過來。”
兩個孩子很懂事,衝動之後也道歉了。
隻是,道歉之後仍有不服,程沐小聲說:“可是他說我媽媽了。”
程驍南當然知道。
打人不對,是要道歉。
但對方說他的妻子,他也不能忍。
程驍南起身:“我需要這孩子親手給我妻子寫一封道歉信。作為孩子的家長,和這麼小的孩子說些有的沒的,你不羞愧麼?道歉信我希望也能看到你的,要手寫。如果沒有,這件事情我不接受和解。凡事皆有因果,你們的教育和造謠是打架起因,也需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那天是星期五,學校放學早。
校園裡空無一人,程驍南去買了飲料,和兩個孩子一起坐在臺階上。
附中校園比當年程驍南上學修繕得更美,紅綠相間的操場,教學樓重新粉刷過,主樓體對面的體育樓刷成了奶黃色,國旗隨風飄揚。
偶爾一個兩個未離校的學生,穿著深藍色和白色相間的校服,背著書包從操場中間走過。
程驍南身上那種戾氣已經褪去,他和孩子們的相處模式一直很隨意,不端家長的架子,更像是朋友。
程淮幫程沐把飲料擰開,但程沐沒喝。
小姑娘坐在程驍南右側,皺了皺眉,眼眶通紅,趴在程驍南腿上:“爸爸,我討厭他們說媽媽。”
程驍南抬手拍了拍程沐頭:“媽媽從來沒有說過別人的媽媽壞話,對不對?這說明媽媽更有格局。在你們不能自己明辨所有是非之前,有不隨便說別人壞話的媽媽,這是好事。說明媽媽更可愛,對不對?”
校園裡響起一陣,不知道是上課鈴還是下課鈴。
程驍南說,他們那樣說,是他們不對,但打架這件事,是你們不對。
程淮一直是老師眼裡品學兼優的典範,長得也幹淨,招人喜歡,平時性格是最斯文的。
今天也是氣狠了,半天才蹦出一句:“爸,要是你呢,要是你在我這個年紀聽見他們說媽,你怎麼辦。”
程驍南沉默了一會兒:“我也會動手。”
“你看,根本忍不住的......”
“但那隻能說明17、18歲左右我們不夠成熟,還很衝動。並不能說明,這件事用這樣的解決方式,就是對的,你說呢?”
程驍南喝著飲料,斜眼瞥了程淮一眼,“在妹妹面前打架不太行吧,萬一妹妹受傷呢?萬一妹妹學到了你這樣的解決方式呢?做哥哥的,總要沉穩些。”
“......對不起。”
“你們兩個,做得最錯的事情是什麼,還沒想明白呢?”
兩個孩子沒說話,程驍南就說,“媽媽還在生病,現在讓她擔心,是不是很不好?”
“媽媽知道了?!”
程沐一下子站起來,滿眼驚慌,“不可以告訴媽媽,媽媽還在發燒......”
程驍南聳肩:“保不了你們了,學校是先給媽媽打的電話,我是被媽媽差過來的。她比我還早知道。”
“我們回去會和媽媽道歉的。”程淮說。
程驍南也站起來:“知道就好,回去怎麼你們自己和媽媽說,別在讓她擔心你們了,程淮,脖子上的傷要不要去醫務室看一下?”
“小傷,回家吧。”
回家後,其實虞淺沒有問起這次的事情。
她隻是仔細看了看程淮和程沐,確定兩個人沒有受什麼嚴重的傷,其他的沒再多問。
虞淺並不是一個對小事揪住不放的媽媽。
她覺得,孩子如果願意說,自己會說出來。
家裡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相反,吃飯和睡前是他們一家人用來溝通的時段,大家都習慣了把自己身邊的小事在這個時候分享出來。
晚飯時,虞淺已經退燒。
程驍南盛了一碗湯放到虞淺面前,然後給了兩個孩子眼神。
程沐講了起因,程淮講了經過。
最後兩個孩子表示,如果以後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一定會找到更好的方式解決。
還站起來鄭重其事地和虞淺道歉,說不該讓她擔心。
程沐捅了捅程驍南:“爸爸,子不教父之過,你不和媽媽道歉麼?”
程驍南非常傲氣地說:“爸爸在家裡地位高,多大的事兒都不需要爸爸道歉,知道了?”
兩個孩子同時翻了個白眼。
睡前,程驍南關好臥室門,手扶著虞淺的腰肢:“頭還暈麼?感冒徹底好了?”
“嗯,沒事兒了。”
“我看你吃飯時總看程淮的脖子,是擔心了吧?”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那小子沒事兒,小傷。他還挺隨我,打架不吃虧,我看和他起爭執的人家是兩個同齡大男生呢,也沒打過他,掛彩比他嚴重點。”
虞淺看程驍南一眼:“你就這麼教育他的?”
“那哪兒能呢,我在學校嚴厲批評他們了,告訴他們打架不對,放心吧,下次都不敢了。”
程驍南把人往自己懷裡拉了拉,“我和兒子女兒談心半天,這麼稱職的爸爸,沒點獎勵麼?”
“你想要什麼獎勵?”
程驍南還沒琢磨好,虞淺吻了吻他的側臉,然後走開,看樣子這事兒就要揭過去翻篇兒了。
他“嘖”一聲:“就親一下?這就完了?”
“爸,我沈叔打電話過來,你......”
程淮舉著程驍南的手機推開門時,就看見他爸剛從背後擁住他媽。
“臭小子你開什麼門!”
“啊,那我出去我出去,你們繼續,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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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驍南和孩子們說起過二月蘭,也想過帶他們去看。
但當年他去過的那片郊區,早已經被重新規劃建設成了城市公園,整齊簡潔的花壇裡種著各種植物,昂貴的進口玫瑰在陽光下燦爛盛放,虞淺有一年拍外景還去過那邊,一點曾經的影子都沒有。
也是那次,程驍南和兩個孩子陪著她一起去郊區。
晚上住在酒店套房裡,程驍南和程淮、程沐講起過去:“以前這兒不這樣,就窗外公園那邊,看見沒,有一片野樹林......”
程淮畢竟年紀大一些,聽到“野樹林”這樣的詞兒,直接問程驍南:“爸,你確定沐沐能聽?別是什麼少兒不宜吧?”
“去,我有那麼不著調?”
後來程淮和程沐知道了,這地方以前有一大片二月蘭,爸爸媽媽的情侶手鏈裡面的淡紫色小花就是很久以前在這裡採的。
程沐是個貼心的小姑娘,有一次和學校出去參加夏令營,在某個山坡上看見了二月蘭,她當時幾乎激動得驚叫出聲。
連帶隊老師都嚇了一跳,說,怎麼平時文靜的小姑娘叫起來這麼突然。
程沐臉紅透了,舉手報告,希望老師能允許她採一株二月蘭回去。
老師問起緣由,她就驕傲地說,這個花是爸爸媽媽的定情信物,她媽媽婚紗上繡的都是這種花。
晚上和虞淺打視頻,程沐倒有些低落了。
她在視頻裡說:“媽媽,我已經很認真保護那枝二月蘭了,但它還是蔫了。”
“把它夾在本子裡,它會變成媽媽手鏈裡那種標本,很可愛。”
“真的嗎?”
結束夏令營回家,程沐把自己在野外做的幾朵二月蘭標本帶回家,送給程驍南和虞淺。
後來這幾株標本,被虞淺裝裱起來,放在客廳酒櫃上,下面一行燙金字體,寫著“摯愛的女兒對我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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