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期末考試，她超常發揮，考了個班級第一名。
發成績單那天, 班主任老師站在講臺上, 有些可惜地說，隻差1分就能進去年級前十了，叫她繼續加油。
其實能拿班級裡的第一，程沐已經很開心了。
在家裡, 拿第一通常是哥哥程淮的專利，她這還是第一次在班級考了第一名的成績, 也不是非要考第一，隻是她從來沒經歷過的事情經歷起來, 總是讓人開心的。
而且, 她喜歡家裡每逢遇到“喜事”就會大肆慶祝的氛圍。
上一次家裡有“喜事”，還是媽媽虞淺發了一筆獎金, 雖然錢是從爸爸公司賬戶裡打過來的, 怎麼算都不是意外之財。
他們一家人還是去溫泉小鎮上, 泡了一個星期。
回家後, 程沐故意把成績單放在客廳的茶幾上，等著家裡人發現。
剛上初中一年級的小姑娘, 飽含著快樂心事, 故作鎮靜地蹲在虞淺經常做瑜伽的那塊瑜伽毯上, 逗著“11”。
“11”已經老了, 不像小時候那麼活潑, 牙齒都掉了兩顆。
它趴在瑜伽毯上，懶洋洋地用爪子勾著程沐手機鏈上的一顆小鈴鐺。
背對著客廳，程沐卻沒把注意力完全放在“11”身上。
她聽見書房的門打開, 聽見爸爸和哥哥從書房裡一邊交談一邊走出來，也聽見他們坐在真皮沙發上時，隱約傳來的一點皮革塌陷的聲音。
然後是電熱茶壺開始加熱，咕嚕咕嚕，紅茶的香氣彌漫在空氣裡。
應該看見了吧？
程沐有些按奈不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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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過了好幾分鍾，連“11”都已經玩膩了她的鈴鐺，程沐還是沒聽見程驍南和程淮談論任何和她成績有關的話題。
虞淺一直在閣樓上沒下來，通往閣樓的門沒關，隱約能聽見是在和彼得聊電話，商量秀場之類的事宜。
因為程沐的心不在焉，“11”也懶得再陪程沐演戲，攤開肚皮，閉上眼睛，開始睡下午覺。
程沐實在忍不住，轉過身去，正好看見她哥哥程淮，把手裡的紅茶杯放在她的成績單上，並且毫無察覺似的，繼續和程驍南聊著工作的事情。
還是程驍南留意到程沐的表情，問：“怎麼這麼看著我們？有事要說？”
程沐剛撇嘴準備控訴，虞淺從閣樓的門邊出現，手裡拿著一支彩帶筒，程驍南和程淮也像變魔術一樣從靠墊下面拿出彩帶筒，拉開。
“砰”的一聲，在程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程驍南和程淮把她舉起來：“恭喜我們家的小公主，人生第一次考第一！”
饒是程沐平時再淑女，也忍不住尖叫：“你們早就知道啦！我還以為你們沒看見的！”
其實成績單程沐的班主任早就發給了虞淺，正好程驍南和程淮在家，三個人決定給程沐一個小小的驚喜。
晚飯的飯店是程淮定的，餐後甜點裡有程沐最喜歡的小蜂蜜奶酪蛋糕，他還給妹妹挑了一條圍巾。
雖然被程沐嘲笑說是死亡芭比粉，但嘲笑過後，程沐還是甜甜地說：“謝謝哥哥！”
吃甜點時，程淮問妹妹，飯後想去幹什麼。
程沐想到同學群裡最近瘋狂討論的一部新電影，說：“我想去看電影，咱們去看電影怎麼樣？”
“今天我們家公主說的算，誰讓我們公主考了第一呢。”
程驍南嘴上這樣說，還是扭頭小聲問了虞淺一句：“你想不想看電影？”
“爸爸！我聽見了！你剛才還說今天我說了算的！”
“你說了算那是在你哥面前，我不得聽你媽的麼？晚上回去你媽讓我跪榴蓮怎麼辦？”
程驍南繼續問，“想看麼？”
虞淺無奈地笑一笑：“看，想看。”
“那成，我訂票了。”
程沐趴在桌上，小聲和程淮嘀咕：“哥，你看爸爸啊，他怎麼成天秀恩愛啊？沒見過媳婦似的。”
程淮好笑地幫程沐把差點沾到蛋糕上的一撮頭發拎起來：“這麼多年，你也該習慣了。”
“也是。”
程驍南危險的聲音響起來：“程淮程沐，我可聽見了。”
程沐整個人沉浸在剛考到班級第一名的興奮裡，沒留意到其他人的“小動作”。
程驍南訂票時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後把手機屏幕遞給身旁的虞淺看。
電影是講述校園暴力的題材，這種題材的電影不是沒有過，隻不過這次導演和演員都是實力派，劇情又比較經得起推敲，上映一個星期，廣受好評。
程驍南擔心看這種電影會引起虞淺的不愉快回憶，用眼神詢問：要不，換個別的看？
虞淺把手搭在程驍南手腕上，輕輕搖了搖頭：不換了，難得沐沐想看。
坐在一旁的程淮也在看電影簡介，看到題材，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然後他說：“沐沐，同期的這部喜劇好像也不錯，要不要看喜劇？”
“不要啦哥，我不想看喜劇，這個電影評價很高的，你信我，同學們都說很好看。要是你想看喜劇，我們可以連著看兩場嘛。”
程淮還想說什麼，但程驍南開口岔開：“電影票訂好了，你倆坐前面，我和你們媽媽坐後面，分開坐。”
“為什麼分開坐？”
“怕你媽一會兒看哭感動了，當著你們小輩面不好意思哭。”
程驍南開著玩笑說，“我們坐後面，你媽就能肆無忌憚地往我懷裡鑽了。”
程沐撇嘴。
她心想，媽媽才不會呢，上次一起看恐怖片，明明嚇到閉眼的就是爸爸，媽媽表情都沒有的。
程驍南用手機指指程沐：“心裡說我什麼呢？我剛給你買完電影票。”
“嘿嘿嘿，爸爸最好。”
剛過了元旦，一直沒下雪的帝都市有種幹燥的冷。
程沐把下颌縮在厚厚的圍巾裡，拉著哥哥程淮，一路從取票機那邊跑過來，還沒開口，手裡已經有兩張票被程驍南拿走，然後，一大桶爆米花被塞進程沐懷裡：“你和你哥先進去，我和媽媽在看看周邊紀念品就去。”
“到底誰才是小孩啊！”程沐快樂地笑著吐槽了爸媽一句。
正逢寒假，電影院放映廳裡人頭攢動。
程沐叼著吸管喝了一大口香草味的蘇打水，扭頭，在朦朧光線裡往後看了一眼。視線穿過層層人群，能看見程驍南抱著虞淺的大衣，正抬起隔閡在他和虞淺中間的扶手，湊過去和虞淺說悄悄話。
程沐轉過頭，和程淮說：“哥，你看爸爸媽媽又在說悄悄話呢。”
說這話時，程沐是有些驕傲的。
同齡的孩子裡她很少見到誰家的家長互動得如此溫馨，柴米油鹽醬醋茶不吵得急赤白臉都是好的。
她覺得自己出生在一個這樣充滿□□裡，很幸福很幸福。
不止一次，程沐早晨起床，看見她爸爸和媽媽在廚房笑著說什麼，那種被清晨陽光明晃晃籠罩著的愛意，令程沐安心。
程淮在程沐這樣說之後，確實回頭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太暗，程沐總覺得她哥哥回首那一瞬，眉眼間隱含擔憂。
而且電影開場前，程淮明顯心不在焉。
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給誰發著信息。
程沐假裝沒看見，心裡暗暗揣測：
程淮肯定是有了喜歡的女孩了。
畢竟就在剛剛過去的12月份裡，平安夜那天晚上，她才剛剛親眼目睹過程淮把一個平安果放在背包裡，帶出去。
她家裡有個規矩，到平安夜的這一天，所有人都會收到包裝精美的平安果——
漂亮的包裝裡裝著又紅又大的蛇果，打開就能聞到果子甜甜的清香，還能在包裝紙底部看到一小顆黃金做的花生，金燦燦。
程驍南說，這是“一生平安”的意思。
但程沐悄悄觀察過，最紅最大的一定是媽媽收到的那顆。
爸爸這個偏心鬼！
電影開播前，影廳裡的燈突然滅了。
程沐看見程淮最後垂著眼睑看了看手機，然後暗滅屏幕，把手機放回口袋裡。
這電影拍得太感人，程沐中間好幾次忍不住落眼淚。
一直到電影結束，她還沒從劇情裡走出來。
生活在幸福家庭氛圍裡的程沐，撒著嬌挽著爸爸和媽媽討論劇情。
最後是程淮忽然拎著程沐的衣領，把她拉開一點：“爸媽，我帶沐沐去樓下超市買點喝的，渴了。馬上出來，你們需要帶什麼麼？”
程驍南說不用，他們去車上等。
程沐很是奇怪：“剛才那麼大一杯蘇打水你都喝光了，還渴？”
“嗯，可能太熱了。”
程沐沉浸在電影裡，絲毫沒察覺到這其中有什麼不對。
一直到晚上回家後，她錯把哥哥程淮的手機當成自己的，按開屏幕，才發現端倪。
程淮和她的手機同款，摘掉手機殼時一模一樣，連密碼都是一樣的1111。
他們家裡沒有秘密，爸爸媽媽的手機甚至連密碼都沒有。
條件反射地按開密碼後，程沐看見屏幕上是哥哥和爸爸的對話框，時間就在電影開始前兩分鍾——
【爸，媽能看這個電影麼？會不會不開心？不然你們先走，我陪沐沐。】
【沒事兒，有我陪你媽呢，看吧。】
媽媽為什麼不能看那個電影？
程沐心裡起了疑惑，剛要仔細去想，身後突然傳來程淮的聲音：“拿錯了？這個是我的手機......嗯？幹什麼？”
程沐拽著程淮，拉他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哥哥，你們是不是有事情瞞我？”
程淮最開始沒想說，但他又不想讓妹妹覺得，家裡人對她有秘密。
後來他靠著門板，席地而坐，講了當年他還是孩子時，查到的那些網絡上關於媽媽的惡意傳聞。
那些太過偏激的詞語被程淮略過，但程沐還是氣得攥緊了拳頭。
她纖細的手臂揮舞在空氣裡：“他們怎麼可以那樣說媽媽！！”
後來程沐跑出房間，直衝主臥，程淮聽見他爸程驍南笑著逗她：“小丫頭，怎麼連門都不敲？”
“媽媽，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去看那個電影的。”程沐的聲音充滿自責。
那天晚上，一家四口坐在客廳裡，第一次談到過去那些事。
虞淺早已經不是21歲時把跑車停在程驍南學校後牆悶悶不樂的姑娘了，被孩子們問到怎麼看待那些跟風去暴力別人的人，她笑一笑，眼裡有溫柔的光。
她說，我仍然喜歡聽年輕人的聲音，他們天真率性，又鋒芒畢露，衝動但也一腔熱血。隻是，如果眼界能遠一點點，稍微禮貌一些解決事情，就更好了。
程沐和程淮看見，虞淺說這些時，程驍南始終握著她的手。
他的拇指有意無意輕輕摩挲著虞淺的手背，輕輕剐蹭著她淡青色的血管，像是安撫。
13歲的程沐還處於敢愛敢恨的年紀，不懂得原諒，隻覺得那些傷害過她媽媽的人應該會有些報應。
後來聽爸爸說，那些人都已經結婚生子，有一些過得還不錯，程沐感覺自己快要氣得爆炸了。
“他們憑什麼擁有快樂的人生？”
那天的談話本該很嚴肅，但他們一家似乎總有種能把嚴肅變成溫情的能力。
一壺溫熱的牛奶安撫了所有人，程沐聽見她爸爸說媽媽嘴角沾了牛奶的樣子像“11”。
爸爸的口吻，堪稱寵溺。
就是寵溺。
程沐吞下口腔裡的牛奶，也忽然有種釋然。
還好，那些做過壞事的人也許沒有得到相應的懲罰。
但媽媽也並沒有被那些壞人打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