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遙華宗最熱鬧的一次,裡裡外外都跪滿了人,紛紛祈求著這位曾經可召天道,降天罰的少年天才出手鎮壓帝仙。
他們哭得涕淚縱橫。
「求仙君出手救救我兒女。」
「求仙君救救我的家人。」
「求仙君救救我的子民。」
他們滿懷希望,祈盼著仙君垂憐。
可坐在他們眼前的,隻是一個沒了家、修為還無端倒退到煉虛初期的修士。
小謝清榕縱使被玄桑教化多年,看到玄桑被為難,還是下意識要趕走他們。
可他被玄桑死死扣住了手。
小謝清榕瞬間意識到了不對勁,怒吼:「你要幹什麼?」
玄桑悽然一笑:「我隻是覺得,桃花該開了。」
隨著他話音剛落,一道屏障便陡然隔開了他和謝清榕,他語氣平平,神色卻是堅毅。
「好,我答應你們,誅帝仙,還安寧!」
眾人露出松快的表情,紛紛千恩萬謝下了山。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一頭蛟瘋狂撞擊著無形的屏障,撞得鮮血淋漓,頭骨盡斷ţųₙ。
可他依舊阻止不了青年割破手腕,在地上畫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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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於屏障,我被擠了出去,看得很是分明。
竟是殺陣疊著殺陣,形成獻祭大陣,處處指向布陣之人!
小謝清榕怒吼:「玄桑!你就那麼愛天下蒼生!」
玄桑一邊畫陣,一邊淡淡道:「是啊,所以待我誅殺帝仙,你可要好好替我守著他們,不要生氣,造了殺孽。」
「你不管我嗎?我是你親手養大的!你一點也不在意我的想法!」
玄桑依舊平平。
「來世吧,來世你管著我。」
小謝清榕的嗓子已經有些幹啞:「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玄桑!你……你能不能為了我,至少,至少別這麼急,跟我商量一下!」
他很委屈,「在你心裡,蒼生和同門都比我重要……我討厭他們,我討厭他們!明明我可以不化龍,我的靈力足以讓你安然度過餘生的!」
出乎意料的是,玄桑聽到這句話頓了頓手。
小謝清榕見狀,以為自己抓到了希望:「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玄桑!我喜歡你!你別離開我!」
玄桑沒有理他,又繼續畫了下去,任憑他在外面執拗地重復了一萬遍我喜歡你。
最後,大陣將成,化作無數血手,像是餓了許久的野獸,瘋狂地想把玄桑拖入地獄。
玄桑雙手結印,衝著天際喊道:「玄桑在此立誓!願自斷長生路!神魂俱碎!再無來生!誅天道!還安寧!」
滾滾天雷驟然劃過天空,似是在回應這個天道的寵兒。
青年嘴角流著鮮血,臉上一寸寸白了下去,枯敗得如秋天的落葉。
可他即便神魂顛倒粉碎,赴死時,也是笑著的。
他的眼睛有些空茫。
「世界會顛倒,但我不能為之傾斜。
「小蛇,你要是真的不甘,就抽走我的善魂吧,說不定,我以後不會這麼傻了。」
19
回憶至此落幕,那自稱系統的東西被玄桑以身鎮壓。
遲來的天道還是偏愛了他的孩子,由他的神元鎮壓系統,生魂卻是放回了幽冥之海。
又是一年春好處,村東的桃樹開得絢爛無比。
我痴痴地待在原地,難以回過神。
謝清榕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邊,輕輕拂去我的眼淚。
「都已經過去了,小魚別哭。」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後來怎麼樣了?」
他勾了下唇,語氣不大正經:「嗯,自然是活成了那個人的模樣,替那個人守著他愛的三界,等著一個未歸人嘍。」
說到這裡,他稍微正了正神色。
「不過我一點都沒有關於這個帝仙的記憶,隻知你是殉了蒼生,要不是這場回憶,我大抵會被永遠蒙在鼓裡。」
想都不要想,一定是那個系統搞的鬼,它怎麼會允許自己擇定的男二發現江闊的不同之處,然後還沒等江闊成長起來就把他殺了。
對了,江闊。
我有些急切:「江闊在哪?」
謝清榕聞言,面上有幾分無語:「大荒秘境裡的寶貝都跑到他手上了,如今就要渡劫成仙,做他的帝仙大夢呢。老色鬼,還未得道,就把選妃的風聲傳了個遍。」
這如何使得?
「那遏制他的辦法呢?」
謝清榕指了指天,又指了指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小魚,你不覺得秘境裡的幻象格外逼真嗎?」
20
江闊登基那日,聲勢非常浩大。
我猜得不錯,他和那個帝仙是一路貨色。
不過是修仙之路走得比那人漫長些,便要求所有嘲弄過他、打敗過他的修士都匍匐在他的腳邊,眼睜睜地看著他登基。
偏偏他已經得道成仙,這片大陸已然沒有與他匹敵的人。
不管那些修士無論情願與否,都被迫臣服在他的腳下。
他懶散地倚在奢華的龍椅上,登基沒兩刻鍾,就急忙讓太初宗掌門,哦不,此時應該是他的大太監宣布:「封後大典開始!」
圍觀的人紛紛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被仙界霸主看中的女人長什麼模樣。
萬眾期待下,鸞鳥仙車上慢慢下來了一個人。
好巧不巧,居然是隕落在大荒秘境的前仙門首座——謝清榕。
我躲在人群裡,直道:「尋仇合理,尋仇合理,居然敢娶謝清榕那小子,謝清榕不殺他就有鬼了!」
謝清榕冰著臉,當真成了會漫天飛雪的清冷仙君。
他一身大紅嫁衣,在押送下一步步走向高臺。
江闊見狀,難掩激動,竟一聲令下,叫四周都放下帷幕,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讓所有人聽到這個曾經貴為大陸最強者的修士匍匐在他身下哭泣的聲音。
當真是,又蠢又壞。
我一想到謝清榕的唇要印在那小人的臉上,便覺惡寒不已,當即騰起滔天魔氣,生生打斷了這件事。
「喲,本座不過睡了幾百年,這三界何時出了個帝仙?這位陛下,能賞在下一杯喜酒喝嗎?」
我本是人厭鬼棄的魔尊,此時竄出來,竟一不小心成了在場眾人的希冀。
有人大著膽子振臂高呼。
「魔尊!魔尊!求您制裁這位帝仙吧!三界不需要一個人皇!」
「就是啊!我的妻女盡數入了那賊人的後宮!求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江闊神色有些不耐,也有些疑惑,像是不知道這是哪一出。
劇情是對的,登基大典應該是他最爽的時候,哪來魔尊攪局?
我親眼看著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
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他在說:「存檔。」
那就是但凡我出手,他便會回溯到這個時候的意思了。
我吹了吹手中的刀:「陛下,這位置在下也想坐坐,但在下有原則,知道三界隻能有一個陛下,所以,不如你先駕崩?」
21
江闊想來是覺得存了檔,萬事無憂。
饒是出了我這個異類,還是絲毫不怕。
「敢問魔尊是何修為啊?不對,我認得你……」
我在太初宗用的都是假臉,但發型從始至終都未變過,始終是松松散散的麻花辮,謝清榕死活改不了他的習慣,這次給我綴了不少銀飾。
這麼有代表性。
我以為他要說我是替他擋天雷的倒霉蛋,或者是在謝清榕鬥毆的小少年,誰料他卻說:「你是……系統黑名單上的人。」
我撓了撓頭。
那是什麼東西?
可江闊卻等不及了,他不知和誰溝通了兩聲,天上驟然劃過幾道天雷,其中有一道劈在了我的腳底,像是在示威。
「系統!劈他!系統!」
江闊在高處大喊大叫。
我無辜地仰起頭:「我幹什麼壞事了嗎?不過是討杯喜酒喝就要挨批?」
天雷默了一瞬,沒了動靜。
啊,猜對了。
正如我殺江闊會回溯,但挖靈根就不會一樣,他同樣違背不了劇情。
而我,一個赫赫有名的反派,許是被天雷劈出了特殊關照,跑去鄉野種田,是半點也沒跟江闊結仇。
所以他根本找不到理由讓系統對付我。
同理,江闊也沒有辦法驅使別人為他對付我。
那系統顯然告知了江闊眼前的一切,江闊很快反應過來,手持著劍,飛身撲了上來。
他是水靈根,為了拔高資質,硬是化出寒冰,劃過空氣,迅猛地刺向我的心口。
我擰身躲過,直道:「玩賴啊你,水靈根上哪修來的寒冰!」
水我還能對付對付,寒冰算個什麼事?
我特麼又不是極地魚。
江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土包子,沒見過天才?
「不過,朕看你生得倒是不錯,反正你也打不過我, 不如早早休戰, 去跟朕的皇後平分東西宮?」
他微微揚了揚頭,恰在此時, 謝清榕本想來幫我,卻突然口吐鮮血, 搖晃了幾下, 無力地倒在龍椅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算是應到了我身上。
我一邊小心提防他回溯,一邊問:「你當真心悅謝清榕?」
雖然是很多餘的問題, 但我放不下,還想問。
江闊許是沒料到我半點不跟他急,動作也稍稍慢了下來。
「自然,你看到昔日宿敵匍匐在你身下, 不爽嗎?」
我磨了磨牙。
可惡,應該回答這個問題的貌似是謝清榕。
我一條魚,撐死一個腰, 哪像謝清榕,那麼長一條, 處處都是腰。
少年, 你成功踩到我的痛腳了!
我當即手腕一抖,直刺向江闊的丹田。
他神色一凜,立刻就要讀檔。
可他從一開始默念, 到最後大聲嘶吼,嚎了幾十遍,卻還是在原地。
我陰森森地笑了一下:「陛下, 你登基前是不是忘了,還少了在下挖靈根這一劫啊?
「還有, 你說你喜歡謝清榕,剛才差點都要親到他了,怎麼就沒發現他眼角少了顆紅痣?」
22
蛟有逆鱗, 泛紅則動情。
謝清榕是個舉世無敵大色鬼。
但他的逆鱗除了出賣他以外, 還有個絕妙的用處,就是煉器。
我約莫是知道謝清榕得知江闊不對勁後, 為何打都不打就跑出去雲遊了。
竟是頂著江闊無邊的主角光環找到了搭配逆鱗煉器的天材地寶。
他去我的世外桃源是一場隱秘又克制的告別。
我是呆頭魚ƭū́⁶,他是笨腦蛟。
為我愛蒼生便罷了, 又想為我付出生命。
怕我遭江闊暗算, 還狀若無意地給我示警。
可真正的天道到底是偏愛我和他的。
我預知後事,他貪戀我的溫暖, 不慎露出了頹態,讓我無意中避免了一次與故人長辭。
許是真正的天道希望它偏愛的孩子再勝一次, 我的刀扎向江闊心髒時, 上面出現了很多虛影。
我看得分明, 有玄枝,有掌門, 有三百七十一位故去的師兄師姐。
他們揚著最絢爛的笑容, 道:「小師弟,別來無恙啊~」
本該是我一人面對的戰局,身後卻有著我最珍愛的人。
最後的最後,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切實握住了我握著刀柄的手。
「小魚,別算錯了,在你身後應是三百八十二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