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生得很美,所以她才會被囚在這皇城,成了父皇的禁脔。
我也沒想到,我繼承了母後的容貌,連同她的命運。
宮門被撞破的時候,我遣散了宮女和侍衛,散了發,著喪衣,跪坐在明殿中央,改朝換代後我便不再是公主。
可我扶聆向來尊貴,絕不願受辱。
我執了母後生前自戕的長劍,欲自刎於殿前時,手中的劍卻被擊落。
他臉側染了鮮血,一身甲衣踏步而來,跪在我身前,道:「公主殿下,臣來遲了。」
母後原本並不是父皇的妃子,是骠騎大將軍崔永安的妻子,母後與崔將軍乃是青梅竹馬,婚後恩愛無比。
可母後生得太美了,宮宴上遙遙一眼便叫當朝皇帝傾了心,不顧天下悠悠眾口,強奪臣妻,將母後納入宮中,封為貴妃,極盡寵愛。
後來更是廢了發妻之位,罔顧朝臣反對,封母後為皇後。
崔將軍在朝堂大殿門口跪了五天五夜,額頭磕破,鮮血染了長階,也求不回自己的妻子。
崔將軍一家世代忠良,最後卻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悲痛欲絕,自此一病不起。
聽宮裡的老人說,當初母後入宮後便隻求一死,父皇親自綁住了她的四肢,一日三餐更是親自喂食,後來母後有了我,便不再尋死了。
按理說母後應當是厭惡我的,我是父皇強佔了她才得來的。
可母後將我生了下來後,十分疼愛我。
父皇以為他的真心終於打動了母後,加上我的出生,他便慢慢撤了看守母後的人。
我七歲那年,崔將軍死了,也是在那一天,我沒了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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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去世之後,父皇把我寵成了瀛朝最尊貴的公主,隻要是我想要的,父皇便一定會為我尋來。
「聆兒,你長的很像你的母後。」父皇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眼神逐漸迷惘,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從前母後的樣子。
「父皇的身體可有好轉?」我轉過頭問一旁的太醫。
如今我已十六,自從母後去世,父皇相思成疾,如今是愈發不好了,時常將我認成母後。
「回殿下,皇上他……」太醫一時不知如何回話,急了一頭的汗。
「罷了,都下去吧。」我擺擺手,看著父皇,心知他時日不多了。
待人都退了出去,我看著父皇神志不清的樣子,卻是不屑一笑:「父皇啊,他日您身死,兒臣必定將您的屍身好好葬入皇陵,至於母後,我會把她和崔永安老將軍葬在一起。您就莫要再去擾她了。」
您若真的愛她,便該放過她的。
我出了父皇的寢殿,看見了守在不遠處的男子。
少年英俊,玄色衣衫著在他身上耀若驕陽。
當真絕豔無雙。
這般的人物,我卻從未見過。
身旁的太監答道:「回公主,此人崔子山,乃是崔老將軍的侄兒,此前在西疆陣敵,今日才回來。」
我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崔子山。
似有所感,崔子山轉過頭看向了我,他眯了眯眼,嘴角一邊稍稍勾起,猶如猛獸盯中了獵物一般,雙眸兇狠。
崔子山,十歲便隨軍隊遠赴西疆的少年將軍,卻在父皇駕崩後,一馬當先破了城門,長矛指地一聲令下,登上了皇位。
「公主殿下,臣來遲了。」
崔子山痞氣的笑聲將我從回憶中喚醒,粗糙的手指撫過我的面頰,磨得我有些疼。
我自小生在皇城,見我之人無一不遵規守禮,從未見過如此輕浮孟浪之人。
「放肆!」我一陣厭惡,反手便甩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躲,受了我這一巴掌。
我用足了力,他的臉上很快泛起了紅印。
「呵。」他用舌頭頂了頂被打的一邊臉,復而笑著看我,最是不羈又風流的模樣,「臣既受了公主的禮,也應禮尚往來才是。」
他的目光從我的面龐落在我的腰間,眸色沉溺:「臣早就聽聞公主容貌傾城,上次一見才知傳言有誤。」
他的手朝我襲來,我欲動手,卻被他一手制住定在頭頂。
另一隻手挽著我的腰肢,低頭埋在我的頸間,深吸一口氣嘆道:「公主分明乃是絕色,叫臣貪念不已。」
他神色痴戀,我卻隻覺羞辱。
「崔子山!枉你崔家世代忠良,你如今逆國奪位,有何臉面見你家列祖列宗!」昔日我身為瀛朝最為尊貴的公主,何時受過此等侮辱!
他這般折辱我,還不如將我一並殺了!
他看著我,眸色漸深,突然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嘆息道:「公主,你莫要這般看我,臣會忍不住。」
他溫柔地親了親我的嘴角,低聲笑了:「若我不登上這皇位,又如何能得到公主殿下。」
我被崔子山軟禁在了瑤宮,這裡從前囚著我的母後,如今囚著我。
新帝登基,卻比我想象的要順利許多。
民心順應,朝臣擁護,他這帝位,很快便坐穩了。
看來崔子山謀逆之心早有,非籌謀多年不得今日之順暢。
最是多務之際,他卻日日都來我宮中。
「崔子山,你欲謀反多時了吧?還是說,你崔家表面忠臣,實則早就籌謀要奪了這天下。」我冷眼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將攥著金簪的手背到身後。
他在宮女呈上的珠玉中細細挑了一隻紅玉步搖,上面雕了一隻火鳳,極為精致奢華。
「公主。」他執了步搖走近我,將其簪入我的發髻,另一隻手卻繞至我身後,輕而易舉便把我手中的金簪奪了過去,「這支金簪雖好看,卻太過鋒利,隻怕會傷了公主的金尊玉體。」
轉頭卻對著一眾宮婢沉了臉,不怒自威:「若是公主有絲毫損傷,你們便都去慎刑司請罪。」
我心中冷笑,他這帝王威儀裝得倒像是生來便有,蟄伏西疆多年,他等這一天怕是心急如焚吧。
他看向我時又軟了神色,與方才判若兩人,輕輕喚我:「公主。」
我冷著臉,沒有說話。
他嘆了口氣,才緩緩道:「崔家世代為將,上下從軍,身死沙場者不計其數,我十二歲時更親眼看著父親被敵軍穿心而亡。」
我心下微動,知他說的不錯,即便他如今謀反登上帝位,可他的先輩列祖於我皇家卻是忠心耿耿的。
「公主,崔家對瀛國從來忠心,臣對您也是如此。」他斂了平日裡的桀骜不馴,低頭看我時滿目柔情。
可笑至極。
我突然拔下方才他為我戴上的步搖,一把捅在了他的胸口。
他對我沒有防備,步搖的柄身小半都刺進了他的體中,若不是步搖太鈍,說不定我今日便可一舉殺了他。
我冷笑:「可你謀權篡位不假,讓我家毀親亡是真。崔子山,我恨不得你死。」
侍衛見我行刺,刀劍出身欲上前將我拿下。
崔子山卻厲聲道:「都退下!」
他硬生生將步搖拔出,傷口血肉猙獰,仍在往外流血。
他紅著眼笑著看我:「公主,你離遠些,莫讓臣的血髒了你的白衣。」
我以為崔子山必會殺了我,他卻在那天過後已有幾日不曾出面見我,我宮裡的珍馐珠玉卻從未間斷。
在我砸了第二十一個花瓶的時候,他來了。
明黃的龍袍在他身上器宇軒昂,他面容俊美瀟灑,闊步前來半點受過傷的樣子也都沒有。
「公主,隨臣來。」見我不動,他便不由分說地握住了我的手,牽著我走。
「公主,你若不願走,臣可是很樂意抱著你的。」他笑意冉冉,全然不見威脅我的愧意。
說來可笑,他如今身為帝王,卻依然喚我公主自稱臣下。
我跟著他,抬眼才發現眼前的是關押犯人死囚的牢獄。
「公主,小心腳下。」他牽著我的手,小心翼翼的走,生怕獄中汙穢髒了我的錦鞋。
待看清關押的是什麼人之後,我滿目恨意瞪向崔子山。
他心滿意足的笑了笑,道:「公主莫惱,前朝餘孽而已,要如何處置,臣都聽公主的。」
前朝餘孽,是了,這裡面關著的,都是我皇室中人,我的兄弟姐妹。
「我若讓你放了他們呢。」我看著他的眼睛說。
他輕笑,抬手輕輕地摩挲著我的耳垂:「公主之言,臣當然是肯的,可若放了他們出去,卻未必能活多時。」
我暗自思忖,知他所言不假,如今朝堂突變,前朝皇室之人,實在不易活命。
一聲咳嗽喚起了我的注意,我走過去,見關押著的人錦衣雖已破,儀容髒亂,但周身氣質依舊,正是我的長兄,前朝太子。
太子哥哥是父皇一眾兒女中最富才情的人,他腹有經綸偉略,若不是有此變故,皇位理該是他的。
可他現在發冠跌落,神色憔悴地靠坐在牆角,落魄至此。
「我想單獨與他說話。」我看著崔子山道。
「公主這是求我?」崔子山挑眉,聞言對著我笑時含意,目光停在我的唇處流連,「臣若允了公主,可否得到什麼好處?」
我攥緊了衣袖,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他湊近了在我耳邊低低的笑,聲色低沉曖昧。
「公主……」他一隻手輕輕揉著我的頭發,低頭吻來。
我氣息終亂,雙手抵在身前想要逃離,卻掙脫不開。
良久,崔子山終於松開禁錮我的雙手。
他細致地替我理了衣裳與發髻,動作輕柔得像是我一不小心就會碎掉。
末了,指腹有意無意的略過我的唇瓣,才道:「去吧,臣在後面等你。」
獄卒開了門後便退下去了,聞有響動,太子哥哥立即睜開了眼。
他雙眼猩紅,眼底藏著止不住的疲憊,一雙眼睛卻如鷹銳利,恨意濃濃。
見來者是我,太子哥哥這才卸下了戒備,柔化了眉眼:「聆兒。」
「皇兄……」我走過去,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
許是瞧出我眼中憂慮,太子哥哥朝著我笑了笑,想要安慰我的話卻在瞥見我唇瓣紅腫後都止了口。
他眼眸暗沉,方才堪堪掩住的恨意此刻卻再也藏不住:「他碰你了?」
父皇在遇見我母後之前,便已有眾多子女,因而我那些兄弟姐妹雖忌憚父皇對我的寵愛,面上如何恭維討好我,心裡卻始終對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太子哥哥是少有的真心待我好的人。
我搖了搖頭,笑著道:「皇兄,我很好。」
同為前朝皇室,我卻仍舊享著金銀珠玉,華宮侍婢。
太子哥哥突然像被抽幹了力氣,沉聲道:「是皇兄無能,護不住國,亦護不住你。」
我欲出言時,太子哥哥同往昔一般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頂,我聽見他如是說:
「聆兒,非是你之過。從前瑤母妃亦是如此,容貌生來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太子哥哥看著我,真誠的說道,「聆兒,你要活著,好好的活著。」
我心底一陣發酸,終於忍不住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