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著牙看他,情願被俞貴妃所殺。
他躍下馬,向我走來時風輕雲淡的道:「臣來時已派人知會了太子,想來他如今已在途中。」
青昔在一塊較為平整的石頭上墊了衣服,將我放下,隨行來的御醫便立刻為我療治。
崔子山隻輕輕抬手落下,他的人便上前與羽軍廝殺。
刀劍入體之聲不絕,我聽到士兵哀嚎一片。
「公主,別看。」崔子山抬手捂上了我的眼睛。
他微微頷首,聲線陰沉:「公主不防猜猜,今日我與太子,最後誰會屍伏山野?」
太子哥哥兵馬尚未召集,他此番不擇手段著實小人行徑!
「崔子山!你若傷我皇兄,我必殺你泄恨!」
御醫取出樹枝時,我疼得悶哼了一聲,卻依舊盯著他,滿目恨意。
「公主。」他俯過身來,細細查看我腿上的傷口,眼中陰霾:「他既把你搶了過去,就該好好護著你。可公主傷及至此,臣為何還要饒他不死?」
「公主再替旁人說話,臣會難過。」他這般說著時,眼睑微斂,倒像是真有幾分那麼傷情之態。
可我隻覺他故作姿態,厭惡至極。
不過兩刻,崔子山舉目望著南邊,果然見太子哥哥已攜兵而來。
「崔子山,放了扶聆。」太子哥哥揮劍相向,下颌繃得生冷。
「呵。」崔子山聳了聳一邊的眉,笑得邪戾,「朕與公主早就枕間交臥,結為夫妻。今日你生母欲殺我妻,我來接公主回去,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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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了抬下巴,最是狂妄不羈的模樣:「你亦有何資格攔朕?」
他故意這樣說,想讓太子哥哥氣急攻心,亂了方寸。
兩軍交戰,不畏身死。
「娘娘忍著些。」御醫打開了放在我身側的醫匣,從裡面取了針線替我縫合傷口。
我低眼看時,匣子裡放了一排柳葉一般的短刀,泛這冷光,鋒利無比。
抬頭看見太子哥哥一方已漸漸落了下風,再打下去,便真遂了崔子山的心意。
「崔子山。」我輕聲喚他,「你收兵,我跟你回去。」
四周皆是兵器相交之聲,況我聲音壓得很低,他一時沒有聽清,走至我身前俯身而問:「公主說什麼?」
「我說……」我看著他,貼近了他的耳邊說道,「我要你死!」
他低下頭,見我手中握著刀柄,刀身全部沒入了他的心口。
崔子山的嘴角溢出一絲血跡,應是內髒破裂,猶笑了一聲看著我:「公主真是……知曉如何致人死地……兩次皆是……扎在臣的心口……」
我聽見御醫和侍衛驚呼:「陛下。」
亦親眼看見崔子山閉上了眼睛,跪倒在我身前。
柳葉刀身不過一寸有餘,我沒指望能讓崔子山一擊斃命。
我隻需要太子哥哥能安然而退。
可惜了,那刀太短。
士兵很快分成兩路,一行人留下,另一行人護送崔子山回宮。
「陛下說過,要帶公主回去。」青昔擊落了我手中的刀刃,看向周圍恨不得殺了我的人,橫眉冷對,一字一句的道,「公主若是有何不妥,陛下醒來,爾等皆逃不過一死!」
被帶走時,我回了頭,隔著刀光劍影,我看見太子哥哥紅了眼。
我又回到了瑤宮,宮內擺設皆是從前的模樣。
這裡曾經寄存著我的兒時,可如今於我卻隻剩下不堪的回憶,讓我惡心。
瑤宮被重重圍守如城牆,任何人也進不得。
我被搜刮了全身,連鬢發上帶了一點鋒利之樣的珠釵也被取走,宮女侍衛一批輪著一批不舍晝夜的守著我,不給我尋死的機會。
可我現在不會尋死,我還沒看著崔子山死。
「公主。」
我抬了眼,看著青昔。
她如今長發高高束起,一身黑衫利落幹脆,已不是我記憶裡模樣。
「奴婢十二歲便侍奉在公主身邊,已如今有九個年頭了。」她跪在我面前,抬起頭看我。
「奴婢原是崔府培養的死士,十歲時陛下挑中了含我在內的數十名女孩,讓我們學了宮中禮儀,教我們籌謀心計,他說宮裡有個小姑娘,是位金嬌玉養的公主,他說深宮算計數不勝數最是危險,讓我們保護好她。」
「公主自小在皇宮長大,不知戰場兇險,一刀一劍隨時都能要了人的命,陛下親眼見父親慘死在他面前,他便隻知道有了喜歡的東西便要緊緊抓住……陛下十歲便赴了西疆,無人教他如何愛人,公主……」
「無論你今日為他說多少句話,都改變不了我恨不得殺他之心。」我打斷了她的話,看著她,「我自問待你真心,卻沒想到你另有其主,難怪崔子山知我甚多,事無俱悉。」
她微微低頭:「奴婢先是忠於陛下,然後忠於公主。」
我不禁冷笑:「這般忠心,未免叫人害怕。」
「不論崔子山到底是否真心愛我,他施加於我的傷害永遠都存在,青昔,你跟了我多年,應該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我會永遠恨他。」
「公主以為,若不是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登上帝位,公主未必能好過今日!俞貴妃一直都恨您,若是太子登基她便身後太後,她若想拿要您固權或是和親,即便太子反對,可朝臣之勢,生母之命,太子未必就能護得住您!」
我轉過了身,手指攥著袖子,不欲與她多言:「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了。」
她抬頭看著我的背影,終究退了出去。
我沒想到崔子山醒得這麼快,聽說我那一刀並沒有刺進他的心髒,暈倒隻是因為之前為了尋我不眠不休從未闔眼。
他醒來的那日,便來見我了。
「臣皮糙肉厚,更是命硬,讓公主失望了。」他走過來之時,步履矯健,若不是面色微白,我都要懷疑我那天是否刺中了他。
「崔子山,你從來都沒有理會過我的意願,你以為對我好的事情,於我而言皆是傷痛,哪怕殺你十次,亦難解我之恨!」我惡狠狠的看著他,他卻隻看著我笑。
「公主,臣做了一個夢。」他輕輕握住了我的手,低眼溫柔,「臣從前在林中尋到了一窩野兔,小小的,軟軟的,臣瞧了歡喜,便想著等它們再長大一點,臣便抱它們回去養著。」
「邊疆苦寒,可惜後來臣還沒來得及等它們長大,那窩兔子便被將士捉來吃了。」他抬眸看我,輕輕的笑,「臣昨晚夢到,公主抱著那窩兔子朝我笑,公主對臣說,我們以後一起養它們吧,臣說好。後來臣醒了,便想來見公主。」
我甩開了他的手,難掩眼中厭惡。
「崔子山,你把我囚在這裡,便不要說這些話來惡心我。」
「公主。」他看著我,臉上沒了笑意,「臣如今若是想逼迫你,大可掘你母墳、以皇後之命相脅,臣若是想要讓公主屈服,自有的是法子。」
他抬手捻起了我肩上的一縷青絲,神色不明:「可臣不願如此,臣不想再叫公主傷心。」
我氣極反笑,隻覺諷刺無比:「你說的那些,做的還少嗎?」
「崔子山!我倒是要看看,你是否能讓我真的屈服!」
此後,我再也不願進食,宮女沒了法子,隻能請了崔子山過來。
他看著我,我亦與他對視:「崔子山,我恨你。」
他看著我,一把端過了粥,以口渡食逼我下咽,可我轉頭便將其吐出。
崔子山氣急了看我,冷笑著道:「好!公主既不願食此,那便換一樣。」
他抱了我上了榻,扯開了我的衣衫便俯下身來。
他看著我,眼中怒意:「公主不願進食,那臣便看看公主能撐到何時。」
「崔子山,你除了在床上折辱我,還會做什麼。」我咬著牙,心底湧起的恨意和厭惡似乎要將我淹沒。
他絲毫沒有顧及身上的傷口,紗布很快被血滲透,紅了一片。
「公主……」他低頭看我,眼眸深色,「除了這樣,別的事臣都舍不得對公主做。」
我不禁冷笑,閉上了眼不再看他。
任憑他如何折騰我,我都不願再說一個字,不願再看他一眼。
兩天以來,不管他如何威脅我,床間我被逼得哭出了聲,我亦不願再食一米。
最後他紅了眼眶,跪在我面前看我:「公主……臣求你,不要這樣對自己。」
我冷冷的看著他,譏諷的道:「崔子山,你早知我不願意,把我囚起來,不就是想看著我死嗎。」
「公主……」他低低的喚我,滾燙的眼淚落在了我的手上。
崔子山最後松開了我的手,轉身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略顯落寞。
再來時他帶了一箱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拿出來擺在我眼前。
「公主你看,這是你七歲生辰時得到的木偶。」他拿著木偶遞到我的眼前,神色溫柔,輕輕的說,「你那時最喜歡它了,可後來被三公主搶走,你難過得哭了一整晚。」
崔子山取出一塊暖玉,對我說:「公主的生母曾留給你一塊暖玉,可後來被俞貴妃砸了……臣找了好久,隻有這塊最像。」
他把箱子裡的東西一件又一件的拿出來,把那些我記得的不記得的都細細說與我聽。
可我依舊不作何反應,隻帶著滿腔恨意看著他。
崔子山看著我,握緊了手,指節攥得咯咯作響。
他朝著我笑了笑:「沒關系,臣再帶公主去一個地方。」
他把我抱起來時,輕輕的說了一句:「公主瘦了,瘦了很多。」
崔子山把我帶出了宮,我看見崔府的牌匾時,才知道他帶我來了母後曾經住過的地方。
他輕車熟路的抱著我來到了一間屋子,我雖從沒有來過,但仍能從屋內的擺設和布置看出這是母親住過的房間。
「叔父從未動過這間屋子裡的東西,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保存著叔母留下的痕跡。叔父去世後,這間屋子便是叔母的陪嫁丫鬟打掃,外人再也沒進來過。」
崔子山說完把我輕柔的放下,我細細走過屋子裡一木一物,仿佛看到了母後曾經生活的影子。
「崔子山,你瞧。」我摸著一方紅木雕花的妝臺,呢喃,「母後曾經也幸福過。可惜父皇嘴裡說著愛她,卻硬生生奪走了她的幸福,還妄想能留下她,讓她愛上他。你說……」
我轉過頭盯著崔子山的眼睛:「可笑不可笑?」
他負手而立,隻是那樣輕輕的看著我:「公主,若你覺得臣對你的不是愛,那誰的是?太子?」
「你在胡說什麼?」我心下微驚,更起怒火。
「公主,太子和俞貴妃皆認為你非先帝所出,可太子依舊對公主比對其他公主都要好上百倍不止,公主以為他是何心思?」崔子山眼眸微合,側臉一半籠罩在影子裡。
「崔子山,不是所有人的心思都如你一般齷齪。」我被氣得狠了,又因體力不支,勉強一手撐在妝臺上支撐著,「崔子山,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欲來扶我,卻被我躲開。
他斂了眸,落空的雙手慢慢垂下,看著我眼中的戒備,終於嘆息一聲:「好,公主。」
「臣讓公主在此處待上一個時辰,臣會在外面等公主,但宮女和守侍衛臣會留下。」
我看著他漸漸遠離了我的視線,看著屋子裡的一切,沒來由的悲哀。
已至深秋,窗外的秋葉隨著風搖搖欲墜。
門外響起了說話的聲音。
「公主,奴婢想見見您,公主……」
我站起了身,走至門口。
見侍衛攔著婢女,眼尾的皺紋看起來應是三十有餘了。
她看見我時便說了一句話:「公主長得真像小姐。」
崔子山方才提過,母後尚有一名陪嫁丫鬟留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