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踱步走了一會兒,想敲我的房門,但還是沒敲下去。
朦朧的光線下,一頭大波浪的溫書冉身上是知性的溫柔。
我往前走著,溫書冉終於發現我,在觸及我的目光後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
「悅悅,姐姐今晚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嗎?」
那張臉明明和我一樣,除了我是長發,她是卷發,但她說出的請求,我卻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來。
大概是因為血脈中流淌著一樣的血,我其實覺得溫書冉很親切,從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就這樣認為。
於是溫書冉躺到了我的床上,和我蓋同一張被子。
她湊了過來,身上帶著一股幽香。
「悅悅,姐姐小時候就想過有朝一日將你找回來,我們像其他姐妹一樣躺在同一張床上聊天睡覺,現在終於成為現實了。」
她翻了個身,抱住我,那股幽香更加明顯。
姐姐香香。
姐姐貼貼。
我有什麼錯,我隻是想和姐姐貼貼。
一連幾日,我和溫書冉都睡在一張床上,我們了解著彼此的過往。
當她聽到我以前的經歷時,沒忍住哽咽了。
她說我受了很多苦,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恨不得讓家裡的廚師天天給我補。
Advertisement
就半個月時間,我整整吃胖了 3 斤!
3 斤,對一個妙齡女子來說是多大的傷害!
然後我含淚又幹了一碗大米飯。
飯飯能有什麼錯,它隻是長得太誘人了。
當溫書冉聽說我的學歷後,立刻就聯系了各科輔導老師。
哪怕我現在已經 22 歲了,她也要求我必須參加高考提升學歷。
或者是讓我好好學學外語,她安排我出國留學。
我選擇了前者。
我雖然隻是初中學歷,但高中也是念了兩年的,隻不過從前在偏遠地區的高中上學,教學水平一般,我學得不好。
溫書冉將我的戶籍和學籍轉到了到江市,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她在外還有另外一層身份。
別人喊她「溫總」。
雖然學籍安排進去了,但私底下我還是在家裡學習。
她給我請每一科的輔導老師,保證一對一高效輔導。
我有點感動,但又不太敢感動。
就這樣,我從一個給別人當白月光替身的撈女,一躍成為房地產大戶家的千金。
沒多久,又成了為考大學而懸梁刺股的大齡高中生。
我姐是懂安排的。
她真的,我哭死。
成為溫思悅兩個月後,溫書冉和我商量著舉辦一場宴會,給我辦的歡迎宴會。
她會在宴會上向所有人宣布我的身份,慶祝我回家。
我其實不太喜歡這個圈子裡的人和風氣,但是我明白,從改姓那一天起,我就注定成為這個圈子的人。
宴會確實舉辦起來了,我獲得了假期,短暫逃離知識海洋。
一大早姐姐請來的造型師就帶著幾套高定晚禮服來到家裡,我就像是一個布娃娃一般被他們打扮著。
溫書冉說她的妹妹要成為宴會上最奪目的存在,於是造型師給我挑了一件海藍色的漸變魚尾裙,上面還有 blingbling 的閃片,我穿上的時候剛剛好。
心靈手巧的造型師給我編織了一個公主頭,再戴上姐姐花大價錢為我買來的那些獨一無二的珠寶。
看著鏡子裡被精心打扮的自己,我有些說不出的陌生。
漂亮是漂亮的,但姐姐說我眼底還帶著點清澈的愚蠢,容易被人欺負。
她對我的稀罕,好像隻短暫停留了一下下。
我的姐姐嫌棄我了。
嚶。
5
溫書冉說我沒接觸過這個圈子裡面的人,容易被欺負,再三囑咐,有人嘲笑我沒見識或者拿我以前給人家當過替身來說事,就找她。
她說我 22 歲,正常應該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年紀,找家長不丟人。
我:「……」
丟不丟人自己知道。
這一晚溫家的別墅門前不知道開來了多少輛豪車,有頭有臉的人紛紛上門來祝賀。
我看著我與我同歲的姐姐,就這樣在人群中談笑風生,耀眼又奪目。
當宴會的重點來臨,我的姐姐,一身黑色貼身長裙的溫書冉,牽著我的手緩緩走下來。
我看見眾人驚豔或者驚奇的目光落在我和姐姐的臉上。
我們站在一起,一看就是姐妹,毋庸置疑。
沒有人對我是溫氏千金的身份存疑,但那些目光裡面,顯然有些是知道我在被溫書冉帶回家之前都做過些什麼。
他們等著看戲呢。
我並不心虛,當初我憑本事賺的錢,現在也是憑本事投的胎。
隻是我沒想到的是,一個宴會,顧懷準,沈慎,趙禎戎三個人都來了,而且不約而同找上了我。
首先是顧懷準,他將我拉到了角落,目光落在我臉上,眼神中閃過一絲說不出的愧疚:
「悅悅,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是冉冉的妹妹,當初是我對不起你。」
我嚇得往後一退,顧懷準作為圈裡有名的富二代,哪裡有過這樣低聲下氣的時候。
我說:「不怪你,我們也不是什麼戀人關系。」
老板和打工人的關系而已,以前就宛宛類卿,現在還想來?
老娘有錢了!
誰管你!
他驀地抬眼,用受傷的眼神看我:「是不是還在怪我以前那樣對你?」
我誠實回答:「怎麼會,我還要感謝你,若不是你們,我怎麼會這麼快就被姐姐找回來。」
雖然我姐在家罵你們是傻 X。
顧懷準伸手來拉我,眼裡是我從未見過的深情:「悅悅,我錯了,回到我身邊吧。」
我:「?」
你很冒昧!
「顧二少這會兒在演什麼深情人設?」他身後忽然走出一道颀長的身影,目光卻是落在我身上。
「趙禎戎,你來插什麼嘴?」顧懷準看見他時,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我看著又一位前老板陷入了沉默。
該不會……還有吧?
果然怕什麼來什麼,我餘光瞥見那邊又走來了一個人。
是沈慎。
不管怎麼說,我確實一個人打了三份工,服務了三個老板。
這會兒雖然不心虛,但確實不想見他們三個。
「悅悅,我們私下談談怎麼樣?」沈慎說。
他是這三個人裡面脾氣最好的那個,職業是個醫生,也比另外兩個年紀大些。
從前他約我出去吃飯的時候,目光總是緊緊盯著我的臉,但很多時候,他對我冷若冰霜。
我知道他名門出身,雖然當了醫生,但家裡每年的分紅不少。
宴會上,我算是半個主角,他們三個這樣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無疑是將眾人的注意力引了過來。
我討厭眾目睽睽下被人當戲子看。
然後遠遠地,我看見我那穿著七八釐米高跟鞋的姐姐,氣勢昂然地走了過來。
我看見她眼裡閃爍著戰鬥的光輝。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忽然跑進來了三個格格不入的人,一進來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原因無他,因為這三個人身上的穿戴得與這個宴會格格不入。
在一群光鮮靚麗的上層人士裡,這三個人就像是走錯了片場的群眾演員,穿著明顯是假貨的名牌衣服和鞋。
年紀比較大的男女看上去是一對夫妻,年輕點但是肥頭豬耳的男人是他們的兒子。
幾個人臉上的膚色黝黑,皮膚也粗糙得很,長相精明又市侩,不像是在江市長久生活的人。
而我的目光在觸及到他們臉上時,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明明是盛夏的夜晚,我卻覺得自己如同身在冰窖當中。
6
那個中年女人一進來就用大嗓門喊著:「思悅,我的女兒,你們將我女兒藏哪了?」
身後的兩個男人,老的擺出兇神惡煞的模樣,配合著老婆:
「簡思悅是我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趕緊將她交出來!」
那個年輕的男人則是用他那雙被肥肉擠得幾乎看不見的眯眯眼,掃視著在場穿著奢侈禮服的年輕姑娘,賊眉鼠眼,目光中透著說不出的猥瑣。
已經有人竊竊私語。
「這幾個是什麼人啊?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保安呢?」
「簡思悅?溫家那個二千金是不是就叫這個名……」
「……」
我僵硬著身子,耳邊一陣轟鳴,甚至已經無心去理會旁邊三個男人都說了什麼話。
直到我看見原本正朝我走過來的溫書冉,在那三個人衝進來時,我停住腳步看過去,又突然被那個中年婦女拽住了手臂。
「簡思悅你這個死丫頭,這麼幾年不回家,原來是傍上好人家了,穿得這麼好,是不是忘了是誰將你養大的?」
身後的年輕人眯著眼睛盯著溫書冉上下打量,
「媽,我就說這小賤人在外面過得好吧,不知道怎麼住上這麼大的房子的,指不定是將自己給賣了。」
簡思悅回頭看著母子倆,蹙眉,她是個聰明人,單單是這幾句話就能想到很多東西。
她沒說自己是誰,隻是冷聲道:「放手。」
「放手?」中年婦女對著溫書冉沒有客氣的意思,反而拽著她向周圍的人哭訴,「大家評評理,我含辛茹苦將女兒養大,結果她和家裡吵架,自己跑出來好幾年不回去。這幾年我們一直在找她,現在我和她爸身體都不好了,隻想著帶她回家……」
「她是怎麼對我們的?」那女人越演越上頭,指著溫書冉道,「她出來幾年,不知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自己倒是光鮮亮麗。我和她爸辛辛苦苦將人養大,結果卻養這樣的白眼狼來!」
說著,她身後的男人上前來,抬手就想給溫書冉一巴掌。
我瞳孔縮了一下,身體已經不受控制衝了出去。
溫書冉其實不會被打的,從當初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顧懷準三人一人一個巴掌時我就看出來,她跆拳道起碼黑帶。
後來家裡放著的關於溫書冉從小到大的比武獎牌,也印證了這一點。
我將簡大成的手擋了回去,冷眼看著他們一家子。
簡大成是我的養父,姑且算是吧。
旁邊的陳英是我養母。
肥頭大耳的是簡正旭,我曾經名義上的哥哥。
隻不過他是哥哥,我是奴婢。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簡大成夫婦的孩子,不是靠什麼檢測,而是我根本就不像是簡家的孩子,身上沒有一點與他們相似的地方。
簡家夫婦大半輩子住在偏遠的山村,幹的是農活,偶爾進城打工。
因為被他們養著,我從小也是黝黑的,和溫書冉兒時照片裡面白白嫩嫩的模樣不同。
所幸這一家子沒有給我拍照的意識,他們拿自己的手機,孜孜不倦給簡正旭拍了很多照片。
我念小學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不打算藏著掖著了,直接說我是撿來的。
我有記憶以來,就是被陳英使喚著幹各種家務和農活,幹不好或者惹了他們誰不痛快,我得到的後果便是非打即罵。
陳英罵我:「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以後怎麼指望你伺候好我兒子,再伺候好這一大家子?」
是的,他們的打算,是想讓我做簡正旭的童養媳。
讓我讀書不過是想著我以後會認字,能教好他們的孫子而已。
他們隻打算讓我念完初中。
但我不信邪,偏偏要走出一條路來,於是我從那個偏遠山村的初中,考上了再遠些的鎮上的高中。
考上高中的時候,我才 15 歲。
未成年。
陳英打算讓人帶我出去打工,不讓我繼續讀下去。
初三畢業的那個暑假,是我最無助的時候。
陳英日日的咒罵,還有簡大成和簡正旭逐漸變得惡心起來的目光,都成了我的噩夢。
我想跑出去,但是未成年,又是初中畢業,到哪裡能找到工作。
我知道求陳英沒用,那時候學校還沒有普及十二年義務教育,這一家子怎麼可能為我出這個錢?
於是我跑去給別人當家教,申請了學校的貧困補助。
我用家教和貧困補助的錢交了學費,剩下的給了他們。
我得讓他們知道,我讀書能賺更多的錢。
最窮的時候,我一天隻吃一頓飯。
我沒辦法,我可以餓,但我不能不讀書,我不能放任在那個家腐朽下去,最終成為一個麻木的犧牲品。
高一那年,班主任私下找到我,說有大企業往學校捐了一筆錢,他幫我申請了,並且囑咐我,這筆錢不要交給家裡了。
班主任也姓簡,他也是村子走出去的大學生。
或許聽說過我的事,他為我申請了一筆生活費。
他說讀書這條路太重要了,讓我一定要堅持下去。
可我還是沒能堅持下去。
高三那年的一個周末,簡大成夫妻讓我回家,我試圖拒絕,卻被他們拿讀書來威脅。
我回去了。
卻差點出不來。
他們原本是將我當簡正旭的童養媳養大的,等著我念完高中,就讓我嫁給簡正旭。
但村裡有個老光棍願意花十幾萬彩禮錢娶我。
然後他們將我騙回去,關在閣樓裡,逼我嫁給一個快四十歲的跛腳男人。
當時我還沒成年。
高考夢就這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