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二哥逼視著我,「玫兒,作為蕭家的女兒,生來就是要入宮的。」
是了,這是我打小就聽我爹重復的一句話。生來就是要入宮的,逃不開,躲不過。我長嘆一口氣,「二哥你來安排吧,到時候我和皇上提一句便是了。」
10
剛出正月鄭履珩就下了御駕親徵的旨意,不出意外,果然讓我監國。二月初一,皇上與蕭將軍率大軍出城遠赴西北,我帶領諸妃在後送行。
這期間,鄭履珩從未看過我一眼。
「那「」當然,現在還多了一個,我侄女蕭雯。
雯兒與我入宮當年幾乎一模一樣:一樣的心高氣傲,一樣的愛穿紅衣。我將教導她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皇後。
一如我的現在。
沒有了皇帝的後宮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嬌豔的小妃嫔們再也沒有了爭鬥的對象,常常湊在一起嗑瓜子兒打葉子牌。入了夏,我還見到在御花園裡幾個小貴人在鬥草。她們見到我嚇得一溜跑了, 我也懶得追究。到底,都是些十幾歲的小姑娘, 沒必要成日裡幹坐著。
若說還有什麼稍微大點的事, 那便是, 葉婕妤有喜了。
這也沒什麼稀奇的。胡氏死後就數葉婕妤最受寵, 她有子也是遲早的事。我得了信後就照慣例安排養胎事宜,其他妃嫔也做做樣子表達了一下祝賀。唯獨太後很高興,竟把葉婕妤接進懿寧宮同住。
「母後, 這不合規矩啊。」我勸她道。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 」太後不耐煩朝我道,「哀家和她住就是和哀家孫子住。哀家六個孫兒, 都住在鴻寧宮,也不來陪陪哀家。皇帝又不在宮裡,還不叫我這老骨頭找個人陪嗎?」
看來太後是要親自撫養葉婕妤的孩子了。我也不好多勸,畢竟太後這些年的確難熬,先帝在時多看她一眼都不願,如今終於熬出頭了,養子又並不孝順。我還能怎麼著?隻能由著她了, 反正葉婕妤住懿寧宮我也樂得省事。
這一年日子過得飛快。我每月接到西北傳來的戰報,都是些平常消息或是小勝仗。到了十一月, 我收到三哥來信。看出來他都有些著急了,說西北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狄人和西南邊犬戎相勾結, 很是棘手。更要命的是皇帝常不聽勸,用兵一意孤行, 戰報雖什麼都不說,但實際已打了好幾場敗仗,好在不算大敗, 沒有傷到元氣。現在他和幾位副將都在焦頭爛額想對策,希望來年春天戰事能有轉機。
「我就知道御駕親徵不靠譜, 」我頭痛地對澄玉說, 「他那點本事,隻能給三哥拖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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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臘月。臘八節的到來也算是給死氣沉沉的宮裡添了點喜氣。一大早我就主持著給滿宮分發臘八粥,中午時分才得空去給太後請安。一進殿就見太後和葉婕妤正坐著敘話, 葉婕妤的肚子已然非常大了。
「算起來也快生了, 不知是個皇子還是皇女?」我笑著問道。
葉婕妤紅著臉摸了摸肚子, 「嫔妾倒希望是個小公主。」
「女兒貼心,」太後笑道,「哀家也想再要個孫女。」
我陪笑著正欲再言,卻見一御前太監忽地衝進來,對著太後和我匆匆行一禮道:「娘娘, 奴才有急事相奏。」
我心下一驚,抬頭看太後時,太後也瞬間面色凝重。「葉婕妤先下去吧, 」她抬手吩咐, 隨後命道:「有什麼事,快說。」
「這……」那中官明顯一滯,遲疑地看我。我定了定神道:「如果是關於皇上的,太後娘娘在也無妨。」
那中官這才撲通一聲跪下:「娘娘, 蕭將軍急報,西北敗仗,皇上……皇上失蹤了!」
11
「娘娘,恭妃娘娘求見……」
「不見,」我僵硬地坐在鳳儀宮內殿,半晌把一個茶盞扔了出去「都什麼時候了還見不見的!叫她們都在自己宮裡好生待著,無事不得出!」
此時距懿寧宮收到皇上失蹤的消息已經一個時辰。太後當時立即昏了過去,而我則無暇顧及太後,心亂如麻理不出個頭緒。
「娘娘,」澄玉輕聲道,「這時候封宮會引起闔宮不安的。」
我愣一下,道:「的確。年前就讓她們一切照舊吧,萬不能給前朝看出端倪。」
澄玉適時提醒:「娘娘,恭妃還在外頭候著呢。」
「讓她回去,就說我頭暈不適,已經歇下了。」我煩躁地揉揉頭,「現在真沒心思和她們寒暄。」
漣玉新取了個茶盞子倒了一杯茶,一臉不快地嘟哝:「娘娘,奴婢瞧著皇上丟了不挺好嗎?如此就沒人妨礙蕭將軍……」
「你懂什麼!皇上如今生死不明,國本動搖;西北又虎視眈眈,若皇上找回來了還好,若找不回來……銘兒才九歲!就算最大的欽兒也才十一歲,主少而國危,到時京城人心惶惶,整個一內憂外患,這叫我怎麼辦!」我氣得使勁捶著塌,「那個狗東西,我恨不得他早死才好!但他偏偏死也要給我添這麼大麻煩!」
「既然如此,」漣玉眼珠一轉,湊上前來:「咱們不如就當皇上已經駕崩在西北了。依奴婢看,皇上就算還活著也一時半會找不回來,該亂還是要亂的;就算等找回來,還給將軍和您扯後腿……」
是啊。淚漸漸爬上我的眼眶,鄭履珩活著這些年,我受了多少磋磨,忍下多少委屈?若他死了,我便是太後,從此再沒有人能欺侮我了。
「隻是銘兒還小。」我思前想後,還是不妥。「若是四方太平還罷了,君父駕崩,民心必定大亂;新君年幼不能服眾,我又不是生母……消息傳出去必定助長狄人氣焰,滅我軍威風。」
「不還有蕭大人和蕭將軍嗎?」漣玉疑惑,「有娘娘和蕭氏在,誰敢不服?」
「外戚專權,」我搖頭,「皇上即位後就一直培養自己的勢力而處處反對蕭家,雖說那股子人還未成什麼氣候,但等銘兒成人還要這麼些年,蕭家也委實獨大了。稍有不慎,就要坐實他們『挾天子令諸侯』的汙名。」我十分頭痛,「可哪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此事……還得去找母後商議。」
……
第二日,我聽聞太後已然醒來,顧不得她可能身體孱弱急忙趕到懿寧宮。內室裡,太後疲憊地坐在榻上看向我。
「葉婕妤那孩子隱約知道些什麼,現下急得不行,挺著個大肚子直往我這來。這樣下去遲早動了胎氣。」太後嘆道。
「母後,玫安說句不該說的,她肚子裡孩子已經不要緊了,現下要緊的是銘兒。」我心急如焚,也顧不得什麼皇嗣不皇嗣了。「母後,如今皇上生死未明,咱們要不要抓緊扶立銘兒?」
我原以為太後會動怒,哪知她卻掩面哭了起來:「玫安,你瞧瞧,你瞧瞧哀家這半輩子辛辛苦苦養出來的兒子!為夫不仁,為父不慈,為子不孝,為君不賢……他父皇對我半生苛待,我忍辱負重保他當上太子——我原以為我算是熬出頭了來了!他反倒做什麼?非要搞那勞什子御駕親徵,把自己丟在了西北邊塞!我還有什麼指望?玫安,我還有什麼指望?」
我連忙上前替她拭淚:「您還有孫兒,母後,銘兒是您的親孫兒,他隻認得您這一個祖母。再不濟還有兒臣,兒臣自小在宮裡多承您照拂,也算您半個女兒了。」我安撫半晌,見太後漸漸平復下來,才又開口道:「娘娘,事不宜遲,咱們到底是等皇上音訊還是扶立新君,該做打算了。」
「扶立新君。」太後果斷得令我吃驚,「他倒可以由著性子亂來,但國不可一日無君!誰知道幾時能把這皇帝找到?兵荒馬亂的,活不活還兩說呢!」她眸光一轉,盯著我,「玫安,你也不想他當這個皇帝了,對嗎?」
我有些心虛,可還是對上太後的目光:「母後,恕兒臣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這般品格,實在不宜為君。」
太後望著我,忽地苦笑起來:「你看看,咱們娘倆當初一道看走了眼!你那時怎麼就傾心這樣一個冷心冷情的人做夫君?」
我也苦笑:「您當時怎麼就挑中這樣一個愚笨不堪的人做兒子?」
我和太後相視苦笑,笑著笑著一起哭了起來。哭我們薄情的夫君,哭我們無子的人生。半晌,我們都哭累了,相對無言。
「銘兒不宜為新君,」太後突然出聲,「禮法上,周氏被廢黜了,他既非嫡子也非長子,立也該立欽兒,但欽兒隨了他母親那個唯唯諾諾的性子,實在不成大器。這倒也罷了,關鍵是銘兒實在太小,說立賢也難以服眾。現在西北不容樂觀吧?若讓他們得知新君年幼,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我憂慮道,「皇上沒有成年的子嗣……」
「但先帝有,」太後露出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果敢的目光,「還有好幾個成年皇子。」
我一愣,心下遲疑起來:「母後是說莊浪王和滄息王嗎?隻是他們封地遙遠,已經數年不曾回京,若貿然召回隻怕令人起疑吧?何況他們各自有妻有子,到時……」
「他們兩個狼子野心,當初就是因為犯事被先帝罰去邊遠地區,無詔不得回京。」太後眼神尖銳,「自然不會立他們,否則別說銘兒,都沒有咱們的容身之處了。」
「那母後的意思是……」我突然想到一人,「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