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琇言苦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是,他要廢了我,還說我一向體貼他一定能理解……什麼鬼話!他自己做不好皇帝惹了朝臣卻要我來背鍋?我說我都快死了,連這幾個月他都等不及?他說什麼,朝臣要的是他的態度,隻有把我廢了才能平息眾怒……當初立我的人不是他麼?隻怕不僅要廢,還要賜死吧!」說到最後她已淚流滿面。
我安靜望著她,半晌道:「既然到這一步了,不如你自請廢後,他不可能賜死你,你還能在朝臣那裡賺回點聲譽。到時候銘兒身份也好看。」
她搖頭:「我早就是妖後了,還管什麼聲譽不聲譽的呢?至於銘兒,我早就想好了。你沒有孩子,玉碟上就改成你的名字。」
「不可能。」我連連搖頭,「你既知道鄭履珩讓你下藥落我的胎,你就知道他不可能讓我有子。如今銘兒是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哪怕是個宮女做他生母都比我這個蕭氏女強。你以為,」我苦笑,「你以為我當皇後就是贏了?我早就不想當這個皇後了,想想他我就惡心。」
周琇言難得在一件事上和我達成一致,但她伸手拉住我說:「為了孩子,我求求你把皇後做下去。」
......
十二月,才做了一年多皇後的周氏被廢,我被立為新後。轉眼到正月,周琇言病逝。我不顧鄭履珩強烈反對大辦喪事———不為別的,就純惡心他也好,更何況還有銘兒生母這一層。鄭履珩氣呼呼跑來找我時,我隻冷冷看他:
「多年的愛人死了,你就沒點愧疚嗎?」
他表情一滯,隨後說:「她自己福薄,有什麼可愧疚的?」
我冷笑:「和你吵個架就能吵成危及生命的重症,你以為我信嗎?鄭履珩,為一己私利毒害妻子,我還真是小瞧你了。」
他臉色瞬間漲如豬肝:「蕭玫安,休得胡言亂語!你以為我不敢廢你?」
「你還真不敢,」我輕笑,「廢後乃失德之事,你連廢兩任皇後,看天底下會怎麼說你這個君父?」
鄭履珩氣得說不出話,看我的表情也變得陰狠:「朕不過是最近西線吃緊用得著你們蕭家......等西狄之亂平定,你等我收拾你。」
「好啊,我等著,」我譏笑,「西狄平定還有北胡,南夷……你哪來的本事覺得用不著我們蕭家?除非您有太祖皇帝那樣馬背上得天下的本事———不過換太祖皇帝處理西狄這點子事,可不會一拖拖兩年啊,所以你說什麼大話?」
鄭履珩氣得跳腳:「好,好,剛封皇後就敢和朕叫板,我看你們蕭家是要反了不成!」
「蕭家最是忠心不過的,您不知道?」我哂笑,「隻是您這般對待忠臣之妹,才寒了哥哥們的心———你會不明白?」我徑直坐到塌邊,「麻煩皇上滾開一下,臣妾要就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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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履珩氣衝衝走了。澄玉到我身邊有些擔憂地說:「娘娘,這般會不會太露骨了些?」
我面無表情:「無礙,叫他早些認清自己的位置。實在懶得與他虛與委蛇。」我吩咐道:「咱們快些休息了,明兒還有命婦朝見,指不定,還能見到哥哥們呢。」
9
新年第一日,我和鄭履珩並坐接受文武百官和內外命婦的朝見。鳳冠鳳袍加起來幾十斤重,除了莊嚴華麗能彰顯皇後氣勢外毫無用處。穿一身膩味的衣服和一個膩味的人待在一塊屬實無趣,好在,朝賀結束後我可以單獨接受家人的觐見。
禮畢我就去鳳儀宮正殿屏風後候著。不久有人進入的腳步聲,我聽到一個渾厚的男聲:
「微臣蕭琰安參見皇後娘娘。」
「何必拘這些虛禮?」我笑著命人撤下屏風,「二哥,近日府裡如何?三哥怎麼沒一道來?」
我二哥有些不快道:「皇後娘娘,您撤了屏風怕是不妥……」
我毫不在乎:「從前在東宮不就是這麼見的?也沒人多嘴說什麼。」
「東宮畢竟不比宮裡,而且娘娘才復得皇後之位,行事該小心些……」
「娘娘娘娘娘娘,二哥你和我生分了?」我頗為不爽,「這宮裡日子已經夠膈應人了,咱們自家人還多講這些虛禮幹什麼?」
「玫兒,」二哥頗為無奈,「你還是這麼由著性子來,先前皇上執意不立你還不夠教訓嗎?宮裡又不是蕭府,皇上雖是你的夫君,但更是君主,你得事事多順著他……」
「他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突然一個爽朗的聲音傳進來。隻見一個大胡子男人大步上前朝我咧嘴笑,「玫兒,這家伙之前給我寫的信那叫一個字字噴火,直罵皇帝小子糊塗到了家來欺負咱們蕭家妹子,直把我氣得上京找姓鄭的算賬來了。這會倒是講起皇帝的好來,別聽他鬼扯。」他拱手向我行禮:「皇後娘娘一切安好?」
我淚朦朧了眼:「三哥,北方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如今……」我哽咽得說不下去。
三哥也頗有些動容:「十年了,玫兒,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我噗嗤一笑:「十年前我就不是大姑娘了?都已經嫁人了。」
我看著兩個哥哥,感慨萬千。二哥任中書令倒還好,年年好歹能見上一面;三哥便是常年駐外,一晃已經十年未見。十年前爹爹和大哥突然戰死在外時,二哥也不過剛及冠,三哥才十幾歲,卻共同硬生生扛起了蕭家。如今誰還會因為蕭老將軍不在就輕視蕭氏?二哥三哥受過多少苦累自不必說。
「三哥,皇上為何突然召你回京?」寒暄完畢我開門見山問,「別說什麼自願回來,我知道皇上要派你上西北前線。什麼緊急情況才讓皇上硬生生調走北胡防線上的守軍去西北?」
三哥語塞,思索一會才緩緩道:「玫安,我照實和你說:西北情況很危急了。」
我一凜,正待再問,卻聽三哥罵道:「西夷那點子東西,先帝時候還能放在眼裡?本朝他們就沒撲騰過幾天,到皇上手裡倒好,兩年平定不下來,反而越鬧越歡!一群狗賊,等你們蕭爺爺過去看我怎麼收拾……」
二哥趕緊勸停他,這才轉向我苦笑:「皇上的意思怕是想御駕親徵,讓珏安給他保駕護航。」
我一驚,「已經到必須御駕親徵的地步了嗎?」
「其實並沒有,」二哥無奈道,「但戰事的確不容樂觀。皇上許是想借此立下戰功震懾外族……」
「胡鬧!」我生氣道,「他不過是想要功績罷了,也不顧京中天子不在太子未立大有可能出亂子……皇上是心意已決了?」
三哥氣呼呼道:「可不是,就差一道折子了。不是我說,明明我多帶點兵去就能搞定的事,非得……哎,不說了,不能妄議國君。」
「你妄議得還少嗎?」二哥瞪他一眼,三哥翻了個白眼閉上嘴。隨後二哥又看向我道:「玫兒,若皇上執意御駕親徵,這宮裡大概便是你攝政了。」
我皺眉:「雖然皇子年幼,但不還有太後嗎?他厭我已久,怕是不肯讓我攝政的吧。」
「皇上更厭太後。」二哥低聲道,「他這人剛愎自用,素來不信助力過自己的人,無論太後,你,還是蕭家。而太後並非出身世家,以前也無議政經驗,她攝政恐朝廷不服。縱皇上不肯,也隻有你能代管朝事了。」
我們又商量了些事,就到朝臣告退的時候了。我正依依不舍,卻見二哥道:「玫兒,我有事單獨與你說。」
三哥不滿地咂咂嘴走了。二哥一臉鄭重問我道:「玫兒,皇三子……你瞧著如何?」
我想了想道:「銘兒聰慧穩重,倒並不像他母親般愚蠢。相比起來欽兒庸懦,鍾兒頑皮,銘兒的確是最好的孩子了。」
二哥點點頭:「早聽聞皇上有意立第三子為儲,如今看來的確靠譜。」
我翻白眼,那是因為銘兒是周琇言的孩子,如今周琇言被他厭棄,不知道他還想不想立銘兒了。
二哥思索一陣,突然望向我道:「皇三子殿下今年有八歲了吧?」
我點點頭:「過了二月就有九歲了。」
「玫安,雯兒也已八歲,可以安排進宮了。」
我心下一咯噔。蕭雯是我二哥的長女,這些年我雖沒見過但常聽二哥念起。進宮嗎?重復我當年的老路……
「雯兒還小,現在不著急。」我搪塞。
「不小了,玫兒,蕭家的女兒都是這樣過來的。姑祖母,姑母,還有你。雯兒該履行她作為蕭家女的責任。」
我心下一冷。每一代都有一個蕭氏女兒入宮,姑祖母莊悫皇後生下先帝後莫名其妙離世;姑母慧妃成為先帝寵妃後隻活了兩年,我甚至從未見過她。而我,一個被皇帝厭棄的皇後,表面上是贏家,而實際呢?這深宮裡風刀霜劍的日子,這見不得人的去處……雯兒就活該走一遍這樣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