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的女兒進宮來了。母妃一臉興奮告訴我,她是太後娘娘內定的太子妃。「如果她執意要嫁給你,你不就是太子了?」母妃滿眼放光。
我感到驚訝。我堂堂天家之子怎麼能靠女人的關系取得太子之位?那也太屈辱了。
我去太後宮裡請安時遇見了那蕭家姑娘。她生得不算極美,但高傲的眼角常泄下令人微顫的寒光。她穿一襲紅裙端坐,不知怎的就有母儀天下的端莊之態。我走上前去,她目不斜視,就像沒看到我一般。
「你不向本皇子行禮?」我有些生氣。打小宮裡還沒有人膽敢這樣不敬我。
「未使人通報就貿然進入,難道這是君子之禮嗎?」她依然端坐讀書,眼神從未挪開。
我更生氣了,「你小小一介民女,有什麼資格與本皇子講君子之禮?倒不如講講君臣之禮,就這樣還想做太子妃?我看隨便一個宮女都比你的禮儀周全。」
她把書放下看向我,忽地笑了。我從未見過女子那樣明媚而張揚的笑容,一時間竟有些慌張———或是羞怯,我不肯承認。可下一秒她便一字一句盯著我說:
「皇長子殿下是在質疑太後娘娘的決定嗎?既然殿下覺得民女不配在這裡住著,那自可回了太後娘娘讓民女去做宮人,而不是在這裡仗勢欺人,無理取鬧。」
我滿臉漲紅,一時竟想不出如何反駁,逃也似的離開了懿寧宮。走出老遠我依然覺著臉頰滾燙,心裡卻越發不平靜:難道她不曉得以後很有可能做我的妻子嗎?為何對我這般無禮?
我討厭蕭玫安。
我沒有聽母妃的話去和她培養感情。相反,偶爾幾次見面我們都互相譏諷,鬥得不可開交。每次我都氣得半死,甚至回去悄悄想著等她嫁給我以後該怎麼折騰她解氣。
不對,這樣無禮的人有什麼資格做太子妃。我氣惱地想著,卻不受控制紅了臉。
我們都長大了。我整日忙著學習成為文武雙全的皇子,而她被太後拘著學掌宮之道。我被父皇越來越喜歡,那時候我覺著,太子之位勢在必得。
我開始對弟弟們動手腳:六弟早夭,五弟七弟年紀尚小十分調皮,我略施小計,這調皮就變成了頑劣,他們紛紛在闖禍後被父皇早早封王就藩,封地都遠在邊疆;而四弟是個奇葩的人物,身在皇室,他和他母妃卻一心想著出塵:聽聞真妃娘娘入宮前便一心求佛了,生下四弟後便出家修行,連帶四弟也全無俗世之心。我悄悄送四弟入寺,等父皇找來,四弟已經剃度完畢,氣得父皇直說沒有這樣的兒子。
可我卻沒注意,向來事事矮我一頭的三弟暗中勾搭上了蕭家。
蕭玫安把我放走四弟的事情捅到了父皇那裡。朝中也聲勢浩大求立嫡子。大概從未想到他最喜歡的兒子會暗中算計兄弟,盛怒之下父皇封我為長沙王,趕我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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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完了。
我眼見著鄭履珩被封為太子,眼見著他娶回了我念了整個少時的姑娘。眼見著他被父皇重用,眼見著他羽翼豐滿。
我恨太子,我恨蕭玫安。
我聽說太子妃小產,太子又納了一位才貌雙全的美人。我聽說這位美人生下了兒子,被封為太子側妃。而太子妃失寵了。
而我此時在長沙王府中無所事事,夜夜笙歌。她的不快隻能為我添一筆茶餘飯後的談資,當作我和屬下喝酒時的笑話。
我才沒有擔心她,才沒有。爛醉時我自言自語。
我沒有娶親。我一心復仇大業,無暇兒女情長。或者說,我再沒有見過那般張揚的笑。
直到我見到胡麗喬。
她是江遠胡家的旁支,現任家主的堂侄女。江遠胡氏人丁寥落,所以她自小被接到主支撫養。那日她隨伯父伯母來王府赴宴,看到我時對我一笑,我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我告訴胡家家主我想要她來侍候。胡家養旁支女本就是為攀龍附鳳,這一把能攀上王府自然穩賺不賠。我白天把她帶在身邊,教她以色侍人,教她皇家陰謀;晚上送回胡家,為了掩人耳目。
父皇去世了,彌留之際也未曾召我一見。
我那好弟弟登基了。
他居然沒有把蕭玫安立為皇後。
聽到這個消息我笑得不能自抑。蕭玫安,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她怎堪如此折辱?她怕不是會立時自盡吧,我對麗喬笑道。
她沒有自盡。她病了,病得快要死了。
我本應幸災樂禍的。
「王爺不高興?」麗喬替我研墨。
「沒有,並沒有。」我不耐煩擺手。
「是因為那蕭貴妃?」她瞧不出喜怒,隻覷著我的神色。
「什麼蕭貴妃,她早些死就好了。」我賭氣一般道。隨後我意識到不對,趕緊調整神色:「我們不談她,麗喬,我隻心悅你。」
鄭履珩果然大辦選秀。父皇,這便是你的好兒子,熱孝未出一年就忙著擴充宮廷了。我對月默念,隨後回頭,「麗喬,時候到了。」
我給了她最烈的毒藥,是我從苗疆一位蠱師手裡高價得來的。「他的子嗣一個不留。麗喬,等我登上皇位,咱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可我最終漏算了一步:她會將情敵的孩子視如己出。
麗喬失敗了,敗在她手上。
坐在宮正司和她面對面時我就曉得一切都不可能翻盤。她向來曉得斬草除根,我和我母妃一個都不會留下;即使我有子女,也不會改變什麼。我看著她那張因為憎惡而扭曲的臉,突然笑了:勝了我又如何,這些年她何嘗好過?守著那樣的夫君,她又如何能好過?
我諷刺她:「被心愛之人害死了孩子又貶妻為妾的滋味不好受吧?看著情敵生兒育女和你丈夫恩愛兩不疑感覺如何?蕭玫安,就算你能救回來鄭衍銘又能如何,他又不是你的兒子。等他坐上帝位,太後是誰?我若是周氏,到那時便一道懿旨令你殉葬。噢不對,你還未必能活到鄭履珩死的那天呢,你說是不是?」
她隻冷冷回我:「我能不能活到聖上駕崩那天誰也說不準,但你是一定活不到了。」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還想問,當年,你當真沒有一絲一毫想過嫁與我?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會像他一樣愛上旁人,不會像他一樣寵妾滅妻,你有沒有想……
「娘娘!娘娘!解藥找到了,就在長沙王府密室裡頭!」
一切都晚了。問不問又如何呢?你以後的道路,我是看不到了。
02.番外 Happy Ending?
我從皇後位子上退休第三年,西狄終於平定,三哥帶兵將回朝慶賀。此刻,天下太平,國威大振,我難得徹底歇下來享受退休生活。
「娘娘,娘娘!」那天我闲來無事正在教幾個女孩打絡子時,突然見澄玉一臉緊張跑進來,隨後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語:
「娘娘,皇……先皇回來了。」
什麼?我當即扔下半成型的絡子,不顧女兒們驚異的目光疾步離開。門口漣玉也一臉緊張跟上我,低聲道:
「人是在西南角肅順門發現的,當時正在跟守門的老中人說自己是天子爺……還好被咱們的人發現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溜進內宮的,怕是裡頭還有親信。」
「關鍵是朝中大人們有沒有知道這回事的,後頭還得查……現在人在哪裡?」
「在宣室殿後殿押著。」
「皇上還不知道吧?」
「哪兒能啊娘娘,皇上現在在勤政殿拜佛,送去宣室殿就是不叫皇上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