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ee
我和鄭衍銘,當真是沒緣分。
打小兒就是他在鴻寧宮,我在鳳儀宮;後來先帝駕崩了,我在宣室殿偏殿,他還在鴻寧宮;再後來他登基了,他在勤政殿,我在懿寧宮。宮裡頭這麼大,我倆想打個照面也難,更別提什麼青梅竹馬了,瞎掰。
當然我們也不是一年到頭見不著面:逢年過節的,宮裡頭孩子都在一處玩,他總會向我點點頭:「蕭姑娘好。」平日裡我的嬤嬤慫恿我去他宮裡送點東西,他總會一絲不苟接過來點點頭:「多謝蕭姑娘。」他生個什麼病了,我也跑過去看著,他總會躺在床上有氣無力朝我點點頭:「有勞蕭姑娘。」
蕭姑娘,蕭姑娘,蕭你個頭。因為鄭衍銘出疹子在他床前打了一個月下手的我氣呼呼丟下手裡的湿毛巾,撒腿就走。
皇長子鄭衍欽都看不下去了,跑來安慰我:「他這小子就是犯渾,面上冷冰冰,其實心裡頭說不定怎麼樣呢。指不定他對你早就情根深種,隻是面上不好意思表現出來而已,你信不信?」
我想了一會兒,誠懇地說道:「我不信。」
沒幾天他的疹子就好了(當然不是我的功勞),又沒幾天,他當了皇帝。
當了皇帝的鄭衍銘對我更加冷淡。我等他下朝去給他送一貼強身健體的藥,守門的中官說皇上不見客;我等他午睡起來去給他送瓜果,守門的中官說皇上不見客;我等他用完晚膳去找他求幾本御書房的藏本,守門的中官還說皇上不見客。
我樂了:這時候都不見,難道你還翻牌子不成?
於是我掀開簾子就進去了,一進門——
好家伙,鄭衍銘和一個小宮女正推心置腹說悄悄話呢。
我和他們六目相對,半晌,我尷尬地張開嘴:「不好意思,抱歉,對不起,告辭。」
第二天中午皇長子——現在是河間王了——跑到懿寧宮給我通風報信:「那個宮女叫吳蕊藍,沒家世,沒背景,京郊農戶出身,打小跟在三弟身邊伺候的,和三弟關系好些也情有可原。哎呀呀,她再怎樣也就是個妃,你是正宮,大度一點嘛。」
我雙手覆面悲憤長嘯:「想我蕭雯這些年浪費多少看書學習的時間用來討好鄭衍銘,想不到他早在外頭和別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去了,我啊,白白給別人做了嫁衣裳!」
河間王撓頭:「書有什麼好看的,」他想了想,安慰我道:「那你以後就隻管盡情看你的書去好了,反正我弟弟也不喜歡你,討好他也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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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心了,我看著他,欲哭無淚。
Four
整整兩年,我幾乎住在了弘文館。因為姑母與我的管束變少,我扔下女四書從盤古開天闢地一直讀到太祖馬背上得天下。我也碰到過幾回鄭衍銘,做了皇帝的他越發不怎麼說話,每次都隻看我一眼便匆匆離去了。
我最多行個禮。說來,我已經兩年沒有去煩他了。
對我而言最大的傷心事是河間王就藩。雖然衍欽的封地離京不遠,但我還是在送別那天哭得稀裡哗啦。
「別哭啦,」鄭衍欽有些尷尬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我,「都快做皇後的人了,還這麼嬌氣……不對,你打小也不愛哭啊……行行行別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我哭喪呢。」
我一邊哭一邊用袖子抽他,「我給你的玉墜子你帶......帶好了,本姑……姑娘親手串的,就那一塊上好的翡翠,丟……丟了我抽你腦殼……」
「好好好大小姐,我到王府就收箱子裡上三重鎖,每天拜三拜,行嗎,夠不夠恭敬?」
「別貧了你,快走。」我一甩手轉身回宮。
然後在寢殿哭了個天昏地暗。
嬤嬤們對我束手無策,想去請示姑母,姑母在忙著看皇上批折子;最後還是太皇太後老人家過來說了我一通,嚇得我趕緊收起眼淚。
我也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太皇太後說話。半月前,老娘娘突然摔倒昏迷不醒,最終撒手歸西。
「母後一輩子太苦了,」我看到身著斬蓑的姑母伸手抹淚,「咱們悄悄別把她與文皇帝合葬了,就與她那幼年夭折的兒子葬一起吧。」
「這不合規矩啊,母後。」我看見鄭衍銘苦苦勸道。
最後還是姑母略勝一籌。老娘娘隻有衣冠與文皇帝一塊,她終於長眠在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骨肉身邊。
鄭衍銘很不高興。我覺得這也情有可原,畢竟姑母這事兒的確做的不規矩,他作為兒子又完全說不動,不憋屈才怪。
哪知沒過兩日他來了一出更不規矩的。
老娘娘喪儀第三日,鄭衍銘拉著一身白衣的吳蕊藍一道上前跪拜。
眾人驚異聲中,我悄悄從茶水桌上取下一塊西瓜啃了起來。
Five
喪儀提前結束,鄭衍銘被姑母叫去訓話。而我則偷偷摸摸跑進勤政殿內室——
果然,小吳宮女藏在這裡,還沒被姑母逮住。
她看到我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我嘿嘿一笑:「咱倆別這麼客氣,畢竟是以後要做姐妹的人了,起來坐,起來坐。」
她戰戰兢兢抬起頭來,我一看,果然是個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我正一面笑眯眯問她話一面心中詫異姑母怎會允許兒子身邊有如此美貌的宮女服侍,就聽砰的一聲,鄭衍銘衝了進來:
「蕭雯,你不要欺負蕊藍!」
我:?我不是我沒有
吳蕊藍:「陛下,小姐沒有欺負奴婢,小姐作為未來的國母來問奴婢話本也應當……」
她話沒說完就被鄭衍銘一把攬了過去。此時這位小皇帝正充滿戒備地盯著我,似乎還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怒氣。
「蕭姑娘,朕的寢宮好像不是誰都可以進來的。」他冷冷說道。
我正瞪大眼睛觀看此刻這一奇觀:尚未大婚的皇帝正摟著一個女子敵視自己名正言順的未婚妻,「我……您這……」我咽了咽唾沫,腦子裡幻燈片一樣放映起先帝寵妾滅妻的光輝往事,「那您皇祖母的喪事好像也不是隨便一個宮女都能參加的吧!皇上,您如此行事對您對我尤其是對吳姑娘都極為不利,您難道不明白嗎?」我站起來一路溜出門去,「招惹不起,告辭告辭。」
我蔫了吧唧飄回懿寧宮,腦子裡回想起嬤嬤評價起姑母遭遇貶妻為妾時說過的話:「換成旁的女子那早就垮下去了,哪還有娘娘這般精神氣呀。」
我就是旁的女子,我腳已經軟了。
還沒成婚就遇到未婚夫寵妾滅妻怎麼破,在線等,急。
我沒有想到剛入宮門姑母已經在等我了。難得姑母主動找我一次,我還如此無精打採。我趕緊行禮,卻被姑母一把拉住:
「當初入宮時,你父親告訴過你會遇到這樣的事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我父親也沒和我說過,」姑母眼神有些飄忽不定,「他隻說,這是蕭家女子的責任,是蕭家女子的榮耀。他從沒告訴我,為這榮耀我得付出多麼重的代價。」姑母眼神一轉,盯住我:「雯兒,我問你,你還想做這皇後嗎?」
這還用問嗎?我為何早早入宮,不就是為了讓鳳座姓蕭?我不假思索:「想……」
啪。姑母一掌打到我臉上。
我被打懵了。「痛不痛?」姑母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