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太短又太長,變數實在太多了。
她如今能借藺霜羿之力,得來一時的庇護,但這非長久之計。按照那本書中記載,不用三十年,藺霜羿會因為飛升失敗,身死道消。
乘嫋的心中難得生了一絲焦躁。
這一夜,竟難以安心入定。
她盤腿閉眼坐在榻上,不知何時竟入了一場奇怪的夢境。她看到了自己和乘風,他們相對而立,相隔咫尺,又猶比天涯。
她聽見乘風問:“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能挽回頹勢?能讓乘氏再現元祖之輝?”
“乘嫋,你太天真了!”
“往前數千年,乘氏難道沒有出現過天才嗎?誰都想要成為元祖,可誰都不是元祖。”
“元祖的時代早已過去,我們該做的是接受乘氏的衰敗。”
“不要去妄想自己做不到的事,現在這樣不好嗎?”
夢裡的她沒有回答乘風的問題,而是反問:“哥哥,你還記得我們入道時曾發下的誓言嗎?”
“不要再提以前,那不過是年少無知時的妄言!”她看見乘風大笑了一聲,滿臉諷刺,“與其做這些不切實際的夢,還是想想該怎麼保住自己的命吧。”
“乘嫋,活著不好嗎?為何你偏偏要朝死路走。”
她聽見他問:“你為什麼要讓我?你既讓了我,又為何不讓到底?乘嫋,我是你兄長,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和施舍。”
乘嫋猛然睜開了眼睛。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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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盡管乘風沒動手, 但隻他冷眼旁觀族人受難這一點,便已經足以說明他作為少君的失職。
但少君的廢立是大事,不能輕易下決定。
“從今日起, 你便入思過堂。在九胥大比前, 便不要再出來了。”回到帝都後, 乘宿直接下達了對乘風的懲罰, “所有人聽令,無本尊允許,誰也不能進去探望, 更不能私自放少君出來。違令者, 重罰!”
若非顧忌九胥大比,乘宿的處罰必然不會這般輕。
對於如何得到的消息,乘風的解釋是有人特意通知了他。
他也不知道是誰。
他當時去長靈山,其實也是將信將疑。
對此, 乘宿沒說信還是不信。罰乘風入思過堂後,他便一並派人把乘風身邊的侍衛和宮人全都看管了起來。
乘風平靜的接受了懲罰:“孫兒遵命。”也沒有為那些人向他求情。
“風兒。”看著曾寄予厚望,精心培養的曾孫,乘宿終是掩不住心裡的失望,“在我心裡,你與嫋嫋都是最優秀的。你們是兄妹, 身上流著同樣的血。”
乘風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若是當真這般以為,又為何能說出那些話?他在修煉上, 的確比不上乘嫋, 這一點, 他已認了。
他掩下眼中暗色,單膝跪在地上, 順從道:“曾祖無需說這些話來安慰我,我知道我比不上嫋嫋。此次是我冷血無情,被嫉妒左右,失了平常心。我認錯,我會入思過堂誠心反省。”
乘宿眉頭微蹙,還想說什麼,乘風已經轉身主動入了思過堂。
“大哥,他現在明顯是鑽了牛角尖,無論你說什麼,想來都是聽不進去的。”耀火長老上前攔住還想要跟進去的乘宿,臉色沉沉,“正如嫋嫋所說,前方長路漫漫,乘風看見的隻有她。”
“若乘風連這一點也想不通,那便不配做九胥的少君。”
“九胥的少君,以至帝君,武力可以不是最強大的,但心必須是。”耀火長老聲音放輕,帶著沙啞和幹澀,“情勢至此,內憂外患,倘若自己都不堅定,又怎麼能帶領乘氏?”
乘宿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隻是乘風是他們傾盡了無數心血培養出來的少君,在此之前,勤勉上進,穩重冷靜,頗得人心贊譽。
即便修煉上不是最好的,但已經足夠優秀。
正因如此,看著乘風如今的變化,乘宿才更心痛。
耀火長老道:“如今也好,不破不立。若他能想通,修為和心境必定更上一層。大哥,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清盤龍教。他們是如何發展至今,未讓人發現的?以及,他們為何甘願付出這般大的代價,也要殺了嫋嫋?”
聽到這話,乘宿的心思也立刻放在了正事之上。
“風兒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我想,這或許是一個入手點。”耀火長老臉色冰冷,聲音陰厲,“族裡該好好整頓一番了。”
……
晨清日明,清風悠揚,是個極好的天氣。
不大不小的屋子裡安安靜靜,但乘嫋耳邊似乎還回響著夢裡乘風的一句句厲聲質問,壓過了曾經的所有溫情,隻剩下一聲聲的不甘和怨懟。
感受著因被仙力蘊養越發寬廣的經脈,還有那顆即將破開的金丹,或許如乘風所說,她其實從未真正退讓過,便是選擇做一個輔佐者,她也不想居於人下。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建立多寶樓,不會有意無意的經營自己的好名聲,不會步步為營。
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流淌著蠢蠢欲動的滾滾野心。
站在最高處,凌駕於所有人之上。這個念頭,原來從未自她心裡消失。
乘嫋吸了口氣,壓下了心裡那些煩亂的思緒,揉了揉揪疼的額頭,洗漱換衣出了屋子。
所有的壞心情在看到院中長身玉立的男人時,竟一掃而光。
男人今日換了一身黑金色的衣袍,腰系了一根同色玉帶,肩寬腰窄,看似沉重晦暗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有著獨特的魅力。
非但不顯暗沉,還襯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如仙。
“劍君!”
乘嫋本能地揚起笑臉跑了過去。
藺霜羿也習慣的側過身子,避開了兩人更多的碰觸,淡聲說:“今日你遲了一刻鍾。”他們的晨練時間一直都是卯時初。
數日來,乘嫋從未遲到過。
“請劍君恕罪,是我昨晚不知不覺入了夢,所以才誤了時間。”
藺霜羿順口問道:“什麼夢?”
一旦築基,修士便與凡人徹底有了不同,不再需要通過睡眠來補充精力。夜間,通常都用來修煉。
如此,修士自然極少做夢。
乘嫋本想實話實說是噩夢,但瞧著男人如玉的側臉,心底想要得到他、佔有他的欲、望便有些壓不住。
喜歡他,想要他。
不拘任何手段。
她眸底極快閃過一抹晦暗,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聲音清甜如蜜地說:“我夢到與劍君成婚了。”
藺霜羿眉心一跳。
“我太高興了。”話出口,少女似也意識到不妥,玉白的臉頰染了一層薄霞,“對不起劍君,我不是故意想要冒犯您,我隻是太喜歡您了。”
見男人沉著臉不說話,乘嫋拉著他衣袖輕輕晃了晃:“您生氣了嗎?”
這都是情人咒導致的後果。
藺霜羿很清楚,乘嫋不是真的喜歡他。不過是一個夢,幾句話而已,他當然不可能生氣。
況且這些時日,乘嫋常常語出驚人,他都已經習慣了。以至於,心緒平靜如水,佛珠也未再發熱。
“本君知道你是受了情人咒的影響。”藺霜羿撥弄著沁涼的佛珠,維持著平靜的面色,淡聲提醒她,“你的未婚夫是季烆。”
乘嫋選擇性忽視了最後一句,立即抓住他的漏洞問:“所以劍君您沒生氣,對嗎?”
“……本君沒那麼小氣。”
“我就知道劍君最是通情達理,溫柔如風。”
溫柔?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他。
藺霜羿垂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數日相處下來,他對乘嫋也有了一些了解,知她嘴甜如蜜,甜言蜜語向來是張口即來。
她又生得好看,這般刻意哄人,自然很難有人能招架。
可惜,他不是季烆。
乘嫋還在說:“我發現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了,所以可能會做出更加過分的行為,劍君您也不會生氣嗎?”
粉白的臉頰上帶著糾結和猶豫。
她已經足夠過分了,還能做什麼過分的事?
藺霜羿不覺得一個金丹能對大乘修士做什麼,他撥弄佛珠的手指停下,可有可無的回了一句:“不會。”
聽得這話,少女的眼睛亮了亮。
晨曦恰時灑落,像有無數星星住進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光芒閃爍,璀璨奪目。
藺霜羿微微晃神了半瞬。
“時間不早了,開始——”他不想再在這種男女情愛的事上耽誤時間,須臾,別開視線,便要開始每日的晨練。
然而話說到一半,臉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柔軟的湿潤觸感,與之前落在他手背上的那個吻的觸感幾乎一模一樣。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但藺霜羿的聲音戛然而止,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放在佛珠上的手指瞬間收緊,他的喉結無意識上下滑動,面無表情的偏頭問:“乘嫋,你在幹什麼?”
“我在親您啊。”
少女無比自然地回,歪著頭,模樣煞是俏麗可愛,甚至還帶著兩分疑惑。
他當然知道她在親他,他隻是想問她,怎麼敢這樣做?!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劍君,您生氣了嗎?”不等藺霜羿回答,乘嫋小聲補充道,“我剛剛已經問過您了。”
那是他沒想到,她指的竟是這樣過分的事!
藺霜羿胸口起伏微微大了一些。
乘嫋小心觀察著他的臉色,見到面色冷硬,小心翼翼說:“劍君,您說了不生氣的。”
她聲音低低,沒等他開口訓斥她胡鬧,她的眼眶就先紅了,眸中水意朦朧,含著委屈,極是可憐。
臉上似乎還殘留著屬於另一人的氣息,藺霜羿強忍著沒有立刻去擦拭,低頭,對上少女又怯又委屈的目光。
落子無悔。
出口的話當然也不可能再收回去。
他壓下心裡陡然生起的躁意,生硬地回:“本君沒有生氣。”
聞言,那雙泛紅的眼睛又亮如了繁星,少女開心地說:“君子一言九鼎,我就知道劍君是言而有信的真君子。”
話音落下,她踮起腳嘟著唇竟似又要親他。
但這一回藺霜羿有了準備,在那軟嫩紅唇碰上來前,及時擋住了她。他的手抵在了少女的肩膀上,維持著一份安全距離。
“乘嫋,不要得寸進尺。”他警告她,“否則,你會後悔的。”待到情人咒解開,她再想到這些事,以她對季烆的感情,想來定會難受傷心。
“與自己喜歡的人親近,我才不會後悔。”
所以她以前與季烆亦是如此?
藺霜羿微頓片刻,心裡不知為何有些煩躁,他眉目清涼如雪,聲音冷硬:“我不是季烆,與你也非兩情相悅。”
“我知道,”乘嫋神色落寞,語氣低落,“劍君對我無意。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們不可能真正的成婚,我……會控制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