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師妹穿得確實繁復了些，等會兒遇到妖獸可怎麼辦？」
她這句話往日裡自然會有不少人附和。
可裴沐剛剛怎樣變了臉色，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此刻紛紛沉默下來。
隻有我諷刺地笑了。
上輩子，我說過類似的話。
當時汜瑤也是這樣一身裙子，裙尾拖地，走起路有鈴鐺搖擺，清脆動聽。
我勸道：「師妹的衣裳固然好看，但我們此去秘境，難免有危險，以防萬一，還是換一件衣服為好。」
當時裴沐站了出來，高高在上地指責我雌競。
「我們女孩子誰不愛打扮？三師妹不過穿得好看了些，蒼蒼你這話未免也太酸了吧？」
她鄙夷地看著我。
「如果你羨慕汜瑤，你就自己去買裙子，而不是阻礙別人取悅自己。」
汜瑤也變了臉色，一撇嘴。
「我穿什麼是我自己的事，反正蒼蒼師姐也去不了秘境，就不勞師姐費心了。
「更何況，論修為，沐師姐保護我也綽綽有餘。」
眾人聽了，眼神不免異樣，七嘴八舌地交談起來：
「蒼蒼師姐，你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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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覺得汜瑤這樣很好看啊，漂漂亮亮地去秘境，多好啊。」
「師姐你整日灰撲撲的，難道還不讓汜瑤打扮了嗎？」
「還是沐師姐大度，女孩子為什麼要為難女孩子！」
於是大家後來提起我，都說我善妒，連自己的師妹也要比較。
「我們女孩本來就是要幫助我們女孩，那種喜歡比的都是雌競女，我們不理她就是了。」
裴沐有意無意地撞開我的肩，給汜瑤插上一支發簪。
珠石墜下，在汜瑤的面前搖晃，如美人垂淚。
她興致勃勃地對著鏡子，在額頭上描了一朵花鈿。
後來她的屍體被拖回來，華麗的裙子成了碎布。
花鈿在額角上依然熠熠生輝。
但她的魂燈已徹底熄滅。
6
裴沐見無人應聲，笑容凝固，忍不住加重了力氣：「師妹，你說呢？」
汜瑤手上本就有傷，裴沐一施力，頓時眼淚落下。
四師弟皺緊了眉，按住裴沐的手：「師姐，你弄疼她了。」
裴沐這才慌忙撤了手，臉上發訕，趕忙從衣袖裡拿出一支發簪。
「師妹，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剛剛我隻是一時情急忘了，我給你簪上……」
「師姐不是說了嗎，穿得累贅不易試煉。」
汜瑤冷冷地一偏頭，避開了裴沐伸來的手。
「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汜瑤抽出靈劍，御劍而飛。
裴沐自覺丟臉，Ţû₆沒有再湊上前去。
尋蹤秘境內常年見不著光。
我正想讓大家報數，清點一下有無人掉隊，裴沐就點燃了一盞燈籠。
她提著燈，朗聲道：
「大家都跟著我，別走丟了。」
裴沐雖然丟了臉，但畢竟是大師姐，也無人反駁。
她提著燈在前面引路，我便準備去隊伍最後把守。
「蒼蒼師妹，你站過來吧。」
裴沐笑盈盈地拽著我的手，不由分說將我塞到隊伍前列。
「我知道你想出力，但你修為不高，這次就讓小五小六壓軸吧，也鍛煉他們一番。」
她的話挑不出錯處，小五小六也興致勃勃地排到了隊伍後面。
我隻得依言照做。
秘境每年開放一次，珍寶妖獸不多，主要隻給小輩們起個鍛煉作用。
但是不知為何，我們越往前走，光就越暗。
我停下來，冷冷地開口：
「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是這裡。」
本次秘境，師父隻讓我們去尋一株流心草。
流心草喜光，必不會生長在潮湿陰暗之處。
裴沐面色不變：「師妹誤會了，我提著的乃是師父給我的引路燈，不會有錯的。」
我不理她，自顧自地蹲下來翻地圖。
這幅圖年代久遠，查找起來十分困難。
大家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
「師姐來這裡多少次了，肯țû⁶定比你清楚些。」
「別找了，耽擱時間，我還想早點回去呢！」
「要不蒼蒼師姐就留在這吧，我們馬上就回來。」
「沐師姐，我們先走吧，不要管她了。」
裴沐聽著耳邊的話，流露出一絲笑意。
她為難地說：
「可是蒼蒼也是我們中的一員呀，何況她還是女生。
「蒼蒼隻是膽小了些，我們女生都這樣的。
「沒事的蒼蒼，我們快些走吧。」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眼：
「真的沒事嗎？」
她笑容一僵：
「當然沒事呀。」
我不由分說，扯住她的衣領，將她摔到圖前。
「你走的路，分明是流心草的反方向。
「再往前走，就是狐妖的領地了。
「裴沐，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原本七嘴八舌的聲音頓時靜了下來。
汜瑤驚疑不定：
「蒼蒼師姐，這話可不能亂說。」
但圖形過於復雜，她看不懂，隻能朝四師弟撒嬌：
「你快來看看呀，我看不懂。」
四師弟搖搖頭，示意他也不明白。
「我還是相信沐師姐一些。」
小五質疑道：「這圖已經很久沒人用了，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看錯了？」
他話一出，不少人紛紛贊同。
「我還是跟沐師姐一起，沐師姐來過好多次了，不會有錯的。」
「對，沐師姐還有引路燈，肯定沒問題。」
「蒼蒼師姐每次都這樣，搞得像門派裡她一個聰明人一樣，把我們都當傻子嗎……」
「你小點聲，別被聽見了。」
裴沐慢條斯理地爬起來，拍了拍衣袖。
「聽到了嗎，蒼蒼？」
她得意地一笑：「走吧。」
大家歡呼一聲，朝前奔去。
然而遠處的山，赫然崩開。
7
轟鳴聲從地底傳來。
「怎麼了？」
汜瑤膽小，拉住了四師弟的袖子。
裴沐臉色驟變。
她驚慌地咬著自己的指甲，不斷地開始念叨。
我離得近，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不應該啊，怎麼會是這個時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狐妖的媚香已經將我們包裹在其中。
再向後看，來時的路早已尋不到。
這才有人開始驚慌。
我握緊佩劍，感受著空中傳來的妖氣。
修為霸道，正是傳聞中的千年紅狐。
「我清修多年，今日反倒被你們一群毛頭小子打擾了。」
無人注意是什麼時候，紅狐已經輕飄飄落下來，笑吟吟地看著我們。
年紀最小的師弟已經嚇得腿軟，跪在地上求饒：
「前輩饒命，前輩饒命！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我沒說要殺你們呀。」
她託著下巴笑：
「我們玩個遊戲吧。
「你們向四周逃，不許結伴，我抓住了誰，誰就留在這陪我。
「我倒數三聲，你們就開始哦。」
她豎起三根手指。
「三、二……跑吧。」
她漏了一拍，裴沐不察，竟在原地踉跄一下。
「咦？」
紅狐坐直身體：「這麼快就有人出局了嗎？」
話音未落，裴沐扯住了小師妹的衣角，將她狠狠往下一拽。
「沐師姐！」
她臉色蒼白，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裴沐奔跑的背影。
紅狐頓時沒了興致。
「皮包骨，看著就不好吃。」
我無暇顧及別的，隻皺起眉。
裴沐這副樣子，明顯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料。
上輩子三師妹死於此地，一定不止是要逃命這麼簡單。
正當我思考之時，身後忽然傳出了清晰的鈴聲。
是汜瑤。
鈴鐺勾住樹梢，將她絆倒在地。
她的佩劍也隨之滑落。
紅狐耳朵微動，尾巴一瞬拉長，將汜瑤卷了起來。
她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登時就被拉到了紅狐面前。
「長得漂亮，我喜歡。」
紅狐舔了舔唇。
汜瑤瑟瑟發抖，淚如雨下：
「你靠修為，這樣勝之不武，有本事我們比劍！」
紅狐哦了一聲，隨意地將還在奔跑的裴沐擊倒在地。
「你們師姐已經輸了，你又能怎樣？
「還是說，你們門派最強的不是她？」
沒有人敢去求情。
四師弟在原地站著，眼神恐懼。
汜瑤平日裡隻留心上新的首飾，修煉上的功夫能省則省。
紅狐覺得無趣：
「既然如此，那麼……」
「是我。」
我站了出來。
汜瑤怔住。
「前輩要留人，起碼先問過我的劍。」
8
我靈府裡的一團火越燒越旺。
自我前世，這團火就開始燃燒。
師父說我天資太差，不願用心教我。
從那天起，我的心裡就憋了一團火。
師弟師妹們覺得我性格太冷，比雪還讓人難以親近。
他們說我寡言少語，情緒如古井無波。
但其實不是的。
從我拜入門派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憤怒。
憤怒的火焰燒遍我的四肢百骸，燒過我的靈脈識海。
我還記得剛拜師的那一天，裴沐伏在師父膝上。
「師妹真可愛呀，她以後也會和我一起練劍嗎？」
當時我累了一天，他們以為我睡著了。
師父隻淡淡一笑。
「她天資太差，比不過沐兒你，你才是天生修煉的好苗子。
「若不是她父母與我有故，我絕不會收她為弟子。
「辛辛苦苦修煉一生，最終恐怕也就……」
他輕笑，吐出四個字。
「不過爾爾。」
不過爾爾。
這句話像一粒種子，悄悄扎根在我心裡。
憤怒的情緒如野火，將它點燃。
於是風一吹，野火燎原。
狐妖愕然地看著眼前。
火焰自我身下燃起，愈燒愈旺，循著劍鋒向紅狐襲去。
她側身避開，我緊接著又是一劍，擦著她的尾巴狠狠刺下！
她尾巴拉長，急急避開。
汜瑤一聲尖叫，從高空中墜下。
我足尖點地，將她穩穩接住。
紅狐這才反應過來：「你就是為了救她？」
我說：「她是我的師妹。」
紅狐收起尾巴，把汜瑤奔跑時落下的佩劍也甩下來。
「不逗你們了，走吧。」
我明白，紅狐一開始就沒有殺意。
否則，這裡的一草一木皆可為她的利器，又何必和我們玩什麼追捕遊戲。
我將汜瑤放下來：「多謝前輩。」
這才有人趕緊抱拳：「多謝前輩！」
四師弟趕緊過來，低聲問：「汜瑤，你沒事吧？」
汜瑤眼神復雜地看了他一眼，避開了他想握住她的手：
「我和蒼蒼師姐一起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我的手：「蒼蒼師姐，可以嗎？」
9
「裴沐呢？」
我冷不丁發問。
她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剛剛是不是被前輩打傷了？」
他們正準備去尋，這時，變故突生。
原本綠意盎然的林子，一瞬間所有草木枯敗下來。
紅狐臉色驟變，憤怒尖嘯：「我的山月花！」
風聲怒號，她九條紅色的長尾交織成網，在林間穿梭往來。
一個人被攔腰卷起，接著重重摔下。
裴沐哇得吐出一大口鮮血，手裡還緊緊地握著一朵瑩白的花。
「我好心放你們走，你們卻幹出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紅狐咬牙切齒：「把花交出來，我考慮留你全屍。」
裴沐捂著花，不肯交出。
汜瑤心軟，幫她求情：
「師姐，快還給前輩吧！我們要這個也沒有用！」
「沒用，怎麼沒用？」
裴沐幾乎歇斯底裡：「我來秘境，就是為了這朵花！」
汜瑤：「其他的靈植與山月花效果一樣，師姐莫為了一時的修為糊塗。」
裴沐反問：「修為？我為什麼要為了修為？」
「要不是山月花對我的臉傷有用，它在我的眼裡一文不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