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
「我?」
沙發前,遲震靜靜看著我,眉心擰著,「你自己也需要治療費用的。」
剛剛在車上,謝知彥帶著耳機看動畫片時,我給遲震簡單講了一遍最近的經歷。
包括我生病的事。
我不太自在地笑笑,「你也知道,癌症嘛,絕症,多半治不好的。」
手中把玩著那張銀行卡,我輕聲道,
「治了也多半是人財兩空,再說,人家謝知彥的錢,哪有讓我拿來治病的道理。」
遲震點了根煙。
「但是,你拿著這筆錢救命,之後還能再掙錢給他治療腦袋,可如果你現在放棄治療,即便謝知彥病治好了,你也早就……」
他沉默了一下,沒有提及那個字。
「你真的覺著,那會是謝知彥想要看見的結果?」
15
我沉默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會不會是謝知彥想要的結果。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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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知道,我這種病,不是說花了錢一定能夠治好的。
如果人財兩空,謝知彥怎麼辦?
錢被我花了,他人還傻著,誰來接管他的後半生?
生了病是我運氣不好,可我的壞運氣總不能讓謝知彥來兜底。
見我搖頭,遲震又嘆了一口氣,一根煙都快燒到底,他才低聲道,
「反正錢是謝知彥的,你替他決定吧。」
我收起卡,沒再說話。
倒是遲震,掐滅煙的時候,還嘆了一聲,
「你說你們兩個,互相惦記了這麼多年,結果一個比一個倔,非要弄到現在這地步。」
我笑了笑。
誰說不是呢。
……
有了這筆錢,謝知彥的治療十分順利。
遲震也經常來看他。
這段日子,遲震一直在說服我去好好檢查一番,用他的話說——
「治不治病的再說,你總要去檢查一下吧?」
我卻不肯。
因為我……害怕。
我沒有錢,也很怕死。
早在收到醫院診治單的那天,我就在心裡給自己判了死刑。
我既害怕去檢查聽見醫生宣判我的死期,也害怕,去了之後發現,我的病還有希望。
但是。
我卻沒錢。
那豈不是更殘忍。
所以,我一直在拖著。
到最後,遲震拗不過我,隻能抽著煙感慨,「祁落落,你他媽還真是一點沒變。」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謝知彥的病在一點一點地好轉。
他開始能認得一些東西了。
我也漸漸放下心來。
應該是病情的原因,我最近愈發覺著疲憊,照鏡子時,也總覺著臉色顯得蒼白。
可是。
我倒是並沒有電視裡其他癌症患者那種痛不欲生,無法下床的地步。
我甚至在心裡偷偷地想,會不會,因為我樂觀積極的心態,病情已經開始好轉了?
我開始猶豫,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可是,想想自己餘額為零的錢包,這個想法又就此打住。
我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去動用謝知彥的治病錢。
我媽忌日那天,我買了束花去墓地。
再回來時,卻發現謝知彥坐在沙發上,頭上有血跡,而遲震則蹲在他面前,罵罵咧咧地在給他上藥。
我愣了兩秒,連忙跑過去,「怎麼回事?」
遲震嘴裡咬著煙,說話有些模糊,
「我帶他出去吃飯,剛好遇見兩個老同學坐隔壁桌。我去廁所的時候,謝知彥聽見那兩個碎嘴子在說你壞話,跑去要對那倆女生動手,讓她們同桌的幾個男人打的。」
說著,遲震罵了句髒,攥拳在謝知彥肩上捶了一下,「你他媽也是,不知道等我回來?」
謝知彥笑了笑,眼底有了幾分清明。
他語氣堅定,「她們罵落落,不能忍。」
16
遲震給謝知彥上好藥便離開了。
臨走,他看了謝知彥一眼,扔給我一張卡,「裡面有十萬塊,算我借你的,先去看看病。」
「密碼 135246。」
我下意識地接住扔在半空中的銀行卡,正想回絕,遲震已經關門走了。
我愣了幾秒,將銀行卡放在了茶幾上,準備等他下次過來再還。
許是童年問題,我這人想事情總是很悲觀。
有人主動借了我救命錢,我第一個想法卻是——
如果我沒治好,遲震好心借我這十萬塊不就打了水漂。
即便我治好了,後續治療費用也遠遠不止這十萬元,其餘的錢怎麼辦?
放下銀行卡,我自嘲地笑笑。
可能。
我就活該等死吧。
……
我把謝知彥扶去了臥室,怕他頭上傷口見水,就沒讓他洗澡。
可謝知彥卻說害怕,攥著我的手腕,不肯讓我走。
「嗯,不走。」
我替他掖好被角,輕聲哄著,順勢躺在了他身邊。
反正謝知彥現在智力還未恢復,還算是個孩子,我也不用有什麼顧忌。
關了燈,我輕聲給他講著故事。
講到一半,困意席卷,我自己倒先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
似乎有人將我圈進懷裡,他身上滾燙,我難受地將他推開些。
「謝知彥,熱。」
可那人卻反倒將我箍的更緊了些。
熟悉的溫柔語氣,悄然響起在耳邊,再沒了之前的稚嫩語調。
「落落,是我。」
17
幾秒後,睡意瞬間消散。
我睜開眼。
借著窗外月光,看清了他的眼睛。
是謝知彥。
是清醒的,正常的,謝知彥。
房間裡光線明明很暗,可我卻清晰看見他的眼一點點泛紅。
有水光氲起的那一刻,他俯下身,輕輕抱住我。
他嘆。
「落落,我回來了。」
我顫抖著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該說什麼呢?
我腦中一片空白。
說真是太好了,說我好想你,說我們和好吧?
似乎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曾彼此惦念著的初戀,幾年後的第一次「正式見面」,便直接在床上。
開場白怎麼樣都顯得有些奇怪。
我沒想過謝知彥會忽然病好,甚至——
我都沒想過,我能活著看見他恢復清醒。
鼻子一酸。
直到這會,眼淚才後知後覺地落了下來。
謝知彥將我圈在懷裡,輕聲問我,之前在他痴傻的時候,我為什麼會說自己活不長了。
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我一直都沒有和他講過自己生病的事。
因為即便說了,彼時的他也聽不懂。
唯一一次當著他的面提起,還是在車上簡單講給遲震,而那時的謝知彥正戴著耳機在看動畫片。
聽他問起,我反倒遲疑了。
一個被判定了死刑的人,是應該在生命最後時刻和他不顧一切的在一起,還是應該保持清醒?
畢竟。
比起短暫的復合又永遠的離開帶給他的傷痛,或許還不如從未復合過。
我啊。
真的是最典型的悲觀主義者。
我在糾結這些時,頭頂忽然響起了謝知彥的嘆息聲。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動作很輕。
像是他痴傻時,我對他做的動作。
「祁落落。」
他低聲念我的名字,語氣無奈。
「你怎麼還是這麼愛糾結?」
我還一個字都沒說,他便看穿了我的那些猶豫。
「你不需要為我著想,也別那麼悲觀。」
「我們已經錯過了那麼多年,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一起面對,好嗎。」
他攥緊我的手,「我這些年存了些積蓄,父母去世時也留下了遺產,無論如何,我都會治好你的病。」
提起積蓄,我點點頭,「你卡裡的錢我動了一部分來給你看病,原計劃可能要把你積蓄花光才能治好你的病,沒想到今天就……」
提起那張銀行卡,謝知彥沉默了一下。
良久。
他輕聲道,「那張卡,不是我的。」
「什麼?」
我愣住,似乎猜到了什麼,「那是……?」
「遲震的。」
「可是他的銀行卡密碼怎麼會是我的生日……」
謝知彥沒有回答我。
他靜靜地看著我,答案一目了然。
我也忽然想起,當初我拿著剛查詢過餘額的銀行卡回來,說謝知彥的病有救了時,遲震眼底一閃而過的錯愕。
彼時,他擰著眉問我,「那你的病呢?」
以及後來——
他又以自己的名義給了我一張十萬塊的銀行卡,說借給我,讓我去檢查看病。
有些暗含深意的目光,當時看不懂,如今一回想,便都明白了。
……
我和謝知彥靜坐很久,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最後,謝知彥打破了平靜。
「明天我去取錢,還給遲震,他這些年存錢不容易。」
「好。」
18
第二天。
我,謝知彥,遲震,我們三人坐在謝知彥家的沙發上。
謝知彥並未當面還他錢,叫他過來,隻是說了他已經清醒這件事。
看得出,遲震是真的替他開心。
可開心過後,遲震看我一眼,神色又沉了幾分。
「謝知彥,有件事還是必須告訴你。」
「是落落的病吧。」
謝知彥輕聲打斷了他的話,「我都知道了,放心,我會帶她去檢查治療。」
說話時,謝知彥握住了我的手,輕輕拍了拍。
遲震語塞兩秒,隨即又笑了。
「我就知道,隻有你說的動她。」
他的目光自謝知彥與我交握的手上掃過,並未停留。
聊了幾句,遲震以謝知彥病剛好,要好好休息為由離開了。
臨走時,他才算正經看了我一眼。
「放心,我學過兩天看相,你這面相一看就長壽。」
說著,他在謝知彥肩上拍了拍,「有什麼需要的地方,隨時電話。」
「好。」
謝知彥送遲震出去,這一去便是近半小時。
回來時,謝知彥闔上門,低聲道,「錢還給他了。」
我松了口氣,「那就好。」
謝知彥拎起我掛在門前的外套,走過來,「走吧。」
我瞬間緊張了起來,明知故問:「去哪?」
「醫院。」
謝知彥不由分說地開始替我穿衣服,卻在扣紐扣時紅了臉。
紐扣系到胸前位置,他便松了手,其餘的讓我自己系。
「我們去重新檢查一下,病情究竟如何總要心裡有數。」
我還想說話,卻被他搶了先,「聽話,檢查一下就回來。」
拗不過他,我隻好系上剩餘紐扣,隨著他出門。
……
醫院門口。
今天風有些大。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我身子難以自持地顫抖著。
說不清究竟是冷的,還是怕的。
下一秒。
謝知彥攥住我的手,聲音很輕,「沒事,我約好了專家號。」
他在告訴我沒事,可是,細究的話,聲音裡的顫抖卻比我更甚。
我忽然有點想哭。
之前抱著將死的認知出去旅遊,甚至想要在旅途中自殺結束痛苦。
我始終是抱著一種看似樂觀的英雄主義。
我將自己塑造成樂觀豁達的形象——
看。
我能在面臨疾病與死亡的時候這麼灑脫,主動選擇去看看這個世界,然後結束一切。
可實際上。
不過是骨子裡的悲觀主義在作祟,真正勇敢的人,是在面對病魔時勇往直前去克服,而不是我這般,連仗都還沒打,便丟盔卸甲主動自殺。
我在害怕,在逃避。
我甚至連去復診的勇氣都沒有。
而此刻,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縮。
是謝知彥。
那個前段日子還智商若孩童的謝知彥,他輕聲安撫,牽起我的手,帶我進了醫院。
19
檢查結果出來時,我謝絕了謝知彥的陪同,獨自進了診室。
……
再出來時,我臉色蒼白,甚至額上都沁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