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彥一把攥住我的手。
他向來是溫和沉穩的,可此刻微顫的手還是泄露了他的不安,「醫生怎麼說?」
我抬頭看著他,再忍不住,忽然將頭埋在他懷裡,哭出了聲。
這下,謝知彥徹底慌了神。
他替我拍著背,手忙腳亂,「落落……」
記憶中天塌下來都能泰然自若的少年,此刻語氣慌亂,話也說的幾分結巴。
「沒事,我陪著你呢……咱們有病治病,不慌……」
「謝知彥。」
我圈著他的腰,因為將臉埋在了他胸口,所以聲音悶悶地。
「是誤診。」
謝知彥怔住。
替我拍背的手僵在我背上,半晌沒有動彈。
「是什麼?」
怕聽錯,他還再問了一遍。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紅著眼,仰頭看他。
「上家醫院,是誤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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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腫瘤是良性的……良性的……」
我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
那天的醫院走廊裡,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哭的很丟人。
回去路上,謝知彥後知後覺有些不對勁,
「那你當初幾次流鼻血……」
我沉默了一下,「醫生說,可能是那陣子上火,或者鼻竇炎。」
過了一個紅綠燈,謝知彥又問,
「這種病醫院也能誤診,太不負責了,後來醫院沒有再聯系過你嗎?」
我愣了下,這才想起——
「過去的電話卡,在我旅遊那天就給扔了。」
當時,忽然間得知自己得了絕症,我心裡無法接受,索性決定拿著所有積蓄去旅遊,並在旅遊途中終結自己的生命。
所以出發時,我拔了舊電話卡扔掉,不想讓任何人打擾我旅途的清淨。
現在想想……
如果不是旅行的第一站就遇見了當時正痴傻的謝知彥,可能這會我已經……
想想都他媽遺憾。
誤診而已,對面一個單 a,我直接送塔了。
20
那天晚上。
我,遲震,謝知彥三人。
在小飯館的包間裡邊喝邊哭。
兜兜轉轉一大圈,以為要全劇終了,沒想到隻是小風波。
人生的大起大落讓我們在短短一段時間經歷了個遍。
酒過三巡,遲震問起了謝知彥受傷一事。
謝知彥喝了一口酒,輕描淡寫道,
「半年多以前,去無人區自駕遊,剛巧在山上遇見了當地的劫匪,爭執期間腳滑摔下了小山坡,後來的事,就記得不大真楚了。」
而他究竟是怎麼到的我旅遊那座城市,他也記不太清了。
謝知彥攥著酒杯的手微微收緊。
「之前的記憶都很模糊,直到遇見落落,當時痴傻,也不記得她是誰,但就是覺著很親切。」
「和她待的久了,才漸漸能記住一些事情。」
說著,他轉頭看了我一眼。
眼底含笑。
我心跳忽然加速了幾分。
對視的那一秒,我忽然想起,當初帶著他看日出時,我在他耳旁說的那些話。
——都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過驚豔的人,否則餘生都無法釋懷。
——我真的,好難釋懷啊。
謝知彥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依舊溫熱。
那天,我們都喝了很多酒,三人都酩酊大醉。
我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快睡著時,有人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是謝知彥。
他說。
「祁落落。」
「這麼多年,我也好難釋懷啊。」
我想睜眼看他,可眼皮卻沉的厲害。
迷糊睡著的那一刻,我暗暗想著,原來,他真的記得那天看日出時我說的話。
……
許是酒醉的緣故,我做了一個十分冗長的夢。
一整夜。
夢裡來來回回,都是謝知彥的身影。
我夢見了高中時期。
他坐在我左前方的位置,我每次抬頭看黑板時,都能看見他的側臉。
尤其是下午最後一節課,夕陽漸落,餘暉落在他身上,將他側臉的輪廓再度柔和了幾分。
記憶中那個愛穿白色衣服的男孩子,就這樣佔據了我的整個青春。
夢裡,我又回看了我們在一起時的橋段。
寫滿我暗戀心事的筆記本不知怎麼在班裡被傳開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喜歡謝知彥這件事。
而我當時的第一個反應,又是逃避。
我甚至想好了要轉學。
可是,第二天的課間,謝知彥卻在講臺上當眾讀了他的日記。
每一頁,都寫著祁落落。
講臺上,白衣少年闔上日記本,目光掃過全班,聲音溫和而有力量。
他說——
「是我先暗戀她的。」
「什麼事衝我來。」
從那天起,我和謝知彥在一起了。
他很好。
無論是做同學,還是做男友。
和他分開後,我見過很多很多人,也嘗試著談過戀愛。
可始終沒有人能及他半分。
我們甚至從沒吵過架,每次生氣,他都會在自我消化兩分鍾後,蹲在我面前,輕聲哄我。
為了哄我開心,他講過無數冷笑話,扮醜的次數更是數不清。
可是,後來我們還是分開了。
沒有狗血的第三者或背叛,也不是過了新鮮感,就是單純的意見不和。
我想留在這座城市讀大學,我沒有勇氣奔赴遠方,背井離鄉去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求學生活。
而他想去首都,想見見不一樣的世界。
我們相愛,卻執拗。
我不肯為他踏出舒適圈,他也不願為我停留。
然後,我們便開始了異地戀。
數不清的電話視頻,可是,電話裡的早晚安並沒有溫度,一句「多喝熱水」也完全不如一包衝劑奏效。
我吃醋他身邊主動貼去的學妹,他不滿對我噓寒問暖的追求者。
盡管,我們都做到了為彼此守身如玉,杜絕一切曖昧。
可隔著幾千公裡,一丁點誤會都能讓彼此多上幾分不安。
後來,他參加了一次很重要的實驗,那段時間忙的幾乎飯都吃不好,更沒什麼時間陪我。
而我逼著自己給他空間,也把所有精力放在社團與學生會裡,每天忙的團團轉。
我們之間,溝通愈來愈少,爭吵卻越來越多。
曾經單純美好的感情,在異地的加持下,愈發沉重。
當我們驚覺彼此都因為這段感情疲憊不堪時,我們在各自的城市找了間賓館,開了房間,視頻聊了一整夜。
距離無法逾越,感情無法修補。
我們決定和平分手。
那時年輕,總有種不諳世事的執拗。
後來,當我們漸漸成熟,能夠包容對方時,才驚訝發現時間已過去了幾年。
而我們早已越走越遠,甚至都沒有了彼此的聯系方式。
……
夢的最後。
穿著白色襯衣的少年,眉眼幹淨,笑意溫和。
他說。
祁落落,別那麼悲觀。
你看,無論這世界如何,總有我給你兜底。
那是年輕時的謝知彥對我說過的話。
21
我是在謝知彥家裡醒來的。
雙人床上隻睡了我自己,身旁也沒有別人睡過的痕跡。
宿醉過後,頭暈沉的厲害。
我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便發現床頭櫃上還放了一杯蜂蜜水。
伸手一摸,還是溫熱的。
杯上貼著便利貼,上面是熟悉的字跡:
「趁熱喝,早飯馬上好。」
我起床,趿著拖鞋去衛生間洗漱。
然而。
當我頂著一臉的水抬起頭時,謝知彥已經倚在門邊,看著我笑。
「祁落落。」
「我一直以為,我們要錯過一輩子了。」
他拿了擦臉巾,替我把臉上的水跡輕輕擦幹。
「在首都打拼幾年,事業發展還算順利,也見到了我理想中不一樣的世界,可是——」
「我卻並不快樂。」
「我總是會想起你,看見燈紅酒綠,看見萬家燈火,看見峰巒水波……都會想起你。」
「我愈發覺著,自己越走越遠,卻弄丟了最寶貴的。明明當初十八歲時我許願,隻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然後把你娶回家。」
將潤湿了的擦臉巾扔進垃圾桶裡,謝知彥將我圈進懷裡。
下颌抵在我肩上,他輕聲說著。
「那時候志得意滿,總想在外面做出些成績,可是後來漸漸成熟,我隻想回到你身邊。」
謝知彥說。
他後來主動申請調去了位於我們這座城市的分公司,在我家隔壁的小區買了房。
可我那時卻談戀愛了。
他便始終沒有來打擾我。
再後來,他在假期開車自駕,便遇見了那件事,直到後來……
痴傻的他,遇見了「將死」的我。
兜兜轉轉,命運竟又將我們安排到了一起。
……
清晨的衛生間裡,我們煽情了大半天,結果吃完飯還是要去醫院——
雖是良性腫瘤,但醫生說按我的情況也需要手術。
當然。
不是什麼大手術。
我還是有點害怕。
明天手術,飯後我們去辦理手續,今天就要住院。
謝知彥經濟情況很寬裕,有了上次誤診的經歷,這次他不顧我的阻攔,花大價錢把我送去了本市某所私立醫院。
這裡服務好,醫療水平高。
尤其有位小護士,特別健談, 給我體檢時還全程悄悄地和我八卦,說我隔壁的隔壁住了位賊帥賊有錢的男患者。
出於好奇, 我便問了句對方什麼病。
小護士似乎就等著我問,壓低了聲音忍著笑講道:
「帥哥去足浴店,讓女技師踩背, 結果給踩折了兩根肋骨……」
這戲劇性的原因,倒是聽的我哭笑不得。
講完八卦,小護士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而我下午在走廊裡散步時, 路過一間病房, 剛巧房門沒關嚴, 一道靈動女聲順著門縫傳來:
「哥,要不你給我踩個背?」
「踩骨折了算工傷不?」
「……」
我順著門縫看了一眼,隻看見了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一臉無奈的表情。
尾聲
第二天。
我被推上了手術臺, 進手術室之前,謝知彥一直俯身安慰我。
可這人額上沁了一層薄汗, 明顯比我還緊張。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進手術室,原本以為, 手術過程會全程緊張嚴肅, 然而——
一針麻藥下去, 過了一會我竟不受控制地開始胡言亂語了:
「謝知彥,你不要撿地上的垃圾吃啊, 回家我給你做蔥油餅。」
「謝知彥,你再不聽話就別叫我媽了!」
……
聽說。
當我從手術室出去, 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等在走廊裡的謝知彥後,旁邊的小護士都快樂抽了。
病房裡。
謝知彥將我上下打量了幾番,哭笑不得。
「聽說,你想給我當媽?」
我摸摸鼻尖, 「幻覺,都是幻覺。」
人家打了麻藥都睡覺,誰知道我會胡言亂語呢。
我上網搜了下,還好,我還真不是唯一一個。
打趣幾句後,謝知彥搬了椅子坐在床邊, 非要給我按摩手指。
「祁落落。」
「嗯?」
他捏著我的手,抬起比量了一下, 「你手上似乎缺了點什麼。」
「缺什麼?」
我有意逗他, 「好像是缺個戒指。」
然而,話音剛落, 手指上便被套了個東西。
我低頭一看。
是一枚鑽戒。
在我購物車裡躺了很久的款式。
我愣了很久,捏著一張紙幣走過去,彎身放在他碗裡。
「(「」謝知彥輕笑,「這輩子當我媽是不可能了,但是, 當我女兒她媽還是可以的。」
說著。
他攥住我的手, 連同戴著的戒指一同被他握在手心。
「沒有摘下,我就當你同意了。」
謝知彥俯下身,輕輕抱住我,他身上有著好聞的薄荷味, 夾雜著醫院淡淡的消毒水味。
記憶中那句話,此刻又原封不動地響起在耳邊。
他說。
「祁落落。」
「無論這世界如何,總有我給你兜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