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人都道太子寵愛側妃郭氏,同情我這個正妃獨守空房。隻有我知道郭氏還是完璧之身。而郭氏告訴我,太子的意中人是另一個女子,名叫晚照。


巧了,我也叫晚照。


1


玄雀十九年,朝廷裡出了兩件大事。


其一,大皇子與三皇子的奪嫡之爭落下帷幕,三皇子被冊封為太子,大皇子得了個恭親王的爵位,被分封到南邊去了。


其二,商丞相失散多年的女兒找回來了——沒錯,就是我,大燕新晉貴女,商溪山。


老皇帝想搞個喜上加喜,將我指婚給了太子宋帝宸。


我那相認不到三個月的老爹正在為我這樣琴棋書畫樣樣不精的姑娘該嫁給哪個倒霉公子而發愁,得了賜婚的聖旨,笑得胡子亂顫。


我不忍心打擊他,可最終還是忍不住,拽著他的袖子悄聲說:「爹啊,這門親結不得啊!」


丞相不解:「為何?」


「您女兒我從前是在宮裡當差的,不幸與大皇子有過一段情緣。太子與大皇子是死對頭,他萬一哪天知道我與大皇子郎情妾意過,可怎麼辦?」


丞相:「……」


「爹啊,咱還是找個由頭把這婚事退了,你就說我瘸了,或者腦子不好,不適合嫁給未來的一國之君。」我拍拍丞相的肩膀,非常誠懇地提建議。


「哎呦,陛下賜婚哪能說退就退的。」丞相壓低聲音問我,「吾兒破瓜否?」


「沒有。」


「那沒事兒,恭親王早就收拾東西去嶺南了,你倆以後也見不到面,我不說,你不說,還有誰知道?」丞相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兒啊,人往高處走,宋帝宣這輩子也就是個王爺了,我剛剛尋回寶貝女兒,可舍不得你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前塵往事忘了罷,你得把眼睛放在未來的皇帝身上。不要輕言放棄,爹爹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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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哭無淚。


本來還想著當個不得寵的側妃,一年到頭見不到太子幾面,我說不定還能苟且偷生,混到太子登基。


但是商丞相這塊後盾它太結實了,我直接被封了太子妃,生生成了棒打鴛鴦的惡毒正室——與我同時進太子府的還有郭將軍的女兒,聽說是太子的意中人。


對,他們倆是鴛鴦,我是那個棒。


紅妝十裡,普天同慶。一路吹吹打打進了太子府,拜過天地後,我被扶進房間坐在婚床上,心中無限愁苦。


比起日後如何處理棘手的三角關系,眼下擺在我面前最緊要的問題是,按照規矩,太子大婚當晚必須在我這邊留宿。


這是不得不見面了。


我如坐針毡地等待著。等到暮色四合,我坐得渾身僵硬,太子終於來了。


僕從非常懂規矩地退下,關上了門,屋子裡隻剩我倆。兩根紅燭搖曳,我透過蓋頭隱隱約約看見他的身影,如往日一般,颀長挺拔。


「我是宋帝宸,你的夫君。」太子非常禮貌,還來了個自我介紹,聲音清朗好聽,含著幾分笑意,真真是令人心神蕩漾呢。


我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床上灑滿了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有幾粒滾到我身下,硌得我屁股疼。我捏著紅帕子掩著口鼻咳嗽幾聲,細聲細氣地說:「妾自小體弱,不勝勞累,咳咳咳,今夜怕是無法服侍殿下了。」


太子拿起了桌子上的秤杆,走近,語氣中居然帶了幾分雀躍與期待:「既為夫妻,雜佩以贈。溪山,我是你的夫君,你不必緊張。」


我被他一聲纏綿悱惻的「溪山」驚得滿胳膊雞皮疙瘩,不由得縮了縮,循循善誘道:「水榭無人春寂寥,殿下憐香惜玉,莫負柳下佳人啊。」


郭氏住在青柳院,臨小河,那邊風景好,又有水榭又有亭臺的。我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煩請您趕緊收拾東西去那邊吧!


唉,天下竟然有我這般大度的正室。


太子卻笑出了聲:「溪山這是吃醋了?今晚,我自然是在你這裡。挑了蓋頭,喝了交杯酒,你可就要改口喚我夫君了。」


我一哆嗦。這個男人多可怕啊,為了穩固他的太子之位,居然能不顧自己的舊情人,對著一個不知道長什麼樣的女人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來。


恐懼落在他眼裡變成了嬌羞,他笑意漸深,帶著一點頑皮,身手敏捷地挑開了新婚妻子的蓋頭。


我一顆心橫下來,忽然很好奇他的反應,於是仰起臉,衝他甜甜一笑。


「見過殿下。」


宋帝宸期待又興奮的笑容就這樣僵在了臉上。


2


我和太子的關系啊,真真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


這位,是我曾經的頂頭上司。


太子嘛,能扳倒包括大皇子在內的一眾兄弟坐上這個位置,自然需要一些不一般的手段。他手上有個叫海影閣的秘密組織,負責培養暗衛,安插眼線,收集情報,派一些美人到大皇子身邊做臥底,比如我。


從前,天下還不算太安定,我爹一個書生跟著皇上東跑西跑,建立了大燕,封了丞相,一轉頭卻發現女兒丟了。


走失時,我年歲太小,隻模模糊糊記得爹娘懷抱的溫度,卻不記得父母姓甚名誰,一直找不到家,流浪了好幾年。


九歲時,我被三皇子宋帝宸撿回來,進入海影閣,十四歲入宮為婢,化名北桡,在大皇子母妃陳貴妃處當值,成了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宋帝宣心思缜密,為人狠厲,但有些好色貪財。我在他身邊待了三年,漸漸取得了信任。


在我的誘導下,他做事越來越不知收斂,後來居然說出皇帝不立他為太子就是昏聩無能這樣的話,惹得龍顏大怒。我將他之前結黨營私、私吞庫銀的證據交到支持三皇子的丞相手中,斷送了大皇子的皇帝夢。


皇上宣布宋帝宣為恭親王,封地嶺南,明升暗貶。一個「恭」字,誅心之言。


宋帝宣不知我是幕後黑手之一,臨行前還來問我可願與他同去嶺南。


我答,不願。


他自嘲一笑:「我如今是個落魄親王,連北桡也不要我了。」


我不客氣道:「你真是高估自己了,從前不落魄時,我也沒看上過你。都是逢場作戲,你莫當真。」


明明是有兒有女的男人,見著個漂亮宮女就要勾搭,我稍稍假以辭色,他便滿口至死不渝,聽著很惡心。


何況,連我是海影閣的人都查不出來,這樣蠢笨如豬的男人我怎麼可能看得上?


說起來,宋帝宸龍章鳳姿,爽朗清舉,才智過人,進度有度,才是我豆蔻年華的全部夢想。


我幻想過嫁給他,但在見識了這個男人的殺伐決斷後,我知道,愛他是一件太危險的事情。他要幹幹淨淨走上太子之位,大概不會留我,我也不想做三千佳麗中的一個。


作為左右天下局勢的小小宮女,我本打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尋個富貴闲人過一生,沒想到兜兜轉轉居然和我從前的上司成了親。


真是世事弄人啊。


洞房花燭夜,我侍立在踏板邊上,太子坐在床榻上,沉痛地說:「我曾派人去尋,貴妃宮裡的人說你死了。」


呸呸呸,大婚之夜,說不吉利的話幹什麼?我將陳貴妃覺得我是紅顏禍水非得殺我、丞相府的人移花接木將我救出去、我與我爹相認還有了個新名字叫商溪山等事情一五一十向太子爺匯報了。


這情景多麼像從前我向他匯報大皇子那邊的消息啊!我心中嘆息,入洞房入成這個樣子,怕也是世間少有了。


最後,我說:「殿下,我這個人呢,沒什麼太大的追求,能好好活著就行。您樂意寵著郭孺人就寵著,樂意有幾個妃子就納幾個,隻要讓我吃得飽穿得暖就行。我會盡到太子妃的本分,幫你打點好府裡的事宜。」


再怎麼說,我現在也是丞相之女,求個性命無虞、吃飽穿暖沒問題吧?


恍惚間,我聽到了太子一聲低低的嘆息。


3


他起身去倒了酒,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磨磨蹭蹭挪到桌邊:「我們還要喝交杯酒?」


「規矩不可廢。」


太子向來務實,不做多餘的事,「講規矩」一定另有目的。講規矩多好啊,能讓皇上覺得這兒子不錯真適合當太子,能讓朝臣頻頻點頭心想這太子未來一定是個明君,還能讓他在耍流氓時保持君子人設不倒。


喝完交杯酒後,太子有條不紊地撤走床上墊著的那層兜著桂圓紅棗等果子的錦緞。我不知道能幫什麼忙,遂揀了幾顆桂圓剝開吃,很甜。


餘光瞥見他從枕頭下抽出一塊雪白的絹帕鋪在床上,我眼皮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殿下?您,您這是來真的?」


太子笑而不語,坐在床沿上等我。我猶豫了一瞬,捏碎了一顆桂圓殼,才很狗腿地挪過去:「殿下,這不好吧?」


Ťŭ⁰太子溫文爾雅地笑了:「合情合理。」


我忐忑地坐在床前,他傾身過來,柔軟的唇覆在我唇上,動作很緩慢,卻不容抗拒,深沉又綿長。


一吻罷了,我側過頭大口呼吸,心想,不愧是太子爺啊,我們倆身份轉變如此之快,他居然能這麼快適應。


他將頭埋在我肩上,低低笑了:「傻瓜,你可以用鼻子呼吸啊。」


我很是窘迫,不理他。他卻順著我的脖子一路細細吻下,淺淺的胡茬摩挲著我的肌膚,痒痒的,涼涼的……


哎?!我低頭一看,襟前的扣子已經被咬開了一顆。


這可不行!我一把推開他,正色道:「到這一步就得停。」想了想,補上一句,「你說過的。」


太子好像有點不高興,卻笑意更深,柔聲說:「這是教你防範其他男人的,不包括夫君。」


他左手伸手撈過我的頭繼續吻,我被吻得頭昏腦脹,迷迷糊糊感覺到他的右手爬上了我的腰上,兩指扣住我的衣襟,稍一用力,隻聽得幾聲悶響,扣子全部陣亡。我在心中痛呼——這件喜服好貴的!


第二日,我扶著腰爬起床,心中腹誹:都說大皇子好色,殊不知相貌堂堂、不近女色的宋帝宸才是一匹深藏不露的餓狼。


更恐怖的是,今日大清早,他以為我沒醒,抱著我呢喃細語,說什麼「溪山,你終於是我的妻了」,還在我額上落下一吻。


他幾時這般溫柔過?這是堂堂太子能幹出來的事兒?我被宋帝宸精湛的演技驚到不敢動,繼續裝睡了一會兒。


換了衣服進宮拜見皇上,在馬車上我拽著太子的袖子問:「殿下,您給個準話唄,我是能留,還是不能留啊?」


太子非常震驚,他表示希望我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商溪山,是丞相之女、太子正妃、未來的一國Ťūₕ之母,不是他一句話就能決定生死的小宮女。


我撓撓頭,衝他傻笑。


管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呢,我能活著就行。


4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在太子身邊混口飯吃也不容易。我從前是個臥底,學的都是雜七雜八的東西。太子似乎真的希望我能當好太子妃,找來幾位先生為我授課,從此我過上了上午撥算盤、下午背六經、晚上記朝臣的日子,整日忙忙碌碌。


太子把我扔在一旁忙碌,自個兒高高興興地寵愛郭氏去了。


每日,忙碌一天後,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我總是忍不住向青柳院的方向望去。悠揚的琴聲Ṫū́⁶響起,歡聲笑語隔牆傳來,聽得我好不憂傷。


我說:「真羨慕啊,他們還有時間陶冶情操。」


侍奉我的丫鬟月舒苦著一張臉說:「這個月,殿下隻來過咱們丹桂院兩回,頭一回您說賬沒算完讓殿下等等,第二回您捧著本書拉著殿下問個沒完。娘娘啊,再不爭寵就來不及啦!」


我嘆息一聲,小丫頭目光太短淺,妃妃嫔嫔無窮盡也,鬥倒了一個郭氏,還會有三千個李氏王氏張氏等著我,何必爭一時之寵?


勤奮學習三個月,打壞了兩個算盤,我終於可以擔當起掌家大任。吸取大皇子受賄的教訓,太子府所有賬目都得是幹淨的,我都要親自過目。得空我還要宴請京中夫人貴女,開展廣泛的社交活動,從夫人言行中窺見朝中局勢。


宋帝宸見我管家遊刃有餘,將他手上的海影閣交給我打理。從前我是這個組織的一員,如今搖身一變成了頭頭,心情實在是太美妙了。


我安插的線人遍布各處,每日能收到數百條消息,近的如禮部尚書納了妾,遠的如天水縣沒按期收到賑災銀兩。我要在晚飯前看完所有的消息,結合朝堂局勢將情報分類,然後將最緊要的事情口述給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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