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他好像很少叫我名字,可每一次叫時,聲音都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你不願意,我們就不繼續了。」
「可你別哭。」
停頓了很久,他好像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在我耳畔認真道:「我喜歡你。」
我並非怯懦的,無能的。
隻是偏偏執拗又脆弱。
很久之前,席淵敲開了我的心門。
他擅長玩弄手段,故意用零星的溫暖把我的心勾過去,讓我恍惚間錯覺那就是愛。
可整整六年。
他甚至沒有對我說過一次喜歡。
連演戲都沒有過。
我這一生,聽過的唯一一句喜歡,來自鍾以年。
我和鍾以年,到底沒能繼續下去。
到最後,困意襲來,我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朦朧中,感覺到鍾以年小心翼翼地擦幹淨我臉上的淚痕,抱我去洗了澡,又替我換上睡衣,把我放在床上。
關燈前,他俯下身,在我臉頰輕輕落下一個吻:「晚安。」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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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鍾以年提出,想去鍾衡的公司上班。
原本我的計劃,是借著喝醉跟鍾以年撒撒嬌,再提出這個請求。
我甚至連借口和臺詞都想好了,但一個字也沒用上。
鍾以年什麼也沒問,隻是乖順地點頭:「好,先吃早飯,吃完我帶你過去。」
他把黃澄澄的煎蛋推到我面前,又耐心地往烤好的面包片上塗花生醬。
做這一切時,鍾以年微微抿著嘴唇,眼神認真,看上去格外令人心動。
我下意識又想起昨晚,他在我耳邊萬分認真說出來的那句「我喜歡你」。
哪怕隻是在我傷心時的安撫,並非真心實意,卻也已經彌足珍貴。
吃過早餐,他下樓開車,我這才發現之前那輛蘭博基尼不見了。
他開的,是一輛價格十分親民的代步車。
在我的詢問之下,鍾以年可憐兮兮地開口:
「姐姐,傳聞隻是傳聞,這輛車才是我的。而且我叔叔一點也不寵我,他對我很嚴格的。」
「傳聞中還說你愛買名畫……」
「那都是我自己畫的。」
「……之前那輛蘭博基尼?」
鍾以年更委屈了:「2000 一天租的。」
「……」
一直到車開到鍾衡公司樓下,我也沒能從傳聞與現實的衝擊裡緩過神來。
鍾以年倒是很鎮定。
他很自然地扣住我的手腕,帶著我輕車熟路地乘電梯上了十九樓,說要見鍾衡。
秘書禮貌地說:「您稍等片刻,鍾總正和客戶在會議室裡。」
說話間,她身後會議室的大門正巧就打開了。
笑容淡淡的鍾衡率先走出來,身後跟著兩個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
席淵。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被刻意隱藏的記憶又一次卷土重來。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連指尖也一片冰涼。
鍾以年似乎察覺到我的情緒。
他忽然往前跨了半步,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我身前。
席淵的目光落在我與鍾以年交握的手上,臉色一點一點變得難看起來。
一片靜默中,鍾衡先一步開口:「小年怎麼來了?」
他泰然自若地看著我和鍾以年,似乎完全沒看到我們交握在一起的手。
「叔叔,我有點事情找您。」
鍾以年眼神流轉,落在後面的席淵臉上時,忽然挑了下眉毛,眼睛裡也蒙了一層冰寒:
「席總要是沒事的話,就離開吧。」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
我這才意識到,鍾以年在我面前撒嬌賣乖太久了,令我忘記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站在席淵身邊,與他合伙開公司的孟辛,很識時務地去拉他:「席淵,我們先走……」
他仿佛沒聽見,隻是死死盯著我:「姜妙。」
聲音有些澀然。
我是該緊張的,或者像從前每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心動又心痛——可什麼都沒有。
鍾以年緊緊握著我的手,那一點溫暖從指尖一路輸送到四肢。
他小聲說:「姜妙,你別怕,現在我在這兒。」
我忽然就冷靜下來:「哥哥,好久不見。」
席淵眼底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張了張嘴,到底是沒再說什麼。
孟辛趁機歉意地笑了笑,把他拉走了。
我跟著鍾以年進了鍾衡的辦公室,見他一臉認真地跟鍾衡推薦我,大肆誇贊我的工作能力。
少年好聽的音色響在耳畔,卻空落落的沒有回應。
我對上鍾衡犀利探究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那場酒局,是我和鍾以年第一次見面,卻並不是和鍾衡的第一次。
為了拿下他這筆巨額合同,席淵已經和鍾衡公司這邊接觸了兩個月。
而這兩個月裡,我對席淵有多舔狗,多無條件順從,哪怕隻是陌生人,鍾衡也能從零星的片段中窺見幾分。
現在鍾以年忽然跟他提出,要我來他的公司工作,恐怕他第一反應,就是我為了幫助席淵才來的。
想到這裡,我按了按鍾以年的手,在他停聲後立即開口:
「鍾總,與我哥哥公司的合作,希望您可以再考慮一下——他們的方案,其實並不是最優解。」
鍾衡終於詫異地挑了挑眉,示意我繼續往下說。
席淵他們拿出的方案,有一大半都來自於我的設計。
我知道優點和賣點在哪裡,知道最大的缺陷是什麼,也知道,應該怎麼改進。
第二期方案我已經做了一大半,隻是還沒來得及給席淵看,那些卑微戀慕,和它們所帶來的附加利益,就被席淵親手斬斷。
在我挑著第二期方案中最大的幾個改進點說完之後,鍾衡沉吟片刻,笑了起來:
「姜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話,就來我們公司新成立的廣告部門做項目吧?」
……
我和鍾以年從鍾衡的公司離開時,已近黃昏。
為了表示對鍾以年的謝意,我提出請他吃飯。
「跟我沒關系,都是姐姐自己的工作能力強。」鍾以年在紅燈前踩下剎車,「不過,為了慶祝姐姐終於擺脫垃圾,還是我請你吃飯吧。」
他說到「垃圾」兩個字的時候,特地咬重了字眼,語氣裡帶了一絲天生的桀骜,卻又用眼角餘光偷偷瞥我,像是害怕我生氣。
但我隻覺得他好可愛。
我笑笑,從包裡翻出手機,開始選餐廳:「好啊,你想吃什麼?」
鍾以年歡呼一聲:「都行,姐姐決定!」
最後我選了一家淮揚菜。
私房小館,裝潢雅致,價格也不便宜。
席淵待我唯一不薄的地方,大概就是給我開了高出市場價格一倍的工資。所以在他那裡工作兩年,我倒是存下一筆不少的錢。
請鍾以年在這種地方吃一頓飯,還是不成問題。
我和鍾以年穿過燈光暖黃的小橋流水,剛在桌前坐下,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柔柔的嗓音:「妙妙。」
我僵了僵身子,轉過頭去,正對上席淵晦暗不明的眼神,和伏月一貫溫柔似水的目光。
她的眼神從我身上掠過,落在鍾以年身上,神情忽然暗了一下。
片刻後,又重新笑起來:「交男朋友了?過來一起坐吧。」
6
「不要。」
不等我開口,鍾以年已經果斷拒絕:「我是和姜妙過來約會的,不希望有外人打擾。」
他的直白讓伏月瞬間噎住,她有些難堪地扯了下唇角,溫柔可親的笑險些裝不下去:
「……妙妙,你這個小男朋友,還真是挺耿直的。」
我知道,她其實更想說,鍾以年沒禮貌沒家教。
畢竟從前,席淵不在場的時候,她就是這麼說我的。
「妙妙,就算你本來應該是席家人,但畢竟是養在外面的。」
那時我全部心思都在席淵身上,她故意支使著他做這做那,又在席淵出門幫她買奶茶後第一時間教育我:「女孩子家家,還是要有點自尊,懂點規矩。」
我望著她,回以更溫柔包容的笑:
「小年他才十八歲,如果有什麼冒犯到伏月姐的地方,我替他跟你道歉。」
鍾以年也很配合,在我身後黏黏糊糊地叫了一聲:「姐姐。」
席淵忽然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過來,扯著我的手腕就往旁邊拽。
鍾以年用力去甩他的手:「你放開姜妙!」
他轉頭看著鍾以年,微微緩和了語氣:「小鍾少,我跟我妹妹說兩句話。」
我嗤笑了一聲,他握著我手腕的力氣立刻加大了些。
鍾以年眼神轉冷,擋在我面前不肯走。
我想了想,柔聲安撫他:「你先去點菜,我馬上就回來。」
「……姐姐。」
他湿漉漉的眼睛望著我,被燈光一照,像隻可憐兮兮的大狗。
「記得幫我點一份藍莓米糕和松鼠桂魚,乖。」
鍾以年終於妥協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他坐回原位,而我被席淵一路拽到一間沒人的包廂。
他把我推進去,反手鎖上房門。
燈光一暗一明,我下意識閉了眼睛,接著便聽見席淵沉冷的聲音:
「你不是和鍾衡……怎麼會又跟鍾以年攪到一起去?」
我笑起來:「我是在跟鍾以年談戀愛啊——席淵,我跟誰好,交了哪個男朋友,你也要管嗎?」
席淵咬著牙,目光落在我粉紫色的頭發,和吊帶露出的大片赤裸皮膚上:「姜妙,你有沒有廉恥心?」
「席淵,有廉恥心的人不會為了一筆合同,把自己的妹妹送到客戶床上去。」
我望著他笑,眼底堆積一層又一層縹緲的霧氣:
「鍾衡是不是沒有再聯系過你?哥哥,你和伏月的婚禮還是再推遲吧。」
打開反鎖的門,我從席淵身邊擦肩而過。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裙擺,可最後還是頹然垂落下去,隻有聲音清晰地傳入我耳中:「我和伏月取消了訂婚。」
我沒有回頭,連步履都沒頓一下。
那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這些年來,他與伏月分分合合太多次。我一直追著席淵的步伐,也把伏月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
席淵是她目前能選擇的最優解,但她也並不是真的甘於現狀。
隻要有足夠大的機會,她就會隨時拋下席淵,往更高的地方走。
所以……我大概還可以從伏月那裡下手。
等我重新回到位置上,菜已經上好了。
鍾以年原本在把玩手裡的一個盒子,見我過來,慌亂地往旁邊一推。
我隻當沒看到,坐下來拿起筷子:「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