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酒,隻可惜......
被下了藥。
我端著這杯子,整個人都驚呆了。
我甚至不知道該說她蠢還是什麼。
都已經知道我師從神醫紀氏了,還敢給我下藥?!
不過這藥確實是好藥。
這藥叫回光,是一味瘋藥,無色無味,隻是下進酒裡,與酒水接觸,會使這酒帶上一點點的果香。
這藥產自西域,尋常人很少有知道的。
若不是我之前就見過,可能還真就發現不了了。
於是我呵呵笑了兩聲,借口酒量不佳,怕空腹喝了酒發酒瘋,想先墊點兒吃的再喝。
然後趁著薛婉寧不注意,把我的酒和她的酒對調了。
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作什麼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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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宮宴,一來是為了向聖上賀壽,二來,也是為了替皇子王爺們選妃。
按照往年的宮宴流程,在宮宴快結束的時候,會給出機會讓各家的小姐們一展所長。
原本嘛,能夠在宮宴上獻藝的,那都得是各家小姐們精心準備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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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一次,我竟然在禮官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獻得還是我「最不拿手」的簫。
還為等我說話,薛婉寧已經站了出來,十分『體貼』地衝我笑了笑。
「妹妹莫不是覺得隻有簫聲太過單調?不如我撫琴與妹妹相和如何?」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早在我剛進府的時候,薛婉寧就打探過我會些什麼、不會什麼。
我當時就覺得她不懷好意,自然也就沒有說實話。
可實際上,除了醫術以外,我最擅長的就是簫了。
薛婉寧的琴聲雖為京中一絕,可比起我的簫來,還是差了那麼點兒意思的。
聖上也來了興致:「薛家四姑娘還會簫?」
我笑著應了聲。
琴簫相和,四座皆驚。
相比於我的穩定發揮,薛婉寧卻頻頻出錯,才彈了沒幾個音,便劃斷了琴弦。
她連忙跪下認錯。
然而……那藥已經起效了。
「還請聖上恕罪,臣女......臣女......」
她的臉頰泛起了酡紅,眼神也開始變得朦朧。
「好熱啊。」
她說著,不管不顧地扯松了自己的衣領,又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朝容旭走去。
「殿下,您還記得嗎?婉寧十二歲那年出府遊玩,曾被馬車衝撞,是您路過,救下了婉寧,自此後,婉寧就對您......」
「可是您為什麼......您為什麼要喜歡那個賤人!」
我那便宜父母一驚,立馬起身告罪,又對著薛婉寧喝道:「婉寧,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退下!」
可她卻恍若未聞,反而拽住了容旭的衣袖,眼裡水霧朦朧。
「把人拉下去!」
容旭一把把她揮開,她跌坐在地上,又瞧見了他腰間墜著的銜尾盤龍玉佩。
這玉佩是先皇後在世時送給容旭的,兩個為一對,一個墜在容旭這裡,另一個,他送給了我。
薛婉寧瞧見這玉佩後,就像瘋了一樣,她猛地衝上前,一把拽下了他腰間的玉佩,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這舉動十分突然,我也沒想到她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本來想攔的,卻也沒能來得及。
隻聽得『咔嚓』一聲,玉佩碎成了兩半。
容旭的臉徹底黑了。
我再也看不下去,掏出了隨身的銀針。
7
薛婉寧清醒過來時,我那便宜父母和我那兩個哥哥都跪在地上為她請罪。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一起跪了下去。
畢竟御前失儀、損壞御賜之物都是重罪。
我雖然討厭她,可也不想她死。
可我實在是沒想到,薛婉寧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的頭上。
「怎麼會這樣......不是的......不該是我的......」
她像是被嚇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連滾帶爬地爬到我那便宜父母身邊,指著我道:「請陛下贖罪,臣女......臣女不是有意的,臣女是吃錯了東西,是有人要害臣女......」
「是她......是臣女的妹妹在臣女的酒水裡加了東西!是她故意要害臣女的!」
四下哗然。
我皺起眉來,正要開口,我那便宜爹爹已經跪了下去:「陛下!婉寧自小端莊賢淑、豁達知禮,一定是事出有因才......還請陛下明鑑,饒了小女這一回!」
薛夫人也拽住了我的袖子,把頭埋得低低的。
「婉寧,你就認了吧,你曾救過太子性命,你要是認了,陛下和太子定然不會責怪於你,可你若是不認,你姐姐她就......」
我瞪大了眼,實在不敢相信她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聖上的聲音悠悠傳來。
「哦?可有此事?」
我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頓:「臣女沒有,還請陛下明鑑。」
「你——」
薛夫人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手一個勁兒地拽我。
「妹妹,你怎麼能——」
薛婉寧還欲再說,我低頭看了她一眼,低聲警告道:「薛婉寧,今天的事情,你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你若是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來,到時候,你怕是還要背上一個心思狠毒、迫害手足的罪名了。」
薛婉寧不敢吭聲了。
可我最終還是為她求了情。
不為別的,就為了她是我養母的親生女兒。
我養母養了我七年,雖然日子貧苦,但她一直對我很好,這恩情,我是該還的。
太子和聖上見我為薛婉寧求情,也決定大事化小,隻差人把薛婉寧帶下去,打了五十個手板子以示懲戒,又讓我那便宜爹爹把她帶回去,嚴加教導,並勒令她這三個月都不準出府,須得日日抄一卷佛經來,貢給先皇後以示懺悔。
薛婉寧和我那便宜父母都跪在地上,千恩萬謝。
好好的一場宮宴,就這樣被鬧了個雞犬不寧。
回去的馬車上,薛婉寧依舊委委屈屈地哭個不停。
我那便宜爹爹明顯有火,可他看了看薛婉寧被包成了粽子的手,還是忍了下來,把怒氣撒在了我的身上。
「逆女,你看看你今天做得這叫什麼事!我早就說過了,你和婉寧都是我們薛家的孩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們該相互扶持才對,可你呢?!一天天地淨想著找你姐姐的麻煩!」
「今天又......你難不成真想逼死你姐姐嗎?!」
他揚起手對著我就是一個巴掌。
我偏頭躲了過去,質問道:「我做什麼了?今天的事明明就是她自食惡果,是她先給我下藥的,我隻是把兩杯酒調換了一下罷了。」
「你還敢狡辯!婉寧在我膝下十餘載,她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
「你還敢這樣跟我說話,我可是你父親!」
「父親又怎麼了?!你說你是我父親,可你哪怕盡過一點點父親的責任嗎?你既然這樣不喜歡我,認為我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那你這個父親,我不認也罷!」
薛夫人連忙打圓場:「南星,你瞧瞧你說得這是什麼話,你是我們的女兒啊......」
我避開她的手,最後行了一禮。
「從今以後便不是了。薛夫人,薛大人,你們既然喜歡薛婉寧,就把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好了,今日宮宴上,我替她求情,也算是了了我們的父女情分。」
我說罷,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薛夫人還要追,被薛衡攔住了。
「讓她走!還真以為自己學了點兒本事,攀上了太子就了不起了!還敢威脅我?!」
「我告你,就算太子真對你有情,可太子也不可能娶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平民女子為妻。」
「你今日就算是走了,日後還是得哭著回來求我!」
8
我走了。
我在官道上走了沒多久,就遇上了鎮北王秦堰的馬車。
鎮北王夫人從馬車裡下來,牽住我的手把我拉進了馬車裡。
「南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薛家的人呢?」
我搖了搖頭,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同她們說了一遍,鎮北王夫人的眉頭頓時就豎起來了。
「夫人,您也覺得是我錯了麼?」
「錯什麼錯,我們南星怎麼會有錯!」
她摸了摸我的頭,道:「是他們有眼無珠,不配為人父母,讓我們南星受委屈了。」
她把我帶回了家,差人收拾了間臥房出來,又親手做了道招積鮑魚盞,送到我房裡來。
燭光下,她神情溫柔。
「我還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個,特意做了過來,嘗嘗看,好不好吃?」
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些鼻酸。
我在忠勤伯府呆了半個多月,我那血緣上的父母從來都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
他們隻記得薛婉寧的。
「好孩子,不難過了啊,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就什麼都好了。」
她又摸了摸我的頭,看著我把那碗鮑魚盞吃了個一幹二淨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子的話。
臨走前,她牽著我的手,道:「南星,要不你留下來給我做女兒吧。」
「正巧,我生了三個臭崽子,沒有一個閨女,以後啊,你就當我女兒吧。」
我和鎮北王一家的緣分要從三年前說起。
三年前,我跟著師傅途徑塞北,意外救下了受了傷的鎮北王夫人。
鎮北王夫人一直很喜歡我,說我和她有緣,她一見了我呀,就心生歡喜。
那時候,她就想要收我為義女了。
隻是那時我跟在師傅身邊,還有事在身,便拒絕了她。
而這一次,我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半個月後,鎮北王和夫人一同給我辦了場認親宴。
鎮北王秦堰是整個大淵唯一一個異姓王,手握重權又深得聖上愛重,認親宴自然也辦得十分高調,邀便了全京城的達官貴胄。
而這段時間,我那血緣上父親還坐在府裡,等著我哭著上門求他原諒呢。
直到認親宴開始,他們才知道,不可能了。
他們找到我時,我正和我的新母親一起送走了一波客人。
薛夫人看見我,眼淚汪汪地上前,想要握住我的手。
「南星......我的女兒......」
我斂了笑意,後退了一步:「薛夫人這是說得哪裡話?薛夫人的女兒,不就在府裡嗎?」
「南星,你不認我了嗎?我的你母親啊!」
鎮北王夫人也笑道:「薛夫人這是做什麼?南星明明是我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啊!」
「你們......」
薛衡皺著眉道:「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鎮北王夫人笑意不減,「十多年前,我的女兒不幸走失,前些日子,我見到南星,就覺得十分熟悉,滴血認親後,竟發現南星就是我走失多年的親生女兒。」
薛夫人對於這一幕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可南星分明就是我的女兒,她與我生得那樣像......」
「你的女兒?族譜上可有記載?」
「這......」
薛夫人說不出話了。
「沒有對吧?可南星的名字卻已記入了秦家的族譜。再者,先前,薛夫人說南星與薛夫人的女兒薛婉寧是雙生子,可我怎麼記得,當年,薛夫人隻生了一個孩子呢?」
「其實先前宮宴上我就有所懷疑,若南星真的是你們的女兒,你們又怎麼會這樣對她呢?!果然,」她歇了笑意,面色也沉了下來,「你們這是欺負我的女兒啊!」
「來人,送客!」
她說罷,把忠勤伯一家趕了出去。
認親宴結束後不久,容旭來找我。
我把所有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
他聽了後面色沉沉。
「真是太過分了!忠勤伯竟如此不分是非曲直,隻怕為官任人也是唯親不唯賢。」
我眨了眨眼,為我在未來的天子面前小小地吹了點兒枕頭風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一點也不感到愧疚呢。
他又問起薛婉寧。
「那薛婉寧呢?她如此害你,你就這樣放過她?需不需要我替你......」
我搖了搖頭。
「算了, 無論如何,她也是我養母的女兒。再說了, 她現在已經夠慘了。」
自從宮宴上的事情被傳了出去後,薛婉寧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原來,人們提起薛婉寧, 都要贊一聲『端莊賢淑、知書達理』,可是現在,再提起她,人們隻會搖搖頭, 嘆上一句『不知禮數、不懂檢點』。
不僅顧君浩和她退了親, 少了我以後, 薛衡因為諸事不順,也開始把氣撒在了她頭上。
聽說,她因為承受不住打擊,已經開始變得有些瘋瘋癲癲了。
我嘆了聲。
這大概就是自作孽, 不可活吧。
容旭也點了點頭,又悄悄勾了勾我的手指, 問:「南星,你既已及笄, 我是不是可以請父皇下旨為我們賜婚了?」
「這個嘛, 」我彎了彎唇角, 「我和我母親都還沒同意呢。」
「還得再看看你的表現咯!」
......
我和容旭成親的那天,是個極好的日子。
這一日, 一向最為愛美的鎮北王夫人哭花了妝,鎮北王也微微紅了眼眶。
她喝了容旭端過來的茶, 嘴裡說著叮囑的話,說著說著又頓住,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最後幹脆嗔了他一眼, 道:「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我們家南星,不然......」
她話還沒說話,容旭已經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保證道:「嶽母大人放心,小婿一定做到。小婿向你們保證,這輩子, 小婿都隻會有南星一個人,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
這一下, 別說是我的父親母親, 連我都驚呆了。
他扶著我出門時,我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 低聲問:「你剛才說這輩子隻會有我一個人,是認真的?」
還莫要糾纏。
「來他」「可你是未來的天子啊......」
「天子又怎麼了,誰說在後宮和前朝一定要聯系在一起?誰說政治清平一定要靠一群女人維系?!」
「南星,自你從雪地裡把我救起來的那一刻起, 我就知道, 我的心裡再不可能裝下旁的人了。」
他說得認真,眸中盛著的,全是蟄伏已久的愛意。
我的心也跟著一跳,不自覺要沉溺其中。
「這可是你說的。」
「君子之諾。」
這一日, 春日晴好,風也溫柔。
他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來日之路啊,會更燦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