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了清嗓子:「晉王殿下雖然心智缺損,到底還是皇子,你們這麼敷衍了事,就不怕被人告發?」
丫鬟嬤嬤個個捂著嘴低笑:「誰來告發?」
我衝著她們微微一笑:「我呀。」
看笑話的丫鬟僕人一哄而散。
「李承睿,你出來。」
李承睿從草地裡鑽出來,臉上滿是不高興,顯然是怨我打擾了他美好的玩樂時光。
我拽著李承睿往井邊走,他驚慌失措,扭得像條剛被刨出來的蚯蚓:「我不去那邊!你別把我推進井裡!我怕水!」
「以前有人把你推進去嗎?」
李承睿點點頭,滿臉驚恐。
「放心,我隻是想給你洗個臉,絕對不會推你下去。」
我用手帕沾了水,使勁擦洗他臉上的鬼畫符。
不多時,面前的一桶水就渾濁得像兌了水的米漿。
「你這粉底打得比城牆還厚啊。」我感慨著,湿了水的手帕慢慢描摹他的輪廓,徐徐勾勒眉眼,然後繞過耳後,停在下颌。
李承睿的骨相很好,要不是每天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或許還挺好看。
李承睿忽然攥住我的手,撅著嘴開始鬧騰:「我不洗了!洗得心煩!」
「李承睿!讓你洗個臉,又不是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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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睿落荒而逃,一腳踹翻了水桶。
桶裡的水湧成了渾濁的溪流,我攥著手帕,心生疑惑。
李承睿為什麼不願別人看清他的臉?
5
李承睿竟然還知道要去找安公公報安。
頭一句說自己安好,下一句就說要與我和離。
我腦袋上的數字瞬間低到了谷底。
安公公望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悲憫——這丁相爺的嫡女,竟然連傻子晉王都看不上,莫非身上有什麼隱疾?
當天晚上,宮裡賜下一堆湯丸藥劑,全都是補身子的。
好事不出門,八卦傳千裡。
到了次日,整個京城都開始盛傳我身有隱疾不能合房。
街坊鄰居悄悄嚼著舌根:「難怪這丁小姐臨出閣了竟然換嫁晉王,原來自己身上也有毛病。」
雖然我腦袋上的數字再創新高,但這流言我是真的忍不了。
等安公公再來探視,我拽著他的袖子哭訴:「問題出在晉王身上,與我無關。」
安公公望著我的眼神再次充滿了悲憫——這丁相爺的嫡女,年少氣盛貪歡無度,竟連傻子晉王也不放過。
當天晚上,宮裡賜下一堆湯丸藥劑,全都是清心瀉火的。
到了次日,整個京城都開始盛傳我需索無度不懂節制,鬧得晉王要與我和離。
街坊鄰居嚼什麼舌根,我是實在不想知道了。
累了,毀滅吧。
6
才進府第六天,齊王李承璜上門了。
李承睿照例一大早就在後院草地裡翻騰捉蚱蜢,我攤開了手腳,坐在門廊裡曬太陽。
這幾天那個數字忽高忽低跟心電圖似的,變得越發難以琢磨了。
丫鬟僕人也照例闲散,隻是多了我這個盯梢的,他們至少不敢再當面嘲笑李承睿的殘疾或是故意怠慢欺負他了。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錯,惡毒女配大多都是作死的,我隻要什麼都不幹直接擺爛,大概率能活下來。
我搖著扇子赤著腳,品著清茶啃著桃,才一抬頭就看見了李承璜。
這還是我第一次與他見面。
身為正牌男主,他腦袋上的數字果然嚇人,足足比李承睿高了一倍。
我看他強壓怒氣憋黑了臉,開始懷疑這個數字代表的是怒氣值。
李承璜輕聲喚我:「婉容……」
我回過神來,連忙應道:「齊王殿下怎麼來了?」
新嫁娘九天回門省親,這段時間任何人都不該上門打擾,更何況他還是原身丁婉容的前未婚夫。
要說李承璜品貌長相確實沒得挑,平日裡常常給窮人施舍粥飯,素以賢明仁德著稱,深得老皇帝的喜愛。太子自小身體孱弱,朝野之間早有傳聞,若是太子有個三長兩短,老皇帝十有八九會傳位於李承璜。
若是李承璜登基,他的王妃自然就是鳳後。
那個位置本該是我的,現在卻屬於丁卿卿了。
這就是相府上下連同丁婉容的母親都不得不偏袒丁卿卿的原因。
李承璜又說:「婉容,你清減了。」
「我現在已是晉王妃,齊王殿下以後別再用閨名叫我了。」我抬抬眼皮,拿扇子給他指了個坐處,「不用拘謹,隨便坐吧。」
李承璜顯然沒有要坐下的意思,隻是淡淡說道:「卿卿小產,孩子沒了。」
我怔住了片刻:「齊王殿下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
「哦,那我就先謝過齊王殿下了。」
李承璜沉聲道:「卿卿做了那樣的事,你恨她也是應該的。即使孩子沒了,我也不怨你。」
我愣了愣:「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是又氣又怨所以才做出這種傻事來,我說了不計較就是不計較,你也不必費心掩飾。」
我垂下眼梢,懶得和他辯解。
「婉容,你糊塗啊。」李承璜見我不說話,又接著說,「你明知道我是酒後把丁卿卿當成了你,為何還要負氣嫁給三哥?你明知他是傻子,卻偏要借著嫁他來氣我?」
我望了望在不遠處的草堆裡亂滾的李承睿。
李承璜竟然當著他的面說這種話,一點也不遮掩。
「齊王殿下,晉王是你哥哥。你能不能對他尊重點?」
李承璜氣昏了頭,一點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婉容,我自幼便心悅於你,你是知道的。就算丁卿卿先進了門,我也不會真心待她。你隻要在家中忍上半年,我便可以迎你進門,還能立你為正妃。」
這是什麼渣男發言?
「你怎麼知道我是故意氣你?」我搖著小扇,倒也不著急,「做了齊王妃,我要和一堆女人爭搶我的男人,而做晉王妃,我就是他唯一的女人。嫁入晉王府有什麼不好?我是心甘情願的,沒和誰怄氣。」
李承璜怔了怔,忽然抓住我的手臂。
丁卿卿指套扎出來血洞才剛結了薄薄的血痂,他這一攥,疼得鑽心。
身為惡毒女配,再和男主糾纏下去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我咬著牙斥責他:「我如今已是你嫂嫂,望你自重!」
李承璜紅著眼睛不肯松手,咬牙切齒道:「心甘情願嫁個傻子,那你還真是瘋了。」
我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回來:「專程來和瘋子較長短,齊王殿下也沒清醒到哪兒去。」
「丁婉容,你早晚會後悔的!」
李承璜撂下一句話,憤憤地走了——他從頭到尾都把李承睿當空氣,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我仰面躺下,癱在地上。
好了,現在我把男主也給得罪了。
眼前忽然一黑,陽光被個黑影給擋住了。
我一睜眼,看見一張大花臉懸在正上方——李承睿今天是撞色款,半邊愛馬仕橘半邊 BV 綠,格外時尚。
他頭頂那個數字突然接近三十萬了,直逼李承璜。
這神秘數字該不是被綠指數吧?
我推推他:「走開,你擋住我太陽了。」
李承睿瞪著眼睛看我,搖頭晃腦地說:「你好慘。」
我立刻回敬:「沒你慘。」
李承睿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不是要哭了?」
「我不想哭,就這麼點破事……」
我忽然拽住李承睿的衣擺,捏成拳頭。
我不是真的丁婉容,對李承璜也沒什麼情意,心裡卻是真的難受。
身體不受控制,眼淚潸然而下。
其實我也不懂,那是我這些日子堆積起來的憋屈,還是屬於丁婉容自己的委屈。
李承睿低下頭來:「你真的哭了?」
我沒理他,隻是哭得更大聲了。
李承睿沒有硬把衣擺扯回去,過了好半天ṭṻ₉才笨拙地把手放在我腦袋上輕輕拍了拍:「乖,乖。」
就像在哄他最喜歡的那條小獵犬。
我把他的手拽下去放在背上:「拍這兒。」
7
九天到了,我開始收拾東西回娘家省親。
晉王府的境況和李承睿本人一樣不堪,庫房裡也沒剩下什麼看得過眼的東西。
我懷疑這府裡肯定有人中飽私囊,可我沒有證據。
要想體面回門不落人口實,估計得把晉王府的房產賣了才行。
我尋思著實在不行就拿宮裡賜下的補藥帶回去撐場面,李承睿牽著小獵犬來把藥全收羅走了,然後拍著狗頭誇它:「每天摸狗頭,吃喝不用愁。」
果然和那天拍我腦袋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糾結了許久,還是開了口:「李承睿,今日回家省親之事……」
「本王已經準備好了,這就可以出發。」
我揉著衣角,有點局促:「不,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去?我回了相府,就對父親說你病了。」
「哦,你怕我會給你丟人。」
李承睿瘋瘋傻傻,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事。
李承睿的生母是虞美人。在剛入宮那幾年,虞美人獨得聖寵,風頭一時無兩。盡管遭人豔羨,但老皇帝一直沒有給她提升位分,其他人自然也都沒拿她開刀。
聽說李承睿出生之時也是聰明伶俐,老皇帝常把他抱在膝頭逗樂,這回其他人可坐不住了。
李承睿九歲生辰忽然中了毒,即使後來被救了回來,人卻變得蠢笨呆滯,連親人都認不出來。
虞美人生產時落下了病根,已經不能再生育。李承睿失了心智,虞美人傷心焦慮之下也犯了瘋病,第二年開春就自己投井死了。
也許是這些年李承睿遠離了宮闱鬥爭,人反而清醒了些,行為舉止也比之前正常多了。
「我倒不是怕你丟人。我家那些姨娘姊妹都等著看我的笑話。你要是跟去了,我怕她們對你指指點點,惹你難過……」
話沒說完,李承睿已經追著小獵犬跑遠了。
身影搖晃,瘋瘋癲癲,看著實在可憐。
我嘆了口氣,又衝著他的背影喊:「你乖乖在府裡待著,我回來給你買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