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這人昨晚又用那種不知道是什麼的神秘力量困住她的意識, 不讓她醒來, 可是一看到他這副虛弱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擔心。這個世界的司昂太過脆弱, 明知道這男人其實很強悍,仍會不由自主地將他小心對待,生恐一個不小心就讓他的生機斷絕。
有個隨時都可能斷氣的男人,除了遷就他一些, 還能如何?
“司昂, 以後別這樣了……”她真擔心他的身體承受不住。
十七皇子微微抬頭看她,虛弱地道, “你說什麼?”
“……別裝傻!”遲萻說, 手在他的胸膛上摸了摸。
十七皇子閉上眼睛, 一副虛弱的樣子。
遲萻好笑又好氣, 最終看他虛弱的樣子沒有再說什麼, 直到他睡下, 她才小心地下床, 活絡了下僵硬的筋骨,走出船艙。
此時已經是午時,五月的陽光灑在江面上,水光潋滟,粼粼微光,遠處靠岸的地方,野鴨子悠然地從蘆葦叢中遊過,發出嘹亮的嘎嘎聲,一切顯得如此安寧平和。
遲萻踩著兩條船搭起的踏板到對面那艘船上。
船上的人的氣色並不好,昨晚水鬼突然襲擊,導致船員慘死好幾個,皆已經被拖進水中成為新的水鬼,那群天師雖然極力援救,可惜已經錯過最佳時期。
這事非常打擊這群剛出師的天師的自信心,讓他們的情緒變得低落,心情也從原先出京時的輕松雀躍變成現在的沉重。
天下之大,非一人力之所及,他們原本以為這些年的潛心修煉,他們已經可以無所畏懼,用自己的力量拯救天下蒼生,與鬼祟作戰,可出師後遇到的第一批鬼怪,就讓他們差點全軍覆沒。
這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也讓他們明白自己的短處,他們仍需要努力地修煉。
遲萻去探望裴景俊和毛茵,裴景俊此時就在毛茵的房間裡,陪受傷的未婚妻。
昨晚與水鬼激鬥時,為了救一個船員,毛茵不慎被潛伏在暗處的水鬼抓傷,陰氣入體,差點被拖進水裡,若非流音帶人來得及時,隻怕毛茵現在已經成為新的水鬼,永不得超生。
看到遲萻,毛茵感激地說:“萻妹妹,昨天晚上真是要謝謝十七皇子,若非他讓人過來幫我們,隻怕昨晚的死傷更慘重,連我也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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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俊也道:“遲妹妹,我們這次欠十七皇子一個救命之恩,以後若有差遣,定義不容辭。”他是真心喜愛毛茵,昨晚毛茵差點被拖入水裡時,他龇目俱裂,差點以為要失去她,直到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愛這個人,差點想要追隨她一同入江。
流音的出現,不僅救了毛茵一命,同時也救了他。
遲萻笑道:“這沒什麼,你們不要放在心上。”心頭卻有些發虛,昨晚水鬼襲擊時,她原本應該醒來參與戰鬥的,卻因為十七皇子的制止,讓她沒能清醒。
幸好裴景俊和毛茵不知道事情真相,流音等人來得及時,造成的傷亡並不算大,讓他們十分感激。對於十七皇子和遲萻沒有出現,他們也並不在意,十七皇子身體不好,不出現反而是對的。
接著幾人便開始討論起昨晚出事的地方,皆紛紛奇怪。
“昨晚那處地方,路經的是江北一帶,卻從未聽說那段江域有鬼怪作祟,為何卻突然冒出這麼多水鬼?萻妹妹可知是什麼原因?”裴景俊蹙著眉問。
這條南下的江河,天師們出行之前,必會事先舉辦一個借路儀式,向鬼神借路,奉上供品,理應一路平安才對,哪知昨晚他們卻被殺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其中有強大的鬼怪作祟,或者是人為作弄,不管是哪個,對他們都是極為不利的。
遲萻搖頭,對此她心裡也是不解的。
她更不懂的是,為何十七皇子制止她醒來,難不成真的是他的獨佔欲作祟?
突然,毛茵有些不安地說:“是不是……其他的東西作祟?離京之前,我無意中聽到國師同幾位門內的師兄師姐們提起過一事,近幾年來,外面一直不太平,特別是盤踞在太常山中的妖魔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導致民間出現很多妖魔鬼怪襲擊人的事件,像幾年前的前太子之死,就是因為妖魔襲擊。國師說,待太常山的妖魔衝破禁錮來到人間,人間將會迎來一場可怕的浩劫……”
聽到這話,遲萻和裴景俊都神色微變。
裴景俊吃驚地問她,“國師真的說過這樣的話?”
毛茵點頭,明媚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憂愁,“是真的,我當時聽到後,還有些害怕,希望國師說的是錯的。太常山……聽說在上古時期,這裡曾有仙人封印過一個強大的妖魔,我一直以為那隻是傳說罷了。”
“或許不是傳說。”裴景俊沉著臉說,臉色十分難看。
遲萻臉皮微微抽搐了下,想說什麼,最後又憋住。
探望完他們後,遲萻便回十七皇子所在的那條官船。
她回來的時候,十七皇子已經醒了,正在吃藥,空氣中彌散著一種奇特的藥香味兒,並不難聞,相反,會讓人聞一口就精神大振,可見這藥之珍貴,堪比仙丹靈藥。
但對於十七皇子而言,這隻是他平時常吃的一種藥罷了。
遲萻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剛才毛茵說的話,一時間有些失神。
“萻萻。”十七皇子抬眸看她,用帕子拭去唇邊的藥漬,然後朝她伸手,直到她溫暖的手搭在他的手心間,他稍稍用力,就將她摟到懷裡。
他身上冰冷的溫度滲透過來,讓她猛地打了個哆嗦。
這個人一年四季的體溫都非常低,連呼吸也輕不可聞,要不是他還能睜開眼睛,會說話,幾乎讓人以為他是個死人。
他偏低的體溫,近似無的呼吸,神秘而奇怪的力量,景陽宮裡的那間密室,他身邊聚集的能人異士,還有他妖魔降世的傳言……
遲萻腦中一片亂糟糟的,一時間沒能捋順腦中的信息,並不能確定她所想的是對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司昂到底算什麼?
“怎麼了?”十七皇子摸著她溫暖的臉,唇角含笑。
遲萻搖搖頭,瞅著他說:“我剛才去看五哥和茵姐姐他們,聽茵姐姐說,幸好昨晚流音去得及時,救了茵姐姐一命,不然後果不堪設想。真是奇怪,昨天我們經過的那片江域,不應該會有鬼怪作祟的,卻沒想到那群水鬼會突然襲擊……”
遲萻一邊說,一邊瞅著他。
十七皇子的手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背,動作非常溫柔,指腹間的溫度滲透單薄的夏衫,讓她的肌膚瞬間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他的神色未變,淡淡地說:“沒什麼奇怪的,有更強大的邪祟出現時,那些弱小的存在,就會聽令於對方。”
她睜大眼睛,“你是說,昨晚有更強大的邪祟作亂?”
“應該是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十七皇子微微笑著說。
遲萻看著他,最後也不說信沒信,卻不再問他。
接下來的路,他們依然時不時地遇到鬼怪襲擊,因為已經有準備,所以這些鬼怪雖然給他們造成一些麻煩,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
不過經歷這些,眾人也知道出發前他們向鬼神借路的儀式已經作廢,再重新施法作祭失去效用,隻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盡量減少傷亡。
這些事情,也讓這群剛出師的天師們迅速地成長起來,褪去可笑的天真,成為一個合格的天師。
十七皇子依然像個病患足不出戶,隻有在天氣好的時候,才踏出船艙,來到甲板處吹吹風,大數多是披著厚重的衣服,縮在陰影處,看遲萻歡快地釣魚。
因為他極少露臉,所以對面的船上的成員一直不知道十七皇子也在這艘船上,並且跟著他們一起下江南。
直到五月底,終於抵達江南的青州碼頭。
一群年輕人站在船頭,激動地看著繁華的青州碼頭,回想十年前被人帶離家時的惶恐不安,如今學成歸來,還是以國師的記名弟子歸來,已非吳下阿蒙,如何不激動。
一行人帶著行禮,匆匆地下了船,各自朝家奔去。
裴景俊攜同毛茵特地過來與遲萻道別。
“萻妹妹,我們的婚禮定在下個月中旬,屆時你們定要過來喝杯喜酒。”毛茵緊緊地拉著遲萻的手說。
遲萻笑道:“放心吧,如果到時候沒什麼事,我定會去的。”
三人依依惜別,最後裴景俊和毛茵方才坐上家人派來的馬車,消失在碼頭處。
戴著幕離的十七皇子走過來,輕咳一聲,對她說道:“萻萻,我們也上馬車吧,傍晚時應該就能到達懷陵。”
遲萻轉頭朝他笑了笑,扶著他一起進入候在旁邊的一輛馬車。
馬車外觀看起來極為樸素,拉車的馬卻十分神駿,馬車裡更是另有乾坤,鋪著柔軟的毯子,坐在其上感覺不到馬車的震動,還有小桌子和香爐等物,準備非常齊全。
十七皇子靠著一個彈墨迎枕,膚色蒼白,神色倦怠,那副柔弱的樣子,格外地讓人心軟,遲萻差點忍不住將他摟到懷裡,隻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最後,十七皇子主動靠在她懷裡,蜷縮在她身邊睡著。
遲萻一隻手環著他,想了想,也跟著一起睡下。
這一路上,十七皇子都是昏睡多過清醒,遲萻每次趁他睡著時,都會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到他的鼻子下面,看看是不是還有呼吸,偶爾她會感覺不到他的呼吸,那時她的心髒幾乎也跟著停止跳動,渾身一陣冰冷,直到他睜開眼睛,那種失去的痛苦方才退去。
遲萻終於體會到那些世界裡,這男人失去她時的痛苦。
她明知道就算這些世界裡的死亡並非終結,而是開始,在下一個世界他們依然能相遇,卻仍是那般痛苦。更不用說沒有記憶的司昂,面對她的死亡時,以為永無相見之日,會有多痛苦。
遲萻心裡有些難過,卻無能為力。
傍晚時分,他們進入懷陵。
十年前,遲萻離開懷陵時,她還是個小孩子,對懷陵的印象最深的便是遲家的主宅和城外十裡坡那株在蕭瑟的冬日中枯萎的大樹。
如今重回懷陵,正是夏日,十裡坡綠樹成蔭,行人匆匆而過,一片生機盎然。
馬車進入懷陵,在懷陵遲家門前停下來。
蜚音主動去敲門,臉上言笑晏晏。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門童,見到蜚音那張昳麗到難辯男女的臉時,驀地臉紅了下,吶吶地問道:“這位……公子,請問要找誰?”
蜚音雖然男生女相,是宮裡去勢的太監,但他身上穿著的是男子的服飾,打扮得格外地貴氣,看著就像是哪個世家的貴公子,很容易會讓人忘記他的出身。
“貴府的遲老爺和夫人可在?今日我們主子陪同遲姑娘歸家,麻煩小哥去通傳一聲。”蜚音言語親切,姿態端正,並未讓人感覺到不適。
那門童愣了下,狐疑的目光看向門前不遠處被一群玄衣護衛拱衛著的馬車,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隻得胡亂應一聲,請他們稍等,便馬上去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