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璋面對她時,神色便柔和得多,再也看不出一絲厲色。隻是搖了搖頭,聲音和緩,語氣卻堅定:“我陪你坐著,等常大夫來。”
於寒舟很沒辦法,便拿帕子掩著口鼻,盡量不正對著他:“我沒事,許是一時貪嘴,吃得多了。”
她早上吃了飯,又吃了藥,還吃了不少賀文璟帶來的點心,如今身子生著病,胃裡一時扛不住,也是正常的。
“怪我,不該貪嘴。”她有點不好意思。
賀文璋溫聲說道:“怎麼怪你?一定是文璟帶來的東西不好,丫鬟們也不攔著你。”說話時,目光掃向屋裡收拾的丫鬟們,神情頗為不悅,隻覺得她們沒有盡責,把於寒舟服侍好。
他病著的時候,她們可不敢這樣叫他吃東西。
丫鬟們被他看過來,紛紛羞愧不已,跪下道:“大爺恕罪,奴婢知錯了。”
“沒有下次!”賀文璋沉聲說道。
丫鬟們忙謝道:“謝大爺和奶奶寬容。”
不一會兒,常大夫來了。他給於寒舟看了看舌苔,又把了把脈,才起身道:“沒什麼事,腸胃弱了些,以後少吃點就是了。”
跟於寒舟猜的一樣,就是貪嘴吃多了。
弄得這麼大排場,她怪不好意思的,低頭道:“麻煩您了。”
“這有什麼?”常大夫搖了搖頭,“總歸我平日裡也要走一走路,無非是換個地方走走罷了。”又囑咐了幾句,便走了。
連藥都不必換。
隻不過,他走的時候,賀文璋跟了上去,在院子裡攔住他道:“我要在屋裡陪她。”
“不妥。”常大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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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陪她。”賀文璋堅定地道,不放他走,神情極為堅決。
常大夫一時頭痛起來。
依他對賀家這位大爺的了解,如果不允了他,強行叫他遠離病人,恐怕他要心裡鬱悶。他心眼又不甚寬闊,若是氣悶狠了,即使沒染上病,隻怕氣也要氣出病來。
一時樂了,痛快點頭:“行,你進去吧!”
從前他沒少生病,常大夫都沒怕過。既然他非要進去,那就進去唄。實在扛不住,染了病,再吃藥就是了。
總不能比從前還難治。
而且常大夫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去吧去吧,不必害怕,我還在呢。”
說完,一揮袖袍,轉身走了。
而賀文璋已經是喜滋滋地衝進去了,還道:“常大夫允我進去陪顏顏。”
丫鬟們自是聽到了的,就沒有攔。
賀文璟幾時走的,丫鬟們倒是清楚,可是賀文璋一點印象都沒有,也壓根就忘了弟弟來過的事。
進去後就坐在床邊,握住了於寒舟搭在被子上的手:“常大夫允我進來的。”
於寒舟早已經聽見了,就點點頭:“嗯。”
一邊說著,一邊往外抽自己的手。
賀文璋是一時激動,情急之下忘了分寸,這時也訕訕收回手,背在了身後。
“嗯……”他忍著臉熱,強迫自己沒有離去,仍舊坐得穩穩當當的,抬眼看著她道:“還寫故事嗎?”
於寒舟剛剛吐過,連帶著早飯和藥一起吐出來了,丫鬟們重新煎藥去了,她這時身子虛乏無力,並不是很想再玩,就搖搖頭:“不了。”
賀文璋見著她沒精神的樣子,心疼極了,想了想,他道:“要不,我給你捏捏腦袋吧?”
“啊?”於寒舟一怔。
賀文璋說出這話,也有些赧然,但仍是堅持道:“我從前不舒服的時候,都是你給我按摩。現在你不舒服,換我為你按摩。”頓了頓,“你說過的,這會很舒服,不是嗎?”
於寒舟:“……”
是,的確很舒服,但是怎麼一樣?那時候他們是純潔的小伙伴,現在……好像不是了呢。
“不用了。”她搖搖頭,“我挺好的。”
賀文璋便耷拉下眼角:“你擔心我手藝不好?可你還沒試過,你不能這樣想。”
於寒舟:“……”
有點沒話說了。
而且,她的確有些好奇,被人撸一撸是什麼感覺?她隻知道很舒服,可是她還從來沒有感受過。
“那,那就試試?”她說道。
賀文璋頓時笑了,脫了鞋子就往床上爬。於寒舟還道:“等等,你為什麼上床?”
“你都是把我的腦袋抱你腿上的。”賀文璋上了床,就盤腿坐好,低下頭,眸光溫柔地看著她,“你是自己躺過來,還是我抱你躺過來?”
第058章
於寒舟聽著他這話,簡直不知道要怎麼答。
於是她就沒有答,而是直接挪動上身,把腦袋枕在了他的腿上。閉上眼睛,說道:“我躺好了。”
賀文璋看著她乖乖躺好的樣子,不知道要欣喜於她的主動親近,還是要惋惜於沒有機會抱她。
他這時才覺出來,自己剛才的問題好像不是很純潔。
但是他也沒有糾結,一手託著她細長的頸子,一手將她的頭發捉出來,鋪散在腿上。
輕輕吸了口氣,他壓抑著激烈跳動的心,伸出微微顫抖的十指,插入她的發間。閉上眼睛,思索著她為他按摩時的順序和力道、手法,漸漸還原出來。
她的腦袋真小,這是他的第一感覺,他兩隻手都可以把她的腦袋捧住了。
他的媳婦,小巧玲瓏,賀文璋心裡想著,有點小小的開心。如果她更小一點,他都可以把她裝在荷包裡了,去哪裡都帶著。
他不知怎麼就想歪了,把她想成小小的模樣,說不定可以站在他的手心裡,因為怕高,而抱住他的一根手指。
雖然思緒漫無邊際地飄飛著,但是手下的動作絲毫沒有亂。
他幾乎傾注了所有的愛憐,溫柔地為她按摩著。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接近她的時刻。她的腦袋捧在他的手裡,她烏黑柔順的長發鋪散在他的衣擺上,她還枕在了他的腿上。
她閉著眼睛,任他施為,對他一片信任。
賀文璋很快又苦惱起來。她對他如此信任,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他喜歡她信任他,可他不喜歡她像信任姐妹一樣信任他。
他並不是她的姐妹。
他從沒有一刻像此時一樣心思雜亂,時喜時憂,時樂時惱,卻又滿心的愛憐與柔軟。
而躺在他腿上的於寒舟,對他的心思全然不知。她隻覺得,原來被撸的感覺,真的很爽啊!
太舒服了吧!
難怪每次小貓都被她撸得乖乖巧巧的,賀文璋這樣別扭的人,也在她為他按摩的時候,每次都安靜睡去。
她早就應該想到的,這樣她就可以和小伙伴每天你撸撸我,我撸撸你,大家一起舒舒服服。
想到這裡,她便是一陣惋惜。從前他們是純潔的小伙伴,她沒有提出來。現在他們……已經不純潔了,她便不好提出來了。
她失去了機會。
此時是她病著,可以坦然接受他的照顧。等她好起來,就不便了。由此,格外珍惜此刻。
由於太過舒服,以至於她不知不覺就陷入了昏睡。當丫鬟煎好藥,端著進來時,賀文璋看著枕在腿上似是睡熟的媳婦,陷入了糾結。
是喚她起來吃藥呢,還是就讓她睡呢?
丫鬟端著藥站在一旁,低著頭不敢說話。而賀文璋狠了狠心,終於還是把她叫醒了:“顏顏,顏顏,起來吃藥了。”
於寒舟的確睡著了。不過,被他輕輕晃了晃,就醒了。
他在她身後,一手託著她的背,一手扶著她的臂,於寒舟便借力坐了起來,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藥汁子苦得她一個激靈,所有困意一掃而空,見狀丫鬟忙遞過了蜜餞。
於寒舟剛要接,被賀文璋攔住了:“拿下去。”
丫鬟一愣,於寒舟也一愣,就聽賀文璋緩聲說道:“你剛剛吐了,還不知是因為吃了什麼,這些便不要用了。”又吩咐道,“拿茶水來,給奶奶漱口。”
“是。”丫鬟立刻收回手,端著盛了蜜餞的小碟子以及空碗,下去了。
不一會兒,端了茶水回來。
於寒舟就著茶水,漱了漱口,總算把那苦味兒衝掉大半。
“藥真難吃。”她忍不住道,抬眼看著賀文璋,很是佩服:“你這些年都吃藥,實在太厲害了。”
她從前雖然生活環境不好,吃的不多,但是絕沒有這麼差的味道,最多是不好吃罷了。
賀文璋一天天用藥汁子吊著命,吃了快二十年,簡直太不容易了。
被她這樣看著,賀文璋不禁笑了。真好,他們可以一起討論生病吃藥的心得。於是他道:“也沒有很厲害,不得不吃罷了。”
他隻想著,要活著,要好起來,不能死掉,不能叫父親、母親和弟弟傷心。藥多麼難吃,他並沒有想很多。因為他知道,隻要還有藥可以吃,就說明他的命還吊得住。
哪天沒有藥可以吃了,他才要完了。
“你吃過的最苦的藥是哪一次?”於寒舟就問道,“最久一次吃藥,吃了多久?”
賀文璋便道:“最久一次,吃了一個多月吧,那是小時候,有一次病得最重,這裡好了,那裡又病了。”又說,“沒有最苦的,每次都很苦。”
藥,哪有好吃的?
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對她笑道:“我小時候,嗯,有點嘴饞。我想喝點茶水,吃點果子,但是不行。常大夫憐我年幼,就往藥汁裡加了些東西,想要改善一下藥汁的味道。”
“然後呢?你喜歡嗎?”於寒舟就問。
賀文璋搖搖頭:“不喜歡。苦不苦,甜不甜的。我吃了一頓,就請常大夫停了。”
他那時隻覺得,太糟蹋味道了,他不要這樣混雜在一起的怪味。他要等到好起來,什麼都可以吃的時候,痛痛快快地吃喝。
倒是後來,總也不好,就忘了這事。
還是她來到他身邊,他漸漸好了,現在能任意用一些好吃好喝的了,雖然不能多用,但是每天都可以用一些,實在很幸福。
想到這裡,他看她的眼神愈發溫柔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