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了,洗了。”安久久趴在餐桌上,舉著調羹等放飯。
“還發燒嗎?”遲拓弄完湯頭,轉身從書包裡拿了個體溫計給安久久,“測一下。”
“本來就沒燒。”安久久咕哝,還是把體溫計夾在腋窩下,繼續趴回到餐桌上。
餐桌另一邊凳子上放著遲拓的書包,半張桌子攤著試卷和錯題本,旁邊是她媽媽做飯太熱放著備用的電風扇,開著最小的風,轉著風扇頭,每次轉過來,試卷就會被吹起一個卷邊。
廚房裡油煙機開著,遲拓往煮開的水裡頭放他晚上放學順路買來的小餛飩,旁邊白瓷湯碗裡頭熱氣騰騰的放著調好味的湯頭。
小餛飩煮透了以後有一股好聞的食用碱味道,這個客廳兩天前被砸的一片狼藉,現在卻在食物的香味裡隱約的透了點歲月靜好的味道。
安久久閉上了還有些困倦的眼睛,直到一碗熱氣騰騰帶著蝦皮紫菜的餛飩放到她面前,她動動鼻子,嗅了嗅。
“沒放白胡椒。”遲拓抽走了她腋窩下的體溫計,“我在冰箱裡隻找到一根朝天椒,切了全放進去了。”
估計是漏網之魚,在冰箱角落裡很落寞地待著,遲早就把它拿出來碎屍萬段物盡其用了。
36.8℃。
確實沒發燒。
“隻有一根啊……”安久久頗有些遺憾,先喝了一口湯。
遲拓把朝天椒切的很細,所以湯頭還是辣的。
滿意了。
安久久開始埋頭苦吃。
半碗餛飩下肚,她才算是活過來了,嚼著紫菜探頭看遲拓手裡的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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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試卷。
……
“這是你的。”遲拓從書包裡抽出安久久的作業,“我看了下我們班的進度跟你們不一樣,我這些課堂筆記你應該能用得上。”
一班二班這些尖子班高三的課早就上完了,安久久這種中位班的最近還在收尾,遲拓之前的筆記正好能用上。
安久久艱難的咽下了最後一口餛飩,站起身把碗和鍋洗了,回身認命的開始做作業。
她其實很分得清,她會因為遊戲掉段打不上去死賴著讓遲拓幫她上分,也會因為吃的餛飩裡湯頭不夠辣嘀嘀咕咕嫌棄,但是遲拓成績比她好那麼多,學習進度也比她快,她卻從來沒有哪怕一次讓遲拓幫她做作業。
她很清楚自己應該要做什麼不應該要做什麼。
這似乎是不幸福家庭孩子的通病,早熟,甚至最親近的人之間的打鬧都默認在邊界範圍內。
***
遲拓學霸的課堂筆記記得比安久久的有條理太多,落下兩天的作業做起來倒也不是特別費時間,安久久半小時做完英語試卷,剛才吃下去的餛飩帶來的飽腹感和作業快做完的成就感終於讓她的心情好了一點,咬著筆頭用腳去踢遲拓的拖鞋。
遲拓作業早做完了,正在玩手機,看到桌下的動靜,他先伸腳把拖鞋護在腳下,看完那一頁手機,才抬頭看了安久久一眼:“幹什麼?”
他剛才一直不敢跟她對視,因為這人夢遊一樣出來的時候,身上那件寬松的吊帶睡歪了,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要走光,還在客廳裡趿拉趿拉地到處走。
嚇得他差點把手當成餛飩下到燒沸的水裡頭。
剛睡醒的她對他太不設防了。
“你在看什麼?”她探身過來看他的手機,“表情苦大仇深的。”
一個全是字的網頁,最開始是一段英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中文,看起來很專業。
“嗜睡研究?”安久久感興趣了,整個人都快趴在餐桌上,“有沒有像我這樣症狀的研究?”
安久久偶爾會嗜睡,和一般人每天想睡覺那種犯困不一樣,她會整天都在睡眠狀態,叫醒了也能馬上睡著,短的時候兩三天,最長一次睡過半個月。
發作的倒不算頻繁,一年大概一到兩次。
也去醫院看過,但是望城隻是座江南小城,三甲醫院的醫生都看完一輪了,因為檢查各項指標都正常,發作的時候又沒什麼規律,隻說可能是發育期嗜睡,跟壓力或者生理期有關雲雲。
安久久家裡經濟條件一般,檢查身體指標沒有異常以後就沒有再去管過這個病,就是發作的時候她媽媽會用發燒或者生病這樣的理由幫她去學校請假。
因為這個,遲拓也開始在網上關注一些和睡眠有關的研究。
但到底都還隻是未滿十八歲的小孩,見識不多,似是而非的資料查到不少,但是大多都有其他身體指標異常,安久久這樣的,遲拓一次都沒看到過。
“沒有你這樣症狀……”遲拓抬頭,說到一半的話吞了回去,默了半秒鍾,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本錯題本抬起來遮住安久久下巴以下。
安久久:“?”
她剛才換的T恤也是家裡穿的舊衣服,洗了很多次,領口松了,她現在趴下來遲拓那個角度確實什麼都能看到……
剛才睡得迷迷糊糊穿著吊帶就出去的時候也一樣,她回房間換衣服發現自己離走光大概就差兩毫米。
她倒是不怎麼在意,把衣服往上拉了拉還能很自然的問他:“這樣就看不見了吧?”
遲拓:“……嗯。”
大概是他臉上無語的表情太明顯,安久久還嘀咕了一句:“又不稀奇,大家都有。”
……
說得也是沒錯。
遲拓不再理她,低頭繼續看手機。
安久久又抽出了數學試卷,低頭看了兩眼覺得頭暈,又開始扒拉遲拓的拖鞋。
遲拓嘖了一聲,放下手機:“快點做作業,做完了我要回去了。”
“你說……”安久久生無可戀的扒拉出草稿紙,“我爸……安懷民為什麼那麼不願意我去演戲?”
她改了口,對這個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並沒有什麼親情血脈上的眷戀,隻覺得荒唐。
他對她的付出隻有每個月那兩千塊,這還是她媽媽為了照顧家裡不得不辭職後他作為家庭裡唯一一個有收入的人給的生活費。
然後他就擁有了指手畫腳的權力,每次回家不是嫌棄家裡太髒就是嫌棄她成績太差,把她媽媽的工作數落的一無是處,仿佛自己做了多大犧牲受了多大委屈。
可明明這人在家裡的時候連洗腳水都得讓她媽媽給他倒過來。
她想不明白。
她對於讀書這件事其實並不擅長,她做不到像遲拓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安安靜靜的先把作業做完,成績永遠穩定。
她在讀書上的天賦僅限於能努力讓自己成績一直在中遊,她就是個普通人,自制力一般智商也一般,沒辦法像遲拓那樣深入學習。
如果正常讀書考大學,她整個高三懸梁刺股,估計也就能夠上985學校一些冷門專業的尾巴,畢業出來以後就業其實堪憂,他們家的經濟條件也明顯不可能再供她繼續學習,考公的話,望城這個小地方競爭有多激烈可想而知。
所以對她來說,走演藝圈的路反而會比正常考大學這條路更寬廣一點,雖然確實冒險,但是成功的話收益也大。
她不知道安懷民那麼強烈反對的原因。
於是她就想到了同樣也不太贊成她走這條路的遲拓。
“他不是不贊成你去演戲。”遲拓笑笑,“他隻是單純找茬罷了。”
哪怕王珊珊說女兒接下來要去考清華北大,安懷民也能找出吵架的理由。他就是想找一家之主的存在感,不滿意王珊珊擅自做決定。
可能還帶著點自己在外頭有人的心虛,回家發現沒人在意他的想法後,心虛變成了惱羞成怒。
一些男人的劣根性。
安久久似懂非懂:“那你呢?你不也不贊成我去演戲嗎?”
遲拓放下手機,臉有點臭。
她居然把他和安懷民放在一個立場了。
他倆能一樣嗎!
“你第一次拍完廣告就在家裡睡了一個禮拜。”遲拓面無表情,“後來廣告火了,我們小區門口那個公交站臺換上了你的照片,你每天寧可早起半個小時繞一個大圈都不要去那個公交站臺。”
“這幾年你拍了那麼多平面,那些照片你哪次會拿出來看?”
遲拓覺得這家伙太沒良心了,他和她爸爸能一樣嗎?!
“後來你媽為了讓你再接點類似的工作,被人騙了一千塊錢,你又悶頭睡了十天。”
“我不是不贊成你去拍戲。”
“我隻是覺得這行太復雜了,真要入行了,壓力隻會比現在更大。”
這也不是安久久真心喜歡的事情。
他隻是擔心。
不想和安懷民這樣的人放在一個立場,所以他話比平時多,語速也比平時快。
安久久聽完想了很久,補充:“可是,演戲能賺錢。”
“我不想我媽再睡在影視城旁邊招待所裡發名片了。”
“我也不想住在這個房子裡了。”
“所以我得賺很多錢,才能讓我媽離開安懷民,才能讓我媽有住的地方。”
她不想她媽媽再忍氣吞聲給安懷民端茶倒水了。
遲拓安靜的看著她,半晌,點點頭。
“好。”他說,“那我幫你。”
安久久挑眉:“怎麼幫?”
遲拓:“你去拍戲落下的課我幫你補課。”
安久久:“……我謝謝你。”
遲拓:“我以後做律師會專攻文娛這塊,到時候你媽就不會再被人騙了。”
安久久:“……哦。”
遲拓頓了頓,說:“我也不會像岑穎那樣的……”
安靜。
半晌,遲拓聽到安久久很輕的嗯了一聲。
嘴角翹起,他抬頭,然後再次面無表情地往安久久下巴下面豎起了一本錯題本:“……你這件衣服丟了吧。”
領子舊到裡頭還能再塞進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