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也太能演戲了,進入狀態以後那個感覺能讓人起雞皮疙瘩。
但是,她演戲是用命去演的,每一次都得徹底入戲,人物角色寫得越全面越鮮活,她出來得就越難。
這次這個角色,說真的他有點不太敢讓安也來演。
人格分裂患者加上最後自殺的結局,她要是入戲了真的走不出來,那得出大事。
圈內已經有點奇怪的風聲,說安也演戲入魔,有時候精神錯亂,腦子不太好用了已經。
這話聽起來奇怪,但是楊正誼覺得這還真不一定是空穴來風。
演林洛的時候,安也那時候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新人安久久,為了入戲,為了理解林洛這個人是怎麼在菜市場的魚腥味裡漸漸瘋狂的,她在培訓班裡坐在養魚那個盆子旁殺了一個月的魚,到後面都能片出薄如蟬翼的魚肉了,走過來身上一股子魚腥味。
到後來殺青了她出不了戲,他還幫著找了個還不錯的心理醫生。
本來以為這可能隻是第一次拍戲太投入才這樣的,結果安也這人考上了電影學院學了各種專業知識,後頭演戲還是用的這種消耗生命的演法,每次出戲都得花時間或者找心理醫生。
唇妝畫好,鏡子裡的安也看起來更加病態,她扯起了嘴角衝楊正誼笑了笑,貓眼一樣漂亮的眼睛貼了上揚的膠帶和眼線,顯得有些狹長,她說:“我總得在楊導的電影裡有始有終,殺一次人,被殺一次,自殺一次,正好。”
楊正誼無語。
確實,他們合作的這三次,第一次是殺人的林洛,第二次是個被變態盯上虐殺的女孩,第三次就是這次的阿琳,她的結局是吊死在浴室裡。
有始有終。
“你這意思是以後不打算演我的戲了?”剛才還不想安也演阿琳怕消耗太過的楊正誼頓時心氣不順了。
“不演了。”安也答得飛快,“我二十八了,後面隻打算接愛情劇了。”
“接……什麼?”楊正誼以為自己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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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安也看著鏡子裡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嗝屁的妝造,堅定地重復,“我後面隻打算演愛情劇了,古代愛情都市愛情鄉村愛情科幻愛情偶像劇中年偶像劇夕陽紅。”
報菜名似的一長串。
造型師被她逗樂,笑著說:“安老師真是幽默。”
楊正誼生生被她氣笑了,指著她笑罵:“我就看你下次能接到一個什麼愛情劇!”
安也在女演員裡是個異類。
出道的那部《林洛的遊樂園》裡頭幾個經典詠流傳的片段裡,百分之九十都是安也的,小林洛拋屍,小林洛擦桌子,小林洛殺魚,還有小林洛特別天真無邪地對汪璨笑,演太好了,導致成年演員遜色不少,也導致安也直接被定了型。
因為小林洛這個角色,她拿了三個最佳新人獎,一個演技大賞還有一個最具潛力女演員獎,這麼高起點之後,她那個前小經紀公司給她接了個小成本的殺人電影,她在裡頭演個不良少女,就是她來面試林洛的時候那種打扮的不良少女,血腥暴力殺人蘿莉,幾乎沒有任何人物弧光,但是安也把她演成了個經典的暴力蘿莉形象,粗制濫造的劇本和制作裡頭,唯一高光的就是這個拿著菜刀一路砍殺到結尾的雙馬尾小姑娘。
於是,安也就和柔和的生活片絕緣了。
她演過傾國傾城的古代間諜,演過戰火紛飛年代帶著一腔遊園夢的戲子,演過被人虐殺的受害者,小偷特工警察甚至還有乞丐,但那麼多角色裡,愣是一條愛情線都沒有。
觀眾看到她出場就會覺得接下來不是她死就是別人死。
就這個形象,還想二十八歲演愛情劇?
想得美。
妝造完成,造型師很專業地給安久久茂密的額角打了點膚色營造了高額頭效果,安久久滿意地對著鏡子比了個上吊的表情。
“進去換衣服。”楊正誼嫌棄地趕她。
這種時候,又會覺得她其實挺正常,沒有入戲那麼瘋魔,性格還有些俏皮捉狹,但是知道她上個角色就是這種俏皮捉狹角色的楊正誼,此刻其實有些分不清楚安也這樣的表現到底是不是真的出戲了。
“你最近有沒有去找左醫生?”楊正誼問。
試衣間裡安也很自然地回答:“去啊,在白港市的話我幾乎每半個月都會去一次。”
“唔。”楊正誼還想說點什麼,化妝室的門被敲開,錢任倉副導演探進來一個頭。
“這邊好了沒?”錢副導演問,十年過去,他看起來更嚴肅了。
“快了,制片那邊怎麼樣?”楊正誼問。
“成了。”錢副導演沉穩嚴肅的聲音帶著壓抑之後地激動上揚,“上次老袁推薦的那個律師真的不錯,那麼麻煩的投資合並愣是給談妥了,剛才制片那邊打電話過來,說我們可以按照計劃A走。”
超出預期。
“計劃A?”安也換好病號服出來,為了顯瘦她把上衣塞到褲腰帶裡,纖細的腰肢配上她臉上的妝容,看起來搖搖欲墜。
“就是你那第五個人格的幻想特效應該能全拍了。”楊正誼很激動,大手一揮。
有錢了。
安也意外地挑眉。
“這律師真意外啊,我一開始看他年輕還在想這事要糟。”楊正誼感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
“可不是。”錢副導演感嘆,“老沈你是知道的,老派人,身邊一溜的紋身保鏢,跟他說我們要拍文藝掛的懸疑片他站起來掉頭就走。我本來以為他這態度這次融資沒戲了呢。”
“律師?”安久久對鏡整理的動作停了停,扭頭。
“嗯,今年年初剛回國的,金鼎那邊老袁花了大價錢請回來專攻娛樂法的律師,姓什麼我忘了,年紀應該跟你差不多大。”錢副導演嘖嘖地盯著安也,“你這造型,不開口都快認不出來了。”
“有名片嗎?”安也伸手。
“你要打官司?”錢副導演驚訝。
“我們這行有誰不用打官司?”安也笑著反問,“隻是現在靠譜一點的娛樂法律師團隊都被幾家大公司包圓了,想單獨找挺難的。”
化妝室裡的都是合作過好多次的老熟人,錢副導演也沒廢話,在他那個永遠隨身帶著的資料夾裡扒拉半天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安也,叮囑了一句:“這人金鼎律所的,他們律所本來就有娛樂部的團隊,你要是真想略過公司打官司,找人的時候低調點。”
圈子不大,屁點大的事情最多一個晚上時間就都能傳開。
“我也就是備著。”安也笑著接過名片,還想再說點什麼,卻在看到名片後頓住了。
金鼎律所的名片她有好幾張,名利場上自薦潛在合作伙伴送名片比加微信來得有分寸感,錢副導演給她的這張名片應該是金鼎那邊最標準的名片模板,奶白色的底,金色俗氣的logo,黑色的人名和聯系方式。
這人甚至懶得給自己的名片上加點花裡胡哨的個人色彩,方方正正的一個名字印在正中間:遲拓。
安也:“……”
他這個姓想找同名同姓的不容易,更何況他下面的聯系方式除了手機號碼其他的都和她通訊錄裡的聯系方式重疊。
他回國了?
真開始專攻娛樂法了?
他當時不是說會專攻娛樂法來幫她的嗎?現在真做了,回國卻不聯系她了?
現在年底了,他回來快一年了哎。
“小張。”楊正誼指著鏡子裡的安久,對造型師說,“她這個粉底還得再白點,發青的那種白。”
“鬢角這塊再遮一遮,頭頂還需要禿一點。”楊正誼本來沒有那麼親力親為,今天主要是投資到位了心情不錯再加上主演是安也他心情更不錯,親力親為地就差上手了,“她這鼻子形狀太正了,能給她弄圓一點嗎?”
安也重新坐下,仰著頭讓造型師給她微調。
手裡還捏著那張名片。
她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情,這麼多年她把注意力都放在角色身上,她能說清楚她演的每一個角色遇到這種事情應該是什麼心情,但是她說不清楚她自己的。
鏡子裡的人五官都用現代化妝術微調過,越來越看不出安也的樣子。
穿上衣服換了發型以後,眼神也開始像阿琳。
安也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反復上妝卸妝換衣服換發型,看著鏡子裡出現的每一張感覺完全不同的人臉,有病入膏肓的女人有六七歲幻想自己在彩色泡泡裡的幼童也有隻知道賭博的男人和深情款款的女同甚至還有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完全卸妝以後,她甚至在想此刻鏡子裡面素顏的安也是阿琳的哪一個人格。
“安姐。”助理蘭一芳叫了她三四聲才把她叫回神,她拿著手機,小聲說,“嚴哥在樓下等了。”
安也回神,蹙眉:“他來幹嗎?”
“今天晚上的周年慶……”蘭一芳分享自己剛剛得知的八卦,“高層來了一半。”
安也挑挑眉。
幻晝娛樂這兩個月內部有些奇怪,有傳言因為投資的幾部大制作都撲街了,公司可能會有大變動。
她作為公司臺柱子之一,這種周年慶來一兩個高層還蠻正常的,但是來了一半……
這是把她當成公司資產重組的重要資產,想評估下該怎麼拆分嗎?
她站起身,和隔壁化妝室裡的其他人打了聲招呼,讓蘭一芳點了一波下午茶,最後跟兩位導演又聊了兩句,才不徐不疾地下了樓。
下樓的時候沒讓蘭一芳幫她拿她的隨身包,她在裡頭藏了遲拓的名片。
他回國得倒正是時候。
隻是不知道多年未見,他的承諾強迫症有沒有改掉。
第二十四章
金鼎國際律師事務所是一家老牌律師事務所, 經營範圍很廣,在白港市最年輕的CBD商圈擁有一整幢十五層樓的建築,金鼎兩個字做得非常大,囂張跋扈地貼在建築頂層, 老遠就能看到這金光燦燦的兩個字。
作為老牌律師事務所, 金鼎這十年來一直在拓展新業務,娛樂類是他們這幾年發展勢頭最好的領域之一, 在大樓裡擁有十二層一整層辦公樓, 裡頭非常整齊地劃出了六個大隔間, 娛樂一組、二組、三組、四組、五組和新組。
這個獨特組名的組長就是今年金鼎最大合伙人袁大能高薪挖過來的律師遲拓,傳說老袁上次做的跨國投資並購案失敗的原因就是因為當時對方律師團的負責人是遲拓。
遲拓之前在加拿大是非訴律師, 主攻投資並購的, 那個案子結束之後老袁找遲拓喝了一個禮拜的酒,後來遲拓就回國了。
具體什麼待遇挖來的別人很難打聽到,反正遲拓來金鼎以後半個月內組建了自己的團隊,半年就搞定一個跨國影視投融資的項目,團隊大賺了一筆,全年業績瞬間在整個十二層都遙遙領先。
於是預約的咨詢的旁敲側擊找上門的公司也變多了。
助理林浩推著厚厚的卷宗推車敲門進了遲拓的辦公室, 傳說中的新組老大遲拓正窩在沙發裡吃泡面。
西裝外套被他丟在辦公椅背上, 襯衫開了兩個扣子, 非常不講究地一根外賣筷子挑著面條吃。
林浩都懶得問他是不是沒筷子了, 中午送的外賣是帶筷子的, 遲拓中午用了一根, 留了一根晚上吃泡面用。
這位傳說中正在冉冉升起的律師新星其實還蠻……接地氣的, 忙起來辦公室能亂成狗窩, 晚飯因為開會錯過了一根筷子戳在泡面袋裡也能吃完一袋泡面,在現在男士西裝已經風格百變的時代下, 他上班永遠一件黑襯衫一套最基本款的兩粒扣黑西裝,唯一會變得隻有領帶,花紋不同的灰色領帶他大概也有十幾條,每天換著戴。
林浩作為遲拓的助理,收拾過遲拓在辦公室休息室裡頭的衣櫃,滿滿一櫃子的黑色,一模一樣的西裝襯衫起碼有二十套。
說是這樣弄髒了一件可以隨時補上不用擔心搭配問題。
就挺……怪的一個人。
不過他們組的人倒都非常喜歡這位領導,主要原因是這位領導不會拉著人下班以後聚餐。
遲拓完全不搞團建,有事上班時間全部說完,連之前那個大項目搞定以後也沒說一起出去吃一頓慶祝一下,他獎勵的方式就是獎金,部門團建費他讓秘書每個月拿出來一部分,給小組裡頭的人買點他們投票想放在辦公室裡的東西,零食加湿器咖啡機之類的。
他非常公事公辦,休息日從來不會給他們發郵件,根據林浩觀察,遲拓會設定定時發送,所有的工作郵件都會定在工作時間發送,哪怕他其實是半夜三更寫的郵件也一樣。
他是整個十二層唯一一個要求大家加班登記的組,每個月都會根據考勤算工資,如果加班過量他會把人叫進去私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