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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也洗澡洗到一半就聞到外面有很奇怪的香味, 介於甜香和嗆人之間, 像是芝麻糖撒了辣椒。
本來房車浴室的熱水器接的是外頭單獨的鍋爐水管, 怎麼衝都不至於沒熱水, 她雖然知道身上都已經衝幹淨了, 但是還是覺得最後的泥水雞屎味如影隨形, 想再衝半個小時, 結果現在被這霸道的味道引著吸了兩下鼻子覺得雞屎味淡了,猶猶豫豫地關了熱水, 再深呼吸了一下,確實是淡了。
“小蘭你在煮什麼?”她裹著幹發巾出來,看到蘭一芳和齊唯都坐在房車餐桌前,一人手裡一個小碗。
蘭一芳咽下嘴裡的甜湯,因為吃到甜食心情飛揚所以用了飛揚的語調:“不是我煮的,遲律煮的。”
“好好吃!”蘭一芳持續飛揚地舉起了勺子裡的一顆湯圓,“生姜胡椒芝士芝麻湯圓水果湯!”
“喝一碗吧。”遲拓從廚房裡又端出來一個小碗,“你今天消耗大,吃一點不容易感冒。”
安也這一瞬間想吐槽你怎麼那麼賢惠,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十年前,遲拓沒有那麼賢惠,他也會給她煮東西吃,但是不是這種感覺。
這種他仍然穩如老狗,但是老狗已經歷盡千帆的感覺。
“我以為你不吃這麼高熱量的東西。”齊唯看安也安靜地坐下,安靜地吃了一個湯圓之後,有些驚訝。
安也是她見過最自律的明星之一,固定的健身時間,固定的食譜,從沒見過她有什麼口腹之欲,她的房車上放著芝士芝麻湯圓已經很神奇了,更神奇的是遲拓做的甜湯安也居然不拒絕。
“兩顆湯圓三百大卡。”安也也就吃了兩顆,喝了三口湯,“加上湯,這頓熱量也不會超過五百大卡,我今天一天隻吃了一碗草,加上這個也不會超過九百大卡。”
齊唯:“……”
她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安姐拍戲很累的時候會吃兩口高熱量。”蘭一芳笑眯眯地起身又給自己盛了一碗,“這是秘密,每次都是背著嚴哥偷偷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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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頓了頓,反應非常遲鈍的看向遲拓,非常疑惑的發出了一個問號:“咦?”
齊唯簡直想要給這丫頭鼓掌,所以她也湊著隊形很整齊地發出了一個問號:“咦?”
遲拓因為房車空間有限也沒有多餘凳子了,斜靠著廚房小臺子,端著一碗甜湯正準備喝,聽到這兩聲咦,抬起頭。
安也正好抬頭看他。
他笑笑,說:“冰箱裡就這麼點東西。”
安也也笑笑,幫他補充:“他習慣了吧,小時候也經常給我煮東西吃。”
說完兩人都很自然地低頭繼續喝甜湯。
遲拓在裡頭加了不少胡椒粉和生姜,甜湯口感辛辣,安也灌下去三口,胃裡暖和很多,這種暖意讓身體也逐漸恢復知覺,像是阿琳重新回到鏡子裡,把身體還給了安也。
也讓她想起一些久遠的記憶。
他們讀書的時候為了不讓別人說闲話練出來的默契似乎在十年後還生龍活虎。
齊唯的神色還是八卦,實心的蘭一芳卻已經把注意力放到了別的地方,她狼吞虎咽地灌下去兩碗甜湯,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安也脫下來的全是泥巴味道的戲服得收拾好了交給造型師,房車外頭有人叫了燒烤,正吆喝著讓留下來的工作人員一起吃,安也小聲跟蘭一芳說了兩句,蘭一芳出門,過了幾分鍾,外頭響起了歡呼。
燒烤是劇組報銷的,蘭一芳出去加點了奶茶和酒,安也特意讓蘭一芳買了瓶道具組長喜歡的高度烈酒給道具組那邊送了過去。
安也不怎麼參與這些熱鬧,但是始終很會做人。
演技突出,沒什麼明星架子,出道十年沒有實錘的黑料,業界對她的評價非常單一,就是一個用心有天賦的好演員,商業價值跟她能拿到的獎項成正比,當年作品反響好,她價格就高一點,反響平平,那一年她就相對安靜一點。
但是很少會有人覺得她過氣,最多隻是會覺得今年接的劇本不符合市場,畢竟她已經這樣起伏了好幾次,每次都能帶著作品重新殺回來。
國民度也很高,屬於那種走在路上不一定會被人叫出名字但是絕對會有人叫出她電影裡角色名的明星,路人緣很好,從演技小花旦變成現在的大花,隻要她演過的類型,談到演技剪輯就一定會有她的影子,很多很難演的女性角色,有人畫餅畫到安也,一般都會贊同多過於吐槽。
她這十年過得非常努力,她剛才拍戲的時候被人摁進泥水,被人用腳踹的苦痛都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她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說。
連吃個高熱量的食物都得瞞著經紀人,入戲太深出不了戲被人說精神有問題,自己親媽都擔心她睡著了會拿把刀把人剁了隻能把她綁起來。
安也對著鏡子吹頭發,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累得靈魂出竅了卻還要強撐著解決經紀人準備背刺她的事情。
遲拓似乎也挺忙,他把剛才煮甜湯的鍋和碗都洗幹淨,還拿抹布把小廚房都擦了一遍,這才把剛才那聲冬夜裡人體摔到泥地上的聲響從腦子裡清空。大屏幕裡看和實際看到差別很大,安也被人打成那樣帶來的衝擊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消下去。
他必須得不停地做點什麼才能阻止自己去近距離看看安也現在的狀況,但是看到安也吹完頭發對著鏡子皺眉之後,他之前的忙碌似乎都白費了。
蘭一芳還在外頭吃燒烤喝酒,齊唯在角落裡打電話,所以遲拓走近,拿著安也梳妝臺上疑似藥膏的東西研究了半天,很輕聲地問安也:“要不要幫你擦?”
這話問得其實有點出格。
雖然她已經是咬過遲拓褲腰帶的人了,但是清醒狀態下,他們都還蠻有成年人的樣子的,當然,那天莫名其妙的吵架不算。
但是安也歪著腦袋體會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感覺,她並不排斥。
她今天晚上體力透支,白天拍了兩場發瘋毆打護士醫生的戲,晚上都是和兆林俊的對手戲,和他演對手戲沒有一次有好下場的,兆林俊是非常好的演員,雙方入戲都很深,互相撕咬的時候毫不留情,傷得體無完膚。
情緒大起大落,□□反復拍打,楊正誼要的就是她麻木後展現出來的對正常人世界充滿敵意的阿琳的狀態,理智上她知道,體力上她覺得自己真的快要跟不上了。
所以她才會在最後一鏡硬挨了兆林俊一腳,結果因為她身體凍僵了,效果不對,白挨了一腳。
剛才進房車之前,她整個人都是飄著的,一點情緒都沒有,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已經沒有力氣出戲,想著就這樣沉下去,維持著阿琳的靈魂,把已經皺皺巴巴的安也團巴團巴塞角落裡。
可這樣外人看她會更像一個瘋子。
所以遲拓說的相比十年前已經好很多那句話,隻針對於遲拓,對她並不適用。
她沒好意思跟遲拓說,她沒好過。
她厭惡自己厭惡到每次都得拼盡全力才能把安也從自己演過的各種靈魂中撈出來,如果不是害怕真的瘋了會被自己媽媽永遠綁在床上,她真的還挺想就這樣把自己丟垃圾桶裡徹底清理掉的。
所以她想演一個正常人,一個可以有正常親情愛情友情的人,填滿那個角色,挖空安久久,徹底清理掉。
這樣哪怕不出戲,也不會再有人說她不是個正常人。
她想埋葬安久久,給這具驅殼換一個擁有美好人生的靈魂。
她就是在這樣一團糟的情況下打開|房車門,然後看到了遲拓。
他身上有煙味,給她塞了一個巧克力。
他煮了名字很長味道很怪但是吃了非常暖和的甜湯,熱量爆表。
他問她要不要幫她擦藥,她第一個反應是看了一眼在角落打電話的齊唯。
安也看著遲拓,她覺得自己挺耐人尋味的。
於是她點點頭,側過半張臉給遲拓。
這是醫生單獨給她調的防過敏膏藥,安也那半邊貼著泥水的臉上已經隱約泛出紅點,脖子和手臂還有耳側都開始泛紅。
“紅色的地方都塗一下,揉開就可以。”安也順手撈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我頭皮裡也有點痒,不知道是凍傷了還是過敏。”
“唔。”遲拓很輕地應了一聲,背對著齊唯隔開了齊唯看他們的視線,擠了一點透明的藥膏,先塗在安也的耳廓上:“你耳洞紅了。”
“它經常紅。”安也彎著脖子把頭枕在化妝臺上,“當時打的時候都沒發炎,後來反而三頭兩天發炎,你呢?”
“我一開始發炎了,後來就沒有發炎過。”遲拓說,手指頭輕觸了一下安也的脖子,“我怎麼覺得這紅點像是被蟲子咬的,痒不痒?”
安也頓了一下。
這段對話也有點奇怪。
他們以前都沒有這麼親密過。
她斜眼看遲拓。
遲拓低頭非常認真地在給她抹藥,仿佛他剛才那句問話一點問題都沒有。
“……不痒。”安也被他道貌岸然嚴肅認真的態度弄得腦子短路,於是也很認真地回答,“泥水道具組處理過的,應該不至於有蟲子。”
遲拓手指在她臉上撓了一下,再次問:“不痒?”
安也:“……不痒。”
她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情。
“你衣服裡面有沒有紅點?”又一個問題,但是聲音不是遲拓。
……
安也突然坐直。
她忘記房車裡還有一個她懷疑是因為熱衷八卦才進娛樂圈工作的齊唯。
齊唯貼著他們兩個半蹲著,臉上都是興味盎然。
“我讀書少。”齊唯說,“我還真沒見過你們這樣的發小。”
第四十四章
氣氛僵硬了兩秒鍾。
安也看著齊唯非常自然地把衣服下擺撩起來一點, 說:“身上應該沒有,但是腰肯定是需要擦藥的。”
“我|操。”齊唯倒抽一口氣,剛才的捉狹情緒被嚇出了九霄雲外,“這怎麼弄的?”
“導演臨時調機位。”蘭一芳正好進來, 看到遲拓和齊唯都貼著安也看著她的腰, 拿出剛才要來的藥酒走過來,“安姐還是按照老位子躺的, 為了不NG沒有起身調位子, 就硬挨了一腳。”
“兆老師收了力道的, 不然我能被他踹飛。”安也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剛才洗澡的時候還沒那麼大一塊瘀青呢。”
她撩起衣服下擺的那一塊皮膚已經看不到原來膚色了, 青青紅紅一大塊。
“你剛才衝熱水把瘀青衝開了估計……”齊唯又把安也衣服往上撩了一點, 皺眉,“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不要,沒傷到骨頭。”安也想伸手戳兩下瘀青,半路被遲拓壓著手腕攔了下來。
遲拓手裡拿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蘭一芳那裡拿過來的藥酒,也非常自然地指了指房車上的沙發:“去那邊躺著,我給你擦藥。”
沒有人覺得奇怪。
蘭一芳實心地就沒往這些事上頭想, 齊唯是剛才已經看過了現在有點麻木。
至於兩個當事人……
遲拓看到瘀青後就沒想著讓蘭一芳動手, 安也平時除了化妝也不樂意和人肢體接觸, 反而是遲拓會讓她覺得舒服點。
他挺會處理傷口的, 畢竟從小練拳。
他塗了藥酒又搓熱之後的大手掌貼在她腰上的那一剎那, 安也舒服得眯了眯眼。
這場面怪異得讓實心的蘭一芳都愣生生地歪了下腦袋, 齊唯更是直接就別過臉。
但是要說氣氛曖昧吧, 這兩人看起來表情又太剛正不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