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時間,足夠齊唯那邊發酵嚴萬的虐待藝人的壞名聲,也足夠幻晝那邊去查清楚他們律師函上頭列出來的那些違約問題。
幻晝那邊大亂。
工作群的人剛從那邊回來,說律師團隊有人還在飛機上,剛飛出去,到地方估計就得飛回來。
安也的保密工作做得出乎意料的好,整個幻晝,除了蘭一芳,沒人知道她居然是想提前解約的。
她平時太好脾氣了,不爭咖位不爭資源,公司讓做什麼隻要不打擾她演戲她基本都是配合的,甚至當時進幻晝的籤約金已經明顯低於市場價格了,她也沒跟公司要求要提一提,連清澤這樣的偶像籤進公司都不和公司三七分了,她還是守著她拿百分之三十,公司百分之三十,剩下百分之四十用於她的形象營銷和其他這樣的分成比例。
很多人覺得她應該是要走和張勝庚一樣的路的,一路佛系,購入幻晝股票,最後變成幻晝的股東。
沒想到她悶聲不響地就要一刀兩斷。
從王珊珊宴客飯桌上跑出來的嚴萬還沒來得及查清安也到底那一片哪一個村莊拍戲,就被叫到總部,法務部門關離那邊的人和連锫那邊的人都派了人過來,他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被問了個透心涼。
大年三十突然開戰,對方措手不及,一切都按部就班部署進行,這個頭開得很漂亮。
遲拓翻了一圈工作,發現已經沒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了,讓大家先散了回家,自己則打開了安也在玩的那個遊戲。
他其實還在冒冷汗,手表上的心跳數也一直在震動報警,之前吃完藥差點在車上昏過去,代駕來了就想把帶著他往醫院開,他廢了不少口舌跟代駕師傅解釋什麼是恐慌症,還多買了盒綠豆涼糕送給代駕當新年禮物。
事情都湊一起了,安也的事,他回望城後突如其來的恐慌症狀,還有今天一下車就看到這個搭建好的攝影棚裡頭排成長龍的農村白事流水席,都非常精準地踩在他心裡最恐懼的點上。
他應該先找個代駕回家的,雖然安也目前入戲的狀況看起來有些危險,但是他現在其實也挺危險的。
兩個人一起發病的話,蘭一芳估計會在除夕夜上吊。
可他,就是不太想走。
一方面是真不放心安也,另一方面,自從上次他意識到有些事情可能不是他一個人單方面後,他膽子比以前大了一點。
Advertisement
他是真的用心學了心理學,雖說對他自己屁用都沒有,但是那些能讓自己變好變積極的方法,他知道很多很多。以前不想試,是因為太忙,現在他終於回來了,其實是可以兩人一起試試的。
起碼他清楚,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逃避後造成的心理壓力反而會加重問題。
而且,哪怕是在現在這樣詭異的、一片漆黑角落裡還窩著兩團人的情況下,他也仍然覺得,比回家安全。
安全這個詞,對他來說太寶貴了。
遊戲裡的人物在過道裡被蹲在草叢的人陰了,神遊天外的遲拓嚇一跳,凳子往後挪了一下,嘎吱一聲。
非常突兀。
所以左邊那團人整個跳了起來,怕吵到右邊的,捂著嘴。
遲拓看向右邊那團。
那團人動了一下,問:“幾點了?”
“十點四十。”遲拓答。
“啊……”那團人嘆氣,“還有二十分鍾……”
她入不了戲,她看到遲拓在玩遊戲……
她都打算把自己的線都斬斷了,跟王珊珊雖說不是第一次那麼吵架,但是那麼絕的是第一次,她估計她以後沒事也不會回望城看她了。
去看她也會被她打出門。
這十年她們母女兩個互相捅刀子的功力都已經能信手拈來了。
最親的人已經被她推開,在電話裡頭罵得仿佛不是她生出來的孩子一樣,一直說她是畜生,說她沒良心,說她果然是紅了翅膀硬了,說要把她送到九院電擊,說要去找記者去曝光她。
親母女,她為了王珊珊入的行,結果十年功夫,變成了仇人。
本來這些情緒足夠她斷掉那根線,給自己和那群群演一個交代。
但是她一直在看遲拓帶回來的那個紅色盒子。
那好像是望城的綠豆涼糕……
然後就注意到遲拓的坐姿,他是不是不太舒服,背一直凹著,不符合他的老狗人設。
最後看到他在幫她打排位。
她就有種很荒唐的,我們這三個人在這屋子裡到底在幹什麼的感覺。
別說入戲,她現在去拍能把楊正誼氣出高血壓。
“喂!”她拿那件衣服口袋裡頭的暖寶寶砸遲拓。
遲拓回頭:“嗯?”
“幫我找題幹。”她說,“二十分鍾。”
演完,她就可以吃綠豆涼糕。
第六十章
“我覺得遲律好厲害。”蘭一芳感嘆。
“像踩著七彩祥雲來拯救我的英雄, 對吧。”安也坐在她旁邊,輕笑。
蘭一芳有點尷尬,唔了一聲。
安也笑著沒有說話。
她是越來越好奇這位英雄在趕來的路上經歷了什麼了。
拍戲順利過了,她入戲失敗, 學霸遲拓幫她抓了個她沒有想到的題幹, 他說上次楊正誼跟她說戲的時候,說的是阿琳是為了救贖自己選擇了人格分裂, 而不是逃避。
不是切斷。
而是加深。
因為她想活下去, 因為她寂寞, 所以她幻想出了一個永遠彩色視角的孩子。
阿琳不是想要去別的世界,阿琳隻是一個人太孤單了, 所以想出了很多人, 幫她扎根在這個世界裡。
她和正常人之間的敵意,是因為希望得到認同。
遲拓說:“掙扎是為了活下去。”
這句話楊正誼也和她說過,她當時並不能理解,但是今天晚上,遲拓蒼白著臉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被很重很重地扯了一下。
難受。
所以當她再次進入到那個黑漆漆的寒冷的房間, 她演出了掙扎。
剩下的五條鏡頭, 也一次性過了。
楊正誼看回看的時候又抽掉了半包煙, 朱颯編劇的眼睛也有些發紅。
導演和編劇並不會特別了解演員的私生活, 也不知道他們在拍戲的時候都經歷過什麼, 隻能通過屏幕看出演員當下的狀態。
安也會和楊正誼合作三次, 除了演技過硬之外, 氣質符合也是一方面, 安也身上有自毀氣質,很危險, 但是她的破碎感在大屏幕裡被放大以後,非常有感染力。
可這一次,楊正誼和朱颯在轉型的這一次,安也和他們一樣,都莫名其妙地經歷了某種蛻變。
楊正誼和朱颯是因為年紀大了稜角平了,逐漸對那些疼痛尖銳的東西失去了靈感,想著轉型,才會一直在糾結需不需要開放結局,甚至最後把名字改成了向陽。
而安也,是他們通過鏡頭眼見著這兩個月她從自毀破碎變成今天這樣,她今天,終於知道了掙扎。
阿琳第一個出現的孩子人格,在懵懂睜開眼睛的時候,像是一隻已經知道世界困苦但是仍熱情迎接的雛鳥。
她開始學著在破碎的懸崖邊緣發芽。
她終於真正地抓住了阿琳這個人的人設,從身到心。至此,阿琳的每個眼神每個行為,都有了承託的注解。
這一年除夕夜的拍攝,終於在楊導大手一揮下,圓滿收工。
***
安也叼著沒點的煙皺著眉在搜索遲拓剛才吃掉的藥。
他在幫她抓題幹的時候臉色就已經很不好,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等她去拍戲了,蘭一芳說他猶豫了一下拜託她去他車上幫他拿一下藥。
主要是頭暈的不太方便走路,地上又有積雪,遲拓怕萬一摔了更麻煩。
蘭一芳說遲拓吃了藥就睡了,民宿客滿,他是睡在安也房裡的,現在裡頭關著燈,安也和蘭一芳坐在外頭,安也煙癮上來了,拿了一支還沒點上就拿到了蘭一芳從車裡拿出來的藥。
蘭一芳也不知道遲拓具體要什麼藥,就把車上置物箱裡長得像藥的東西一股腦都拿了過來。
好幾種。
有普通的感冒藥腸胃藥,也有安也家裡常備的安眠藥,還有一個安也不認識,查了一下,是抗焦慮的藥。
吃了會嗜睡。
安也嘆了口氣。
她心裡常常腹誹遲拓這人病得比她嚴重,三字數強迫症承諾強迫症什麼的,可她沒想到她能一語成谶,自認為已經挺神經的她暫時都還不用吃藥,遲拓卻已經到了需要吃藥才能控制焦慮的程度了。
遲拓其實也不算瞞著她,失眠和焦慮的事情他都跟她提過,隻是沒提有多嚴重。
從娘胎裡出來就打了一架的兩個人,因為家庭原因從小到大綁在一起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其實是很了解對方的。
細微的眼神晃動,熟悉的小動作,甚至說話的語氣,有時候都能泄露一些東西。
安也這段時間已經知道遲拓這人並沒有一開始表現出來的那麼松弛,因為工作忙所以沒把張柔買的東西交給王珊珊這個借口,其實不太能成立,畢竟他回來一年了。
望城和白港市之間自從高速建好以後,開車也就四個小時的車程。
不遠,也不符合他做事不拖拉的性格。
他們之間聊天也很少會提到各自的家庭,明明當初分開就是因為家庭,但是重逢以後,他們兩個提到父母都輕描淡寫。
成年人,越不提,越怕。
“你去睡吧。”安也推推在她旁邊打盹的蘭一芳,“我抽完這根煙就睡了。”
“那遲律……”蘭一芳揉著眼睛,“你今天睡我房間嗎?”
安也住的房間雖然是民宿最大的一個套房,但是也隻有一張床。
“不了。”安也說,“等他醒了我找他聊聊。”
蘭一芳迷迷蒙蒙地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打著哈欠就下了樓,走到一半又跑回來,把兜裡兩個捏熱的暖寶寶塞安也外套袋子裡。
安也笑著拍拍她腦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