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急切的腳步聲,皇後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她宮裙不整,發髻散亂,像是剛從床上醒過來。
她一把推開想要勒死我的宮人。
太後的人拉住她,太後問她:「皇後,你要救她?」
皇後笑道:「母後,兒臣不是要救她,隻是被勒死看起來太可怖了,以後皇上見了姜昭容的遺容怕是會責怪母後,不如賜毒酒吧。」
太後略一思索,同意了皇後的建議。
皇後笑看著我,我聽不見她的心音,我不知道她是以前的杜蘅蕪,還是後來的那隻活潑的小狐狸。
我飲下毒酒,意識漸漸模糊,如果死後能有歸處,我希望我能回茶山,回我的小茅屋去。
待來年春花爛漫時,我的阿元能寄回一封書信,告訴我他很好,隻是太忙了歸不了家。
16
當我重新有意識的時候,我聞到了茶的清香。
怎麼陰司也喝茶的麼?
我想睜開眼睛看看,可眼皮太重,怎麼也睜不開。
有人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門被推開,他們走到我身邊,其中一人探了探我的鼻息,他的手指上有熟悉的書墨味,是皇上。
我感覺到他的手指在顫抖,他難道在為我擔心麼?
「怎麼樣,臣妾沒騙陛下吧。」是皇後的聲音。
皇上低聲道:「你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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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真是爽快。」皇後贊許一聲,「臣妾想要的不多,隻求事成之後陛下能保證臣妾的性命無憂。」
「允。」
「還有德妃、靜妃、宋婕妤,如果她們想離開,希望陛下也能成全。」
「允。」
「好了,臣妾就這些願望。」
「你不為你的家人求什麼嗎?」
皇後反問:「臣妾若是為他們相求,陛下會答應嗎?」
「不會。」
我靜靜地聽著,確定皇後不是原來的皇後,她還是那隻小狐狸,所以才會為後宮的每個女子考慮。
隻是我真的聽不見她的心音了。
皇上的手輕輕落在我的臉上:「你好好照顧她,若是她死了,朕會讓你陪葬。」
「臣妾遵旨。」
皇上走後,上一刻還遵旨的皇後這一刻就開始嘀咕了:「還陪葬呢,搞笑哦,要不是我,你追妻直接火葬場了好嘛。」
她在我身邊坐下:「寶子,皇上和朱祐樘一樣,為你放棄了整個後宮呢。」
朱祐樘是誰,我從未聽說過這個人,不知皇後為何要拿皇上和這個人相比。
「是我對不起你,解決八個的時候死機暈過去了,害得你差點被絞死,不過還好我聰明又將你救了回來,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八個是什麼,死機是什麼,我也不懂。
「這是我的第一次任務,雖然有些不完美,好在結果還不錯。」
「我是不是把藥劑量下重了,你都睡了三天了,怎麼還不醒?」
她嘀嘀咕咕在我耳邊說著,最後趴在床邊睡去,她好像也累了很久。
17
我也昏昏沉沉地繼續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我聞到煙霧的味道。
是著火了?
「還是來了麼。」皇後也發現了。
然後我被人攙扶了起來,從一條暗道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朦朧間我看到四處都有火光,宮人們在大喊著救火。
「我妹妹還在裡面,快去救我妹妹。」宸妃大聲喊道,似乎很擔心皇後,但火勢太大,根本沒人能進去。
皇後嘆了一聲:「杜蘅蕪啊杜蘅蕪,你也是可憐人,他們最後都不放過你,你從始至終都沒被任何人愛過啊。」
她在為從前的皇後悲憫。
不知什麼時候皇上來到我們身邊,他身後跟著禁軍,那些禁軍的重甲和刀劍上都是鮮血,顯然他們剛從屍山血海而來,宮外剛剛應該也發生了變故,而且皇上贏了。
剛才還假裝擔心的宸妃看到我們後神色漸漸平靜下來,她伸手摸了摸她鬢邊的秋海棠:「原來妹妹早就站在皇上身邊了啊。」
皇後呵呵兩聲:「很抱歉呢,沒讓姐姐把我燒死。」
宸妃笑了笑,最後目光落在皇上身上:「當年陛下還是靖王時,與臣妾在摘星樓上觀星,陛下說會護臣妾一生平安無虞,如今這話還作數嗎?」
皇上回她:「當年的靖王,早已經和顧家五十七條人命死在了風陵渡,而你,是唯一知道路線的人,朕已經讓你多活了三年。」
宸妃臉色慘白,禁軍分開宮人向她走去。
皇上將我抱起,逆著人流向前,留下黑夜裡那漫天的大火,燒透了半邊天。
我知道風陵渡,那是茶山腳下陵江上的一個小渡口,我就是在那附近遇見的阿元。
那天的雨很大,我和幾個茶娘從城裡結伴回來,看到草叢裡渾身血汙的阿元,茶娘們嚇得驚慌離去。
我也想要逃走的,可是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裙角,他說:「姑娘,我絕不能死在這裡,請幫我活下去。」
他的眼睛是那樣地堅定明亮,像天上那永恆的星辰,讓我無法拒絕。
後來追兵來了,我將他藏在我的背簍裡,他們問我背的是什麼,我說是茶葉,或許他們不相信我能背動一個成年男子,便沒仔細檢查,於是我們躲過了一劫。
我用力睜開眼睛,看見皇上也正低頭瞧著我,他的眼睛依舊明如星辰。
他說:「阿娆,你睡了好久。」
他叫我阿娆,不是姜昭容。
「陛下放我下來吧,臣妾自己走。」我還不習慣他這樣的親近,雖然他是阿元的時候經常這樣抱著我。
他卻不松手:「你身體好之後再生我的氣吧,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我於是不掙扎了,倒不是我真的聽他的話,而是我陡然想到了宸妃剛才說的那些。
她說皇上在年少時曾允諾她會保護她一輩子,可現在,她如她鬢邊的秋海棠一樣凋零。
誠然,我救過皇上,也為他生了唯一的孩子,他如今當著所有人的面這樣抱著我,給了我無盡的依靠和寵愛。
可歲月那麼長啊,如果再有一個風陵渡,我是不是也會如同宸妃一樣?
皇後娘娘心音曾說我若要救自己,就得自救,我如今已在深宮,這天下已是皇上的天下,就算我回到茶山,那也是在皇上的茶山上。
我看向前路,那盡頭是皇上的承乾殿,搖曳的燈籠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裡,是我的鈞兒,巍峨的宮殿在他的身後,是保護他的鎧甲,也是壓在他身上的枷鎖。
回想過去這兩年的點點滴滴,看著鈞兒稚嫩的臉盤,我心中有了決定。
我不再堅持下地自己走,我溫柔地靠在皇上的懷裡,對他說著他曾經對我說的那句話:「陛下,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吧。」
18
五個月後țũ₎,我誕下一個女兒,皇上十分欣喜,封她為華陽長公主。
又三個月後,我被封為皇後,皇上為我舉辦了一場空前的冊封儀式,並在當天昭告天下立鈞兒為太子。
我穿著鳳袍走進皇後的明寧殿,看著這裡的一草一木,不由又想起那個小狐狸般的女子。
她在皇上穩定朝政後的第三天就離開了,離開前她單獨來找過我,她說她本來想抹去我關於她心音的記憶的,但她還是決定留給我。
至於原因,她調皮地說:「這是美女的特權。」
然後她離開了,我再也未見過。
杜蘅蕪醒來後記憶還停留在以前,得知家族覆滅的她十ţṻₘ分惶恐,卻又在知道宸妃自盡的時候大笑:「她總是在本宮面前自詡高貴,卻輸給本宮兩次,真想知道她死前是什麼表情。」
皇上廢了她的後位,按照之前對小狐狸的承諾留了她的性命,將她送往遠離金陵的地方生活。
在長公主一歲的時候,我偶然見到了淑妃。
她在那場大火中失蹤了,然後女扮男裝在刑部做了一名文書,據說雖是小小文書,卻解決不少疑難案件。
「你是怎麼做到的,這裡可都是男子。」我詫異地問她。
她依舊是清冷的模樣:「微臣可是世家女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然還有那麼些關系。」
然後她又不自然地問我:「太子殿下……近來還好吧。」
我點了點頭:「勞你記掛,太子很好,如今有些頑鬧,前幾日還遭他父皇打了屁股。」
她終於笑了笑:「那就好,如此微臣也就放心了。」
我亦感激她,感激她那兩年裡對鈞兒的照顧,感謝她為了維護鈞兒的名譽拋卻世家女的驕傲打了那場名動皇城的架。
她卻道:「別謝微臣,太子大部分時間都是陛下在教導,微臣隻是陪太子吃飯睡覺。」
「微臣在年少時也曾對皇上動過心,畢竟他是所有皇子裡面最俊朗的,可我初入宮那天,他卻將你的孩子抱給微臣,孩子哭鬧了一晚,他就把微臣晾在那裡哄了孩子一晚,天亮的時候微臣就絕了幻想。」
我看著她淡然的神色,她一直比我們所有人都活ṭű̂⁹得清醒。
「微臣聽說德妃已經去了北境?」
我點了點頭:「嗯,她如今嫁了一個小將軍,孩子也快生了。」
「德妃本就屬於草原,她在那裡會幸福的。」
我還告訴她靜妃去修史了,其他人也大都有了歸處,不願離宮的人在宮裡也有單獨的地方給她們居住。
淑妃聽完後道:「說起來,這一切的改變好像是從杜皇後開始,她那段時間活得好像不是她,像是……」
「像是什麼?」
「像是一隻小狐狸。」
後來,我沒有再見過那隻小狐狸,但是我見到了一個短發少女。
那是鈞兒登基後不久,那年陛下因當年風陵渡重傷留下的病根離世,薨時三十八歲。
他後來的確未再有別的嫔妃,與我共生養了八個子女,他一生勤治,留給鈞兒一個穩固繁盛的江山,還在我的建議下開設了女學,長公主便是女學的第一個學生。
遇見少女那天是女學開學的日子,已是太後的我帶著女官們前去觀學,途中見到一個短發的女子站在街邊笑看著我。
雖我從未見過她,卻覺得十分熟悉。
我知道是她回來了,可我卻從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她向我伸出一根大拇指,我雖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但她的笑容告訴我,我自救得很好,這裡現在也很好。
當風吹動檐角的銅鈴時,少女不見了,好像她從未來過。
女學裡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幾隻飛鳥聞聲扇動翅膀,衝上雲霄。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