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江望娶的第五房姨太。


他們都說,我與他的白月光長得最為相似。


1.


雲城的百姓都知道,江少帥最近新納了一房姨太太,原先是一名歌女。


她身段極好,柳腰桃面,風情萬種。


跟個女妖精似的,隻一眼,就勾得江少帥丟了魂,無論如何也要娶她回家。


爺笑了。


江望娶我,是因為我與他的心上人有八分相似。


剩下兩分,非我自謙,是我覺得我比他心上人更美。


我纏著江望問是也不是,他伸手在我腰上輕擰了一把。


「乖,去與二姨太玩幾圈麻將,回來我給你打一個新的金镯子。」


我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但凡有一秒的猶豫,都是對金镯子的不尊重。


2.


二姨太房裡的麻將局,總是能說組就組。


江望統共娶了四名姨太太,我疑心他納後頭幾房就是為了給二姨太找牌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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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可能是收集癖。


二姨太眉眼與故人相仿,三姨太聲音與故人相近,四姨太神情與故人相像。


我就更牛了。


我與他故人,差不多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我憂心忡忡地扔出一個東風,順勢打聽道:


「你們說,江望會不會有一天晚上,被思念衝昏了頭腦,把我們叫到一個房間裡,看著二姐的眼睛,聽著三姐的聲音,描摹著四姐的輪廓ƭų₋,和我一起睡覺啊?」


「……」


四姨太局促地推了推眼鏡:


「這——這書上沒寫呀!」


三姨太嬌滴滴地安慰我:


「沒事的小五,把今天的擔心留到明天吧,萬一明天死了就不用擔心了。」


二姨太把牌一攤:


「胡了,十三幺,給錢。」


「……」


3.


新的一圈麻將開始,我們沉默地洗著牌,三姨太冷不丁蹦出一句:


「話說回來,我還沒和少帥圓過房呢。」


「?」


四姨太附和:


「我也沒,書上不曾教我什麼是圓房。」


二姨太:


「碰!」


她伸手去取麻將牌,一抬頭對上我們仨灼熱的目光,一臉莫名其妙:


「看我幹嗎,我也沒和少帥圓過房啊。」


「小五呢?」


我自知瞞不過去,硬著頭皮含混道:


「圓……圓過。」


江望很喜歡我的腰。


他總摩挲著我的腰,反反復復地呢喃同一個名字。


「幺幺。」


這個幺幺是誰,我不知道。


但絕非他的某一房姨太,也非他心心念念的陳家小姐。


多半,又是一處朱砂痣。


江少帥此人,果然情史豐富,深不可測。


4.


我走個神的工夫,沒留意到面前的三位姨太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同情與憐憫。


四姨太說:「小五,委屈你了。」


二姨太說:「看在你這麼可憐的份上,這把的錢就不用給我了。清一色,自摸。」


三姨太說:「人生很短,死了就沒事了。」


我:「???」


5.


我是和江望睡了,又不是和狗睡了。


三位姨太說,沒什麼區別。


6.


今日牌運不佳,將錢包裡的大洋都輸光了,還倒欠了三十。


回房間路上,又被人偷襲了。


那人攬著我的腰,將我拉入黑暗中。


他輕笑:


「沈小姐,我不比你夫君差,要不要考慮考慮,跟了我?」


「這不合適吧。」我憂心忡忡,「我夫君今天剛給我打了一個金镯子,你能給我什麼?」


「五根大黃魚?」


我反握住他的手,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跟!跟他媽的!」


7.


江望此人,陰險歹毒,睚眦必報。


明明是他先問我要不要偷情的,我答應了,又記恨我。


果真跟狗一樣。


他笑著問我怎麼那麼便宜,五根金條就能買下來。


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不耐煩地推開他,我道:


「少帥是沒過過苦日子的人。我早些時候賣唱,莫說是金條了,便是一首歌能換半碗餿飯,一口饅頭,我也是願意賣的。」


江望沒有說話。


他的手搭於我腰際,愈發收緊。


我知曉他介意我之前的經歷,點到為止。


昏昏沉沉即將入夢之時,江望突然開口了。


他說:


「青容,去打個耳洞吧,我給你買珍珠耳墜。」



狗屁珍珠耳墜!


老娘要金的!!!


8.


早上起來,江望還不肯放過我。


他捏著一根銀針,在蠟燭上烤過,溫柔地喚我過去。


我:「謝謝,大可不必。」


他打開桌面上的一個小木頭盒子,裡頭是渾圓的白色珍珠。


江望輕聲哄我:


「青容,你瞧這耳墜,不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


可惜這耳墜的主人不是我。


是陳南絮。


江望放在心尖尖兒上的人。


我在江望的書房裡見過她的相片。


她那時候年紀尚小,約莫才六七歲的樣子。


穿著素色的滾邊玉色短袄,齊劉海,黑色長發搭在肩上。


笑容甜美,眉目如畫。


耳側綴以晶瑩剔透的珍珠耳飾,更襯得她如白月光般皎潔無瑕。


我願意誇她漂亮,畢竟她與我八分相似,誇她就是誇我自己。


但這不代表我願意用她用過的東西。


我是我,她是她。


我們不是一路人。


我反抗激烈,寧死不從。


江望嘆了一口氣,繼而打開了第二個盒子。


裡頭金光燦燦,整整齊齊放了十根大黃魚。


我:「謝謝,想打哪裡?」


9.


二姨太笑話我被江望牽著鼻子走。


我反問她:


「若是江望讓你在家操辦一場晚宴,許諾送你一副象牙做的牌,你答不答應他?」


二姨太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如此勞心費力的事不要來找我。」


「再加一副水晶的。」


「……」


「再加一副玉石的?」


「我幹。」


二姨太咬牙切齒道:


「小五,我能理解你了。」


我趕不及與她惺惺相惜,側過身去讓出一條道。


下人帶著幾個箱子緩緩走進來,次第放在二姨太面前。


與之而來的,還有江望的聲音。


「三副就搞定了?我們家青容果真厲害。」


二姨太:「……」


二姨太:「老娘中計了!!!」


10.


二姨太是家道中落的商會大小姐,被父親賣給江望抵債的。


設宴交際這類事情,她未出閣時學過,如今打理起來也井井有條。


唯一令我煩惱的是,江望要帶我出席。


我不太喜歡這類場合。


更不要提,陳南絮也在受邀名單上。


我同江望討價還價。


他宴請的賓客中,有許多達官顯貴,政界名流。


都是我以前的客人,見面多有不便。


江望把玩著手裡銀色的手槍,冷笑一聲。


「有什麼不方便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有以前欺負過你的,你就照著他腦瓜子來一槍。」


他把槍塞進我的手心。


這把槍比他平常用的都更小巧些,正正好被我的手掌包裹。


他俯下身子,從背後圈住我,指引我將槍口對準正前方的牆壁。


「會開槍嗎?要不要教官教你?」


他循循善誘,一步一步引導我步入他的陷阱:


「隻需要……交一點點的學費。」


直鉤釣魚,真當我傻。


再說了,又不是金魚鉤。


「我與人為善,從不結仇,不需要這個。」


我將手槍推還回去。


「這把手槍售價二十大洋。」


我刺溜一下收了回來。


江望微微挑眉,我義正詞嚴:


「我可以先收著,以備不時之需。」


11.


江望當了我兩天教官。


第三日宴會,我終於畢業。


宴會開始前,他把我的碎發別到耳後,親手為我戴上珍珠耳墜。


意味深長地告訴我:


「你隻管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別受委屈,一切有我。」


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就有人碰瓷。


那人紅色旗袍豔麗,一頭卷發張揚,像一朵開得熱烈又美豔的玫瑰。


她舉著一隻高腳杯,嫋嫋娜娜地來到我前面。


「你就是沈青容?」


她上下打量我一眼,輕嗤一聲:


「不過如此。」


我:「關你屁事。」


陳家小姐許是從沒接觸過我這樣的市井之人。


她足足愣了半分鍾,才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指責我:


「你怎麼如此粗俗!」


我:「關我屁事。」


「你!你滿口汙言穢語,怪不得隻能當個姨太太,當不得少帥府的正頭夫人!」


我:「關你屁事。」


「怎麼不關我事?等我長……等我長大嫁給少帥,你還得叫我一聲大太太!當心我把你趕出家門!叫你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我:「關我屁事。」


陳南絮:「……」


12.


陳南絮,吵又吵不過我,打又不敢和我打。


一無是處,還跟個狗皮膏藥一樣地黏著我。


我喝酒,她冷笑:


「呵呵,學人精。」


我吃飯,她冷笑:


「我呸,學人精。」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不高。


就是煩。


不遠處二姨太投來詢問的目光,似乎在掂量我要不要幫忙。


可不等我回應她,一群花枝招展的名媛們將我團團圍住。


陳南絮頭仰得更高了,像隻腦幹被掏空的天鵝。


「你就是少帥新納的五姨太太?聽聞是歌女出身,這不幹不淨的,少帥竟也看得上。」


為首的小姐開了口,我不認識她是誰。


隻曉得她甚至不如陳南絮長得好看,尖嘴猴腮的,一看便是刻薄的面相。


我小聲比比:


「你幹淨,你清高,那江望不也沒看上你。」


「你胡說什麼!」


「這位小姐不必動怒,我要是江望,我也瞧不上你。」


「你!你是在羞辱我嗎!」


「實話而已。你要是不愛聽,出門左拐,我沒攔著你。」


這些千金們出身高貴,從小學的是洋文,聽的是鋼琴,說的是詩詞歌賦。


哪像我,我打記事起就和阿婆住在巷子裡,十幾口人擠三五間房,連早上誰先倒恭桶都要爭個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就怕影響了出工,被扣了工錢,晚上吃不起一頓飽飯,餓得一宿都睡不著覺。


這種滋味,我是試過的。


也因此,我深得阿婆的真傳,曾有在巷口連罵三個時辰,沒重復過半句話的戰績。


且聲音洪亮,氣息均勻,一度打遍巷子無敵手,榮獲每日倒恭桶第一順位的皇帝待遇。


要我說,今日已十分克制。


面前的小姐面色通紅,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南絮見狀,立ƭŭ̀₋馬補上一句:


「這可是雲城銀行林行長的小女兒,你竟敢如此無禮?」


我道:


「哦,原來是林行長的千金,失敬失敬。」


我說這話,原是想息事寧人。


哪知林家小姐已然神志不清了,明明踩著往下的臺階,非得蹬鼻子上臉。


她平復了呼吸,高高在上地斜睨我一眼:


「你現在跪下,給我磕個頭,我就放過你。」


我瞧著她還是沒搞明白,到底是誰放過誰。


既如此,有些話我憋了快一年,今天終於可以說了。


「這天下哪有債主向債戶磕頭的道理?林小姐,我好心勸你一句,你要是現在跪下,給我磕三個頭,我就放過你。」


「什麼債主?我何時欠過你一個歌女的錢?你再隨意攀誣,小心我報警把你抓起來!」


「你爹,林行長,當初來我這聽曲子,扣扣搜搜的,統共聽了十一首曲子都沒付錢。我那時一首曲子價值五十文,十一首曲子五百五十文,林行長欠了一年,利息加起來……」


我掰著手指算不明白,剛好旁邊有人遞過來一個算盤,我將算珠打得飛快:


「五塊五。」


還是算不明白。


不管了,多坑一點是一點吧。


我說完,才發覺周圍鴉Ṱũ²雀無聲,就連音樂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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