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沁通過客戶聯系上我,問能不能出來喝杯咖啡。
她戴著墨鏡,目光在我身上打量兩秒,笑著道:「丁也宜,你這幾年變化真挺大的。」
「是嗎?」
和瞿沁之間算不上有交情,寒暄幾句過後氣氛便凝滯下來。
她攪動著咖啡,過了很久才低聲道:
「我知道,江寄淮的初戀是你。」
「你收到過一個畫滿你肖像的筆記本吧?那是我偷來的,特地送去了失物招領處。」
「很意外吧?發現江寄淮偷偷暗戀你時我也很意外。那時候每天放學回家,一打開窗就能看到他坐在桌前認真地勾勾畫畫,誰知道,畫的竟然是你。」
「他還可笑地在扉頁寫ŧù⁷上你的名字,以為這樣即便不小心遺落,也不會被人發現是他的東西。」
我怔怔地看向她,不解:「那你為什麼要筆記送到我手上?」
瞿沁唇角勾起:
「因為我要你討厭他,惡心他,我要把他見不得人的暗戀公之於眾,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不自量力。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竟然妄想家境優渥的小公主,我要讓他親眼看看自己有多卑賤。」
即便是寬大的墨鏡,也遮不住瞿沁滿臉不忿。
我推開咖啡,語氣平淡:
「事實上你錯了,江寄淮並不卑賤,他的努力和優秀有目共睹。」
「是Ṭŭ̀₂嗎?」瞿沁笑著反問,「既然江寄淮那麼優秀,你當初又為什麼拋棄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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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啞然,聽到瞿沁在嘆氣,說了和不久前聚會時同樣的話:
「丁也宜,你不知道高中時我有多嫉妒你。」
「我用了四年時間擠進魚龍混雜的娛樂圈,我以為打敗你了,可是現在還是好嫉妒。」
「你知道嗎?江寄淮給我了一千萬封口費,目的隻是為了讓我保守你們曾經戀愛過的秘密。」
「他不想輿論給你帶來一絲一毫的困擾。」
我不敢再繼續聽下去,轉身慌忙逃離。
即便瞿沁沒開口,我已經知道了下一句。
丁也宜。
你配不上江寄淮。
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
17
我主動申請加班,對接了一個又一個客戶。
努力用繁雜的工作麻痺大腦。
可是,江寄淮忽然出現了。
站在公司門口,像一座身形消瘦的雕塑,直勾勾地看著我。
九月尚有暖意的秋風包裹著他的聲音吹拂到耳畔。
他說:「丁也宜,你又騙我。」
「明明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沒有家庭。」
我強裝著鎮定,實際上滿心慌亂。
眼睜睜看著他朝我逼近,溫暖幹燥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腕,動作輕柔緩慢地摩挲。
聲音止不住地心疼,連微紅的眼眶也霧蒙蒙一片:
「很疼吧?」
「對不起,這麼久我才知道。」
我推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大步,努力拉開彼此的距離,深吸了一口:「江寄淮,無論我有沒有家庭,對我們的關系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你回去吧,別再出現了。」
「去哪?」他看著我苦笑,「沒有你的地方,我要回到哪裡?」
密密實實的疼痛從心口湧上來。
我拼命壓下所有的情緒,平靜地抬起頭:
「我們回不去了。」
我不是十七八歲堅信用一支畫筆書寫未來的驕傲女孩。
自卑內斂的少年蛻變成了光芒萬丈的存在。
六年空白,不是小說裡一句簡單的「破鏡重圓」便能填補的。
我捂著眼睛,擋去眼底的酸澀:
「江寄淮,你——」
他驀地抓緊我的手,遞到唇邊輕輕吻,珍而重之的姿態:
「這隻手畫過我那麼多次,總要對我負責吧?」
那雙冷然的眸子氤氲著水汽,眼尾泛著委屈的紅。
我吞了吞口水,言不由衷地想起六年前,我對江寄淮有多過分。
18
我親自指揮裝修的畫室裡,少年咬著唇,一顆顆解開紐扣,裸著上半身,羞澀到指節都泛著淡淡的粉。
我捏著畫筆磨磨蹭蹭:
「江寄淮,你怎麼身上哪哪兒都這麼白呀?」
肆意地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遍:
「唔,也不是,那裡就粉粉的,真可愛。」
他下意識想抬手捂住,被我制止:
「模特不可以亂動哦。」
他僵硬地坐著,連眼神都慌亂到不知道往哪兒放。
我丟掉畫筆,跨坐在他身上,仰臉親了親他繃緊的下巴:
「不是說好把自己送給我嗎?怎麼還這麼害羞?」
他的雙手握著拳,克制地扶在我的腰側,小聲辯解:
「隻是答應讓你……畫。」
「這樣啊,」我放軟身體趴在他懷裡,「有東西硌到我了,江老師博學多才,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壞心眼地按了按,瞬間被抓住手腕。
懷抱的熱度滾燙。
江寄淮呼出的熱氣都帶著火似的吻上來,像個橫衝直撞的小牛犢子,徒有蠻力不知技巧。
情欲最深處,他猛地將我牢牢扣進懷裡。
眼裡噙著水光,低沉沙啞的喘息聲噴灑在我的耳側,隱忍無奈道:「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你是我的生日禮物,我現在就要拆開。」
「丁也宜,不可以。」他伏在我的頸畔平復呼吸,語氣一如既往別扭又堅定。
「沒結婚,這樣對你不好。」
我氣哼哼咬了他一口:
「那你要補別的生日禮物給我。」
「嗯。」
「還要畫你。」
「可以。」
「下次要全脫掉才行。」
「好。」
他什麼都應下。
縱容到讓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難尋的珍寶。
19
江寄淮開始雷打不動地出現在我家樓下。
簡單的純色連帽衛衣、牛仔褲,清清爽爽,有別於新聞裡那個西裝革履的冷面畫家。
反倒像極了剛畢業的男大學生,眼神清澈明亮。
這次的房東阿姨很熱心腸,問這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還沒開口,江寄淮打開車門,似笑非笑解釋道:
「我是丁小姐新聘用的司機。」
房東走後,他才收起笑,唇角無辜地下壓:
「我隻是想找個可以每天接送你上下班的理由。」
我閉了閉眼,輕聲嘆息:
「我沒有錢付你工資。」
他一愣,臉上藏不住的笑意,刻意偽裝冷沉的面具四分五裂,仿佛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一對視就會臉紅的少年,磕磕巴巴道:「我不需要錢。」
幾次三番之後,公司樓下的保安笑著打趣:
「我們公司的姑娘既漂亮又有能力,你要是拿不出點實力來很難追到啊。」
我下樓時便聽見保安問江寄淮做什麼工作,在哪裡買房。
他們不常上網,不知道江寄淮在美術圈有多出名。
四下無人時,保安朝我搖搖頭:
「挑選另一半還是要多看看對方能力,長相帥氣也不能當飯吃。」
江寄淮被當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他竟也不解釋。
想想倒也能理解。
長著一張堪比明星的俊臉,成天卻穿著廉價的衣服,住的也是價格極低的合租房。
「江寄淮,你好歹過去也是個名人,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光鮮點嗎?」
他皺眉看了眼自己的穿搭,認同地點點頭:
「我眼光不好,你可以陪我去買新衣服嗎?」
從商場出來,我恍恍惚惚看著堆滿車的女裝,以及塞在犄角旮旯裡的一條領帶,意識到這是江寄淮的圈套。
他微微傾身替我捋好被風吹亂的頭發,聲音很輕地解釋:
「我有衣服,幹淨整潔就好,但是你不一樣。」
和多年前一模一樣的話,我再也沒有十七歲時的底氣和勇敢去追問哪裡不一樣。
可是這次,不需我問,江寄淮主動補齊了過去沒有說出口的理由。
他說:
「我認識的丁也宜,隻有最好的才和你相配。」
車內氣溫頗高,他固執地同我十指緊扣,彼此的溫度在緊貼的皮膚傳遞。
他語氣輕緩,溫柔堅定道:
「想畫畫,我們就去好好治療手,我陪你再拿起畫筆。」
「左不過最壞的結果,我做你的右手,可以嗎?」
刻意遺忘的敏感字眼忽地被提起,我怔怔地抬頭,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湿潤。
我在一艘晃蕩的帆船浮遊六年,徒勞劃著破舊的槳,既找不到航向也失去Ṫù₄目的地。
驀然粼粼波光裡,有人告訴我: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過爾爾。
20
江寄淮陪我去了一家又一家醫院。
得到的最終結果是,可以治療,雖不能做精細的手部動作,但隻要堅持復健,達到偶爾寫寫畫畫的程度有很大希望。
我激動得下意識轉身撲進了江寄淮的懷裡。
他愣了一下,極快地收緊手臂。
治療了兩個月,就在我快要看到一點希望時,父親不知道從哪兒找到了我的聯系方式,勒令我轉給他兩千萬生活費。
與其說是生活費,不如說是他的賭資。
這幾年由於好賭,他欠了很多錢,恩愛無比的繼母也憤憤離他而去。
「我沒錢。」
冷淡地說完,掛斷電話之際,他在那端破口大罵:
「放屁!我去查過了,你銀行裡有六千萬!」
「老子金尊玉貴養了你十幾年,你連兩千萬都舍不得給?」
我連眉都沒皺一下:「我哪兒來那麼多錢?」
當機立斷掛了電話。
沒幾分鍾,他瘋狂發來好幾條短信和圖片:
【ZX 銀行:尊貴的丁也宜女士您好,您在我行活期存款已達六千萬,現有專屬經理對接,為您提供一對一的理財服務。】
【要不是我聯系到江寄淮,你以為你現在能活得這麼滋潤?】
【這些年白養你了!卡裡那麼多錢一分舍不得給親爹花!】
過了一會:
【乖女兒,爸爸這次真的遇到困難了,再最後幫幫爸爸好嗎?】
我放大了那張照片。
是大學時期江寄淮陪我辦理的,他說以後這張卡專門用來存我們小家庭的各種費用。
像我暢想的那樣,很大的家,兩間風格不一的畫室,漂亮的婚紗、戒指,隆重的婚禮……
出國後,手機被父親收走,這張卡封存在櫃子裡,再也沒用過,就連搬家都沒帶走。
怎麼會這樣?
我顫著手登錄手機銀行後臺,把這幾年的轉賬匯款記錄全部導出來。
密密麻麻的一長串,全是來自同一個賬戶的匯款。
江寄淮。
六年前到現在一直沒有斷過。
從一開始的五百二,五千二,到五萬二,最近一年,更是頻繁地連轉了很多次五十二萬。
在回國參加校友會的當晚,連續五天,一共收到三千萬轉賬。
我呆呆地看著記錄。
門鎖轉動,江寄淮提著一兜子菜回來,洗完手後過來抱住我。
俯身親了親我的臉頰,聲音帶了清晨幹淨的露水味:
「在看什麼?」
許是我的目光太沉重,他慌了神,手足無措地松開手:
「怎麼了?」
我轉過身, 把轉賬記錄拿給他看:
「江寄淮你是傻子嗎?」
「六年前我甩了你,為什麼還要一直轉賬過來?」
他默了默:
「因為, 不想被忘記。」
「那三千萬呢?那晚我明明說得很清楚,我有家庭有孩子,你是錢多了沒地方花?」
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在人生最低谷時, 竟然還有人在背後無聲給予依靠。
哪怕我沒給出任何回應。
他抬手, 輕輕碰了碰我的發頂,嗓音澀然沙啞:
「那天遇見, 我覺得你過得並不好。」
「丁也宜, 你應該很幸福地生活,無論陪你在身邊的人是不是我。」
傻子。
「網上說你是智商超群的學霸, 我看你就是個大傻子。」
我哭著捶了他肩膀一拳, 被他捉住了手往懷裡帶。
「不傻,」他變戲法似的拉我到廚房去看他買的水果,「超市老板說了,我挑的都是最新鮮的。」
還是個傻子。
他熟練地衝洗水果,被我從背後環住:
「我爸聯系你了, 是嗎?」
他身子一僵, 而後坦然道:
「你的手機號, 我一直有給你充話費。幾個月前我收到了手機號發來的消息, 我以為是你……」
「肯定是我爸。」我嗤笑一聲, 「然後呢?」
他耳廓通紅,難為情地垂下眸:
「短信裡你說缺錢,我就轉了。」
「多少?」
「五百萬。」
看過了賬上六千萬的流水, 區區五百萬我已經不放在眼裡了,甚至有空嘲笑:「你這麼有錢的啊?」
他扭過臉,眼皮顫動, 羞惱地把我緊緊抱進懷裡, 胸口起伏, 溫暖安定:
「後來發現被騙, 我報警了,然後才知道這幾年……你的生活。」
「哦?怎麼發現的?」
他語氣悶悶的:「給我發了不露臉照片,可是我記得, 你的小腿上有一顆紅痣。」
「腿照?」我眯起眼睛, 「你玩得挺花兒啊。」
他慌亂不堪,顫抖著嗓音解釋:「我以為那是你,是他主動發給我的。」
「哼,江寄淮, 你是不是已經不幹淨了?」
「我沒有, 」他面紅耳赤, 水汽懸在眼眶要掉不掉,小聲辯解, 「沒有不幹淨,沒有的。」
「是嗎?」
我推了一把, 將他抵在洗手池邊, 前些日子新買的領帶終於派上了用場。
他茫然地任由我束緊雙腕,微微掙脫了一下被我制止:
「乖點,我要親自檢查。」
我仰臉親了他一口。
睫毛顫動,他聽話得閉上眼睛, 臉頰緋紅,聲音微喘,低低「嗯」了一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