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咱倆挨的巴掌還挺齊。
「靠!」他見我笑了,也笑著罵了一聲,將手中捏成一團的獎狀隨意地丟給了我。
我沒有問他,那天他和三個學姐說了些了什麼才會挨著巴掌回來,我也再沒見過那三個學姐。
他又一次地將手抵在我的頭上推了一把,笑著:「小矮子蘇安寐,哥罩著你的。」我朝著他比了個中指,難得地沒有回懟回去。
我壓下心中莫名泛起的漣漪,將那張皺皺巴巴的獎狀撫平重新卷好放進課桌裡,說道:「不是矮子就不罩了是吧?」
他的笑容依舊明亮,朝我回了個中指:「一樣罩。」
3
初二下學期的時候我就不是小矮子了,一米七三,從前兩排一下子換到了後三排。
周圍說話的女生變少了,也開始收到情書,之前發生在陸憲身上的事情,隨著我的身高變化而在我身上重新上演。
也有了另外一種另類的聲音,有時是藏在對話間的偷笑聲,有時是直白又大膽的玩笑話。
晚自習陸憲被罰抄留堂,我坐在座位上等他回家。
午休陸憲將他的校服借給我當枕頭。
晚飯又是陸憲給我帶上樓的。
有時甚至是兩個人一句對話,一個對彼此的笑容。
這些放在以前都十分平常的事情,現在都會引來一些人的笑聲。
網絡是個大染缸,我也知道她們在「嗑」我跟陸憲的「CP」。
Advertisement
陸憲對於這些總是不疼不痒的,有時他甚至十分配合那些女孩的玩笑話:「對啊,我就是喜歡蘇安寐怎麼了?」在重新引起那些女孩肆意但沒有惡意的笑聲後,他依舊可以毫無負擔地看著我,衝我笑。
我做不到。
當身邊很多男生開始產生了對於異性中「性」的好奇,而發現自己比起女生,自己更愛了解男性時,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對於陸憲許多不該擁有的佔有欲與期待從何而來。
就是大家嘴中的「同性戀」,這個出現在玩笑,在同齡人嘴裡談起時總是帶有一點貶義的詞。
我喜歡陸憲,沒有人知道,又似乎人人都知道了。
那些笑聲與議論聲,無比輕松地撬開了我的心門,審視著我心中最隱蔽的秘密,每每提起都會讓我羞愧難當,而聽到陸憲隨意地肯定時,我又總是在短暫的竊喜後,清醒過來沉浸於漫長的落寞。
對於性格本就比較沉悶的我而言,面對這些時變顯得更加不知所措,我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而選擇將臉沉下來。也是這樣,陸憲不在時,她們不太好意思把玩笑開到自己眼前。
好在陸憲從小就是個傻子,他什麼也看不出來,隻要我刻意地隱藏這事兒,我想他一輩子也察覺不到。
所以在初中,即使我已經知道了自己喜歡陸憲,即使有許多人都在議論著我們極好的關系,即使在靠近他的時候,我仍能感覺到從心髒處傳來的酸澀,但隻要陸憲什麼都不知道,我們依舊很要好。
初三,陸憲收斂了貪玩的性子,被家裡和我押著啃了不少功課,隻求能夠進步個十幾名,從那考上和考不上一中的邊界線往前擠一擠,為此連教我打球的事兒都止住了。
查成績那天,我特地跑到了陸憲家,阿姨都笑我比看自己的成績都緊張。
「放心,哥說了能和你一起去一中就能一起去。」手機中的查詢頁面因為網絡繁忙而不停地轉圈,陸憲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肩膀,故作輕松地說著,實際上手心的汗全擦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沒空搭理他,在手機彈出畫面來後,忙用手掌蓋住手機屏幕,再一點一點地將手掌一開,慢慢地露出總分那一欄。每移一下,就感覺到心髒跳得更快,直到看到手機慢慢顯出 9 時,喉嚨都感覺快要炸掉一般。
9 開頭!有戲!!
一鼓作氣將手全部拿開,看到總分 911。我直接將手機扔到了桌上,胸口的情緒在一瞬間找到發泄口,毫不在意場合地扯住他的手臂興奮道:「911!姓陸的你真牛——啊!」
原本安靜的陸家被我的一聲放肆的喊叫給喚醒了,阿姨激動地拿過桌上的手機,笑得合不攏嘴,瞪大著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原本嚴肅的陸爸爸嘴上還說著:「考上就考上了,至於這麼激動嗎?」同時也按捺不住笑意三步並作兩步湊上去看。
我清楚地感覺到坐在我身邊的陸憲悄悄地松了口氣,然後上來捏了捏我的臉,一副盡在掌握的口氣:「我都說了我一定能上。」
911 分,放在我們初中之前的模擬考是穩穩的前 20,以往的錄取線也不可能比這更高,這算是保住了去一中的錄取通知書!
我笑得合不攏嘴,不跟他計較捏我臉的事:「可以,這一個學期的課沒白補。」
「你的呢,你查了沒有?」陸憲的狀態明顯比剛剛要輕松了許多,也沒忘記我的分數。
「我待會回家查,我爸媽還有弟弟妹妹等著看呢。」說到這裡,我才磨磨蹭蹭地起身準備回家。
「相信你大學霸,一中見了。」陸憲送我到他家院子門口,走的時候朝我道。
我瞧見他眼裡的明亮,笑了笑,跑著回了家。
算是正常發揮,算上生地一共 979 分,好在自己長高了不少,體育沒落下。爸爸難得沒有去上夜工,一家五口也舍得花錢去外面下了一頓館子。
爸爸朝我敬了一杯酒:「我兒子以後比我有出息。」臉上的驕傲言溢於表,媽媽將他的酒杯攔下,笑著罵他:「嘚瑟啥呢,安寐才多大你敬他酒。」弟弟妹妹也高興,搶著給我夾菜。
我也高興,隻不過比起自己的分數,還是陸憲的 911 更讓自己高興。
這個暑假相比於小學畢業那個而言過得更加豐富,陸憲以熟悉學校環境為由,跟兩家父母報備了以後,拉著我就去了城裡玩。
那是我第一次在沒有家長陪伴的時候跑這麼遠,坐在巴車上的時候,緊張得都不敢眯眼睡覺。
「胡扯,我不就是你家長嗎?快叫哥。」陸憲看出了我的顧慮,有些欠揍地笑著。
「滾啊。」我朝他比了個中指,也眯眼睡著了。
我們瘋玩了好幾天,電玩城、遊樂場、步行街,甚至是離學校三百米遠的網吧,玩到筋疲力盡,活有土包子進城的風範。
回家後休息了幾天,又被陸憲拉著一起參加各種各樣初中同學的聚餐,有男有女,非常熱鬧。
直到高中開學,人都是飄飄然的。
兩家父母由雙方媽媽做代表,將我們一起送到學校。祈禱著分到一個班的願望未能如願的時候,我才從暑假的歡快中徹底掙脫出來。
一直以為自己的毛病在小學就得到了好轉,畢竟和陸憲在初中也隻是一個班,位置還是隔著距離的,我不覺得自己和其他人交流有什麼區別。直到在公告欄上一長串的名字中,看到兩人的名字天各一方時,我才頭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覺到,離了陸憲,我可能連跟其他人交流的勇氣都沒有。
陸憲站在我旁邊,捏了捏我的手臂:「沒事兒,我會來找你玩的,我保證。」
陸憲的左手提著剛剛在校門口買的水桶,朝我說話時十分篤定。
我沒有別的選擇,有些鬱悶地點了點頭。
高一上學期真的很難熬很難熬。
原本能讓我感到驕傲的成績在周圍全是學霸的環境裡讓我顯得微不足道,不想被拋下就得铆足勁去學。而陸憲離我相隔四層樓,課間時間緊張得隻能在午飯和晚飯的時候見見。
後來學校實施了實驗班和平行班的分班。陸憲發了狠一咬牙一跺腳,考進了實驗班。我在 A 班,他就在我隔壁的 B 班,隻要一上走廊就能看見他的身影,這讓我的焦慮與壓力緩解了不少。後來他高中三年都在試著考進 A 班,可惜了,A 班那些家伙真是狠人,偶爾的一兩次來 A 班坐坐就又回去了。
高二的時候,學校舉辦了一場籃球賽。
本著「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原則,作為實驗班的 A 班 B 班和平行班一樣參賽,平行班的同學也早就放了話,考不過你們還打不過你們嗎?
一想到陸憲那聽到籃球賽就發光的眼神,確實還真不一定打得過。
陸憲倒不見得多喜歡打籃球比賽,但這無疑是枯燥的學習生活裡,他為數不多的樂趣了。
於是毫無疑問地,B 班的隊長陸憲就這麼光榮上崗了,這可不比排球,B 班會打籃球的人還真不少,看看陣容還真有可能奪冠。
差點忘了說了,我也上場。
因為身高合格而被我們班的體委選走時我就高興了那麼一秒,馬上就被鬱悶所替代了。
倒不是不會,但我的球是陸憲教的,玩玩還行,真要和他打,真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陸憲這家伙知道以後不僅沒有一點恭喜我的意思,還天天在吃飯的時候貼著我的臉笑:「你們的戰術是什麼,和我說說?實在不行我和你說我們的也行。」「我不會放水啊,輸了不準哭鼻子。」
聽了讓人直想揍他。
「我們的戰術就是上去輸一輪下來,然後回班上做作業。」我將他餐盤上的牛奶過來,朝他的手背狠狠擰了一下,「前提是派我過來廢掉 B 班隊長的手,畢竟都是實驗班,要丟臉一起丟臉。」
「好狠的心。」陸憲捂著胸口誇張極了。
整個賽程還比較順利,B 班可謂是過關斬將,我們也沒有想象中的一輪遊,在最後一場積分賽兩個隊才正式碰上。
陸憲一直打的前鋒,動作很帥,幹淨又利落,似乎場上的局勢都是他能預料到的一般,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每一個我們沒能防到的地方,再用漂亮的進球加分惹得一陣歡呼。如果自己在場下,一定也會在人群中為他尖叫吶喊。
「蘇安寐!加油!蘇安寐!加油!」接過體委傳過來的球時,我也聽到了場下的吶喊。一群認識的、不認識的高喊我的名字,隻是簡單的鼓勵和欣賞。看著陸憲眼中閃過的兩分意外的神色,好像在那一瞬間也能夠體會到陸憲為什麼那麼喜歡打球。
我在陸憲的防守下投進了一個三分球。這事兒我吹了好幾年。
盡管那一場比賽最終還是以 B 班的碾壓式勝利收尾,但那顆越過陸憲的頭頂,用一條漂亮的弧線砸進籃筐裡的籃球,在那一瞬間就像定格了一樣,定格在我沉悶枯燥的,但又酸澀的高中記憶裡。
比賽結束之後,我接過體委扔過來的毛巾和水,將視線投往 B 班的人群,習慣性地去找陸憲的身影。剛打完球的汗水就這樣一滴一滴地從發尖流下去,我迫切地想找陸憲分享現在澎湃的心情。
在看到陸憲後我往前奔走了兩步,想要越過球場走到他身邊,但眼前的一幕讓我停下了腳步。
陸憲用毛巾擦拭著脖頸處的細汗,接過了旁邊一個女孩送來的水。女孩留著乖乖的學生頭,臉上有著一層淡淡的紅暈,在送水的過程中甚至沒有勇氣抬頭看陸憲,有些怯生生的。陸憲的臉上也帶著笑,接過女孩手裡的水瓶,輕松地將瓶蓋擰開後灌了一口,朝女孩說了句什麼。
應該是謝謝。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是進是退。
4
女孩叫作林雯雯。
不是初中的學委,她沒有秀氣的字體或者和陸憲曾經的相識;也不是初三學姐,她的出現並不霸道與強勢。
她就是 B 班的一個同學,甚至都不是最漂亮的一個女生。
但她就是這樣開始出現在陸憲的身邊,悄無聲息地,但又理所淡然。
那瓶水是陸憲從許多人遞過來的水中接過手的,陸憲的笑容也含著其他的什麼,我認識他太久了,騙不了自己。
以前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自己喜歡誰,沒有在我面前對其他任何一個人表達過欣賞,這讓我還心存「也許隻是陸憲太遲鈍了」這種渺茫的幻想,讓我在這場注定沒有結果的暗戀裡仍有餘地地苟延殘喘。
林雯雯的出現終於宣判了我的死刑。
從 B 班經過時,常會看到兩人在一起,陸憲說著什麼,林雯雯含羞捂著嘴笑,是一個很腼腆的姑娘。
中午和陸憲一起吃飯,陸憲朝著某個方向投去一個挑眉的動作。
很多時候,我和陸憲如今短暫的相處時光裡,開始出現另外一個女孩的身影。即使陸憲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但是林雯雯看向陸憲的眼神,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知道。
「你是不是早戀了?」
晚自習放學回宿舍的路上,我終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他,這句話說出口後,我竟感覺羞愧與緊張。
真卑鄙啊蘇安寐。
「啊,沒有。」陸憲有些呆愣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早戀。」
「林雯雯?」我將指甲嵌進肉裡,可自己沒有感到難過的立場。
「嗯,啊。」陸憲頭次露出了別的情緒,伶牙俐齒的他也失去了對話的能力,變得啞巴起來,「她……人不錯。」
我不知道別人的暗戀是什麼感覺,是不是跟我一樣,默默地看著,消化著,消化著不應該存在,卻自找麻煩的疼痛。
酸是從胃裡往上湧的,從胃開始,再到心髒地一疼,然後慢慢地到喉嚨,到鼻子,最後才到眼睛,被一層霧掩蓋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