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也遇過類似的事,雖心中惡心,但不至於此,況且嘉華長公主好歹氣度不凡,遠勝過大哥領我去見的老王爺。


嘉華長公主還要在秦國國都停留幾日。


照今日這架勢,她怕是不會輕易放棄謝春山。


我上前道:「妾有一計。」


謝春山黑沉沉的眼眸瞧了過來。


……


躲了嘉華長公主好幾日的謝春山終於露面。


他於鬧市中,於齊國使臣面前,對嘉華長公主道:「你真這麼喜歡我,我可以勉為其難娶你。」


齊國使臣面色各異。


謝春山眉梢一挑,露出幾分得色。


嘉華長公主是齊國的金字招牌,有將領之才,更有兵權在身,怎麼可能嫁到秦國來。


可他高興早了,嘉華笑道:「聽聞謝侯爺萬花叢中過,折花千萬朵,怎麼,瞧不上我這枝花嗎?」


她要的竟是露水姻緣!


可她如今懷胎還不足三月,她瘋了嗎!


我原本以為她隻是生性好色,頂多偷香竊玉,沒想到打的是這主意!


我自詡已勘破枷鎖,但也做不出她這樣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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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春山漲紅了臉,甩袖而去。


此番做派,經驗豐富的嘉華長公主當然看懂了。


他謝春山不過是個紙老虎,外騷內純,還是個雛。


她更加興奮。


我憂心忡忡,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對的。


12


謝春山母親秦國長公主雲和歸京。


她來侯府探望,謝春山閉門不見。


侍女不敢攔,她進到了謝春山的院子。


雲和長公主豐腴明媚,不愧為秦國第一美人,一顰一笑牽動人心,如今卻皺緊眉頭,猶猶豫豫不敢敲門。


謝春山猛地拉開門,與她四目相對,又撇了開來,像是在鬧別扭。


「你有什麼事?」


「娘給你帶了些禮物回來。」


她指的是前廳那一箱箱的奇珍異寶。


「送到了,就走吧!」


雲和長公主苦笑,目光貪戀,慈母之心拳拳。


她離開前瞧見了我,隨口問了句:「這是春山新收的侍女?」


我心中一凜,連忙報上姓名。


「倒是個膽大的,你若有意,與春山的三年之約到後,可來找我。」


果然不能小覷了這樣的奇女子,侯府風吹草動她了如指掌,她隻是於謝春山是慈母。


我低頭應下。


這對話又傳到了謝春山耳中。


他把我喊去:「你真是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我的恩情還未償還完就想好下家了?」


真是母子鬥法,侍女遭殃。


「上次你出的主意不管用,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我沒算到嘉華長公主這般瘋癲。


「妾考慮不周,請侯爺責罰。」


謝春山惡劣一笑,罰我頂著一碗水站在他門口。


我面上苦悶,心中波瀾不驚。


我在深閨中時就已能頂著碗走得飛快。


那都是教習嬤嬤一鞭子一鞭子訓練出來的。


可我沒想到,我才站了一盞茶,謝春山就從我身邊路過了七次。


第八次時,他咳了一聲道:「我熱了,缺個扇風的侍女,你要是站不住了……」


他話還未說完,一個侍女就拿著蒲扇來了,剩下的話隻能憋進肚子裡。


他身邊的侍女個個幹活都很麻利,但都沒什麼眼色。


這麼涼快的天,謝春山哪是真的要扇風。


他坐在不遠處的廊下,被扇得肩膀有些瑟縮。


我看得好笑。


索性遂了他的意吧,他想做個好主子,何必讓他不高興。


我輕輕一顫,水灑了半碗,人也順勢癱下來。


不遠處把風扇得呼呼作響的侍女瞪大了眼睛,想不通我怎麼這麼柔弱。


謝春山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跟前,想扶我的手伸了又縮,板著臉道:「站不住了不會說嗎?我看起來這麼不近人情?」


我對他感激一笑:「侯爺是最好的主子,是我的大恩人。」


他別扭地道:「那還用你說,事實如此。」


清風徐徐,廊下簾幕微動。


麻雀落在梢頭,歪著頭左瞧右瞧。


可就這般心善易懂的人又因嘉華遭了罪。


我守著面色潮紅的謝春山躲在假山後,侍女披著他的外袍去引開嘉華長公主。


上一世對謝春山下藥的果然是她。


如今這個時間提前了。


謝春山將嘴唇咬出了血,渾身滾燙,整個人顫抖不止。


留在這裡不是辦法,隻要能到人多的地方,這裡是秦國,嘉華長公主也不敢亂來。


我去拉謝春山的手,卻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被他狠狠推開。


「滾!不許碰我!」


他雙目赤紅,已然失去理智。


這次的藥,比上一世的還要烈。


他步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如身墜地獄,絕望爬上面龐。


這般反應,我不願多想。


此刻也不容我多想,我抄起石頭衝過去將他兩下砸暈,半拖半抱帶著他離開。


我踉踉跄跄跑了許久。


中間謝春山半醒,瞧見我眼中有片刻清明:「是你,你在做什麼?」


「我在帶你離開。」


幸好,我沒走錯。


遇到幾個路人後,追來的嘉華長公主的人不敢上前,不消多久,雲和長公主就到了。


她臉冷如寒霜,命人將這雅院全都圍起來。


我不知她會怎麼處置嘉華長公主,這也不是我眼前該關心的。


在侍女的攙扶下,謝春山被送上馬車,他死死抓著我的手腕,我隻能陪在一旁。


謝春山蜷縮在我身邊,細碎的聲音從他口中漏了一些出來。


「娘親,救我……」


他的聲音似一隻小手揪著我的心髒,我一時喘不上氣。


回到侯府,謝春山已經徹底陷入了不清醒的狀態,縮在角落裡,排斥所有人的靠近。


太醫來了一個又一個,卻連門都進不了。


雲和長公主把藥遞到我手上,讓我去試試喂給謝春山。


「這是清火的藥,可以暫時壓制他體內的春毒,具體的還得等太醫細看。」


我推門而入,沒有茶杯之類的東西迎接我。


謝春山隻是躲在那裡緊緊盯著我。


我緩步走近:「侯爺……」


「姐姐,你是來救我的嗎?」


姐姐?


「是娘親發現了嗎?我不是故意不聽叔叔的話的,但他好奇怪、好奇怪……」


我的腳被釘在了原地。


雖有預感,但真的聽他親口說出,我依舊心痛得難以自已。


原來這就是雲和長公主後來不再嫁人的原因啊。


說著他驚慌地哭起來,眼淚滑過那張漂亮得吸引來豺狼虎豹的臉蛋。


哭著哭著他似乎又恢復了年歲:「為什麼沒人來救我!」


他一把將我拉過去,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陳聽竹,你是來救Ţû⁰我的嗎?」


他的眼珠黑得透不出一絲光亮,臉上充滿期盼地看著我。


我知道他想聽什麼。


也知道雲和長公主就在外頭等著我回答。


可我還是搖了搖頭:「不,我不是來救你的。」


謝春山僵在了那裡。


外頭的雲和長公主摔了東西。


我救不了你。


我上一世,就是個笑話,似梨園戲臺上演給別人看的劇目。


華美富貴的錦緞下蓋著一地狼藉。


我不敢掀開,麻痺著自己,直到死後,一切都攤在我面前。


萬物一府,生死同狀。


怕什麼呢?


這世間所有痛苦都是阻擋你前進的腳步。


你不能被它們絆住,不能被它們消耗。


我想要,我會自己去取。


我不需要人來救我,我會救贖自己。


你也該如此。


「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


旁人能救你一時,不能救你一世。


隻有解開心上的枷鎖,才能真正擺脫這些腌臜。


謝春山的眼眸顫了顫,斑駁窗花透過的光亮照在他身上。


「陳聽竹……」


13


太醫為謝春山診斷時,雲和長公主找到了我。


她臉上還有淚痕未幹。


「想必你已經猜到了。」


她比前幾日見時滄桑了許多。


「他那會兒才七歲,我喜歡四海行商,經常不在家……


「後來,他有一段時間很害怕男子,我給他安排的都是武功高強的侍女,就怕他再出什麼意外。」


怪不得這侯府裡裡外外都是侍女,謝春山進出也都是一群侍女在側,無一個男子。


「再之後,他就變成了風流名聲在外的謝小侯爺……」


他隻是搭建了一個外殼保護自己。


「後來,他原諒我了,可我若遠行,他還是會和我生氣……」


說著說著雲和長公主哭了出來。


許是這多年她無人可傾訴。


嘉華長公主看向謝春山的眼神和那些男子的沒什麼不同,黏膩又充滿侵略性。


所以謝春山才對她反應這麼大。


幾日後,謝春山醒了過來。


而他醒來時,我已經跟著雲和長公主走了。


是為了讓他不必尷尬,更是為了我的前途。


跟著秦國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我會學到很多。


至於嘉華長公主,雲和長公主那日給她也下了藥,以牙還牙。


她與她的男人們交纏了一天一夜,最後血流不止。


被我作為親子養大的薛長思,這輩子竟連出生都沒有出生。


我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接受了薛長思就這麼沒了的消息。


我對他的愛早就在以魂魄姿態飄蕩的那幾年,消失得一幹二淨,此刻感受不到一點傷懷。


隻嘆世事多變,一息定生死。


而嘉華長公主的醜事,秦國自然不會替她瞞著,不出幾日就宣揚得五國皆知。


但我覺得,這並不會影響她太多。


真正影響她的是小產後,秦國太醫去得很慢,讓她數日不得動彈,落下了病根。


齊國派人來接她,新使臣是年輕有為的薛家少主,齊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丞相。


這對薛致來說,倒是個英雄救美的好機會,祝願他能把握住。


可惜我不能見到這有情人千裡相會的場景了。


薛致到秦國時,我已跟著雲和長公主去了魏國經商。


當然不是單純的經商,她還要負責傳遞情報,培養暗探,很多很多。


這一別,再見謝春山,竟是五年後。


14


草長鶯飛。


我又回到了我的出生與埋骨之地——齊國。


這些年間,我周遊列國,片刻不曾停歇,雲和曾邀我回秦,我都有事耽擱了。


如今,我已被秦授封三品,此次以秦國使臣的身份出使齊國。


曾經,齊秦相當,但隨著嘉華長公主病退,齊國開始屢屢敗給魏國,不得不求到秦國,如今對秦國再恭敬不過。


我於齊秦邊界處,與其他秦國來使會合。


隊伍裡有人聽過我的名聲對我心悅誠服,有人質疑我的能力,更有人覺得我是被雲和長公主強捧起來的。


這些我都不在意。


我走的不是文官清流的路線,無論是誇贊還是貶低,都不會提升我的官職,增加我的財富,強健我的體魄。


但這隊伍裡似乎總有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齊國大設宴席,我坐在齊國國君之左,與右側的薛致相對,他眼神復雜。


而我的父親和哥哥,因坐得太遠,實在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有人突然道:「據說陳大人和薛大人曾經有過婚約?」


一道道目光匯聚到我身上。


齊國國君打著馬虎眼:「這是哪來的謠言啊,但陳大人好像確實是我們齊國人,難道……」


我抿了一口酒,淡淡道:「確實有過。」


薛致猛地瞪大眼睛,似不敢相信我會輕易承認。


齊國國君暢快笑道:「真是緣分!薛卿還未娶妻,陳大人也未嫁作人婦,這難道不是天意?」


薛致的目光熱切起來。


秦國使臣隊伍裡有人摔了酒杯,但無人在意。


我微微一笑:「女子當先立業後成家,如今我功業未成,在外漂泊,怎好再拖累哪家男子跟了我守活鳏?」


齊國國君許是失了為他打仗的妹妹,急得腦子也不清楚了,竟不顧及秦國使臣在場便道:「陳大人何不舍了秦國的苦差事,回到故土!


「齊國雖無女官的先例,但孤願為陳卿開這先例!」


父親急切地小跑上前道:「女兒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當年早就將她許給了薛大人!」


我的哥哥們也連忙跟著上前表態。


這回我看清了。


父親臉上是迫不及待摘桃的興奮,哥哥們臉上是嫉妒和幸災樂禍。


齊國國君拍手稱好,竟還請上了薛母的信,看來是早有準備。


「薛老太君早就聽聞陳家有女才華橫溢,與孤所想一拍即合,特寫了此信給陳大人!」


信被呈到了我面前,通篇都是我上一輩子都沒在薛母口中聽到過的贊許。


她殷切期盼我嫁給薛致,相信我是最有資格做薛家婦的人選。


我但笑不語。


薛致怎麼看不出來我笑中的嘲弄?


他唇邊溢出一抹苦笑,雙眸也黯淡了下去。


「陳大人乃至純至孝之人,定然不會違逆父母之言,孤看不如今日就……」


幾人窮追不舍,非要將我強嫁薛致。


我正欲開口,卻見對面之人突然上前跪下道:「臣不願。」


薛致背脊筆直,跪得不卑不亢。


齊國國君黑了臉:「薛卿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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