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我阿姐?你害怕傷了我惹她生氣?”漆飲光看出他避讓的意圖,笑起來,“這個弟弟的身份當真不錯,難怪你們人族常會將‘血濃於水’掛在嘴邊。”
殷無覓聽著他話中的意思,震驚地問道:“你是妖?”他如果是妖,又怎麼能潛伏在這處遍地都是克妖銘文的地方這麼久?難道是奪舍?
漆飲光攤開手心,一支鴉羽自他掌中浮出來,“覓公子不是一直不知道那些鳥妖為何會追殺你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它們都聽從於我的命令。”
隻一眼,殷無覓便認出了那根鴉羽,屬於追殺他的鳥妖所有。他與鴉妖也已交手過數回,對它的妖氣極為敏銳,絕不可能認錯。
鳥妖對自己的羽毛十分看重,不會輕易送與旁人,他必定與那鴉妖關系匪淺。
殷無覓盯著那一支鴉羽,心中更加困惑,“為什麼?七年前我們並不相識。”
即便他是因為沈丹熹而嫉恨自己,那也完全說不通,七年前,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遇到沈丹熹,愛上她,與她成親。
如果不是被鳥妖追殺,他或許會永遠呆在那一座小門派裡,修習劍法,奉養土地廟的老人,根本不會來到凌溪,也不會遇到沈丹熹。
“七年前不相識,但你與我阿姐天定姻緣,終究會走到一起,那我們也終究會相識,不是麼?”
漆飲光望了一眼聖地的方向,那一方法光閃耀,靈力和妖力不斷碰撞,戰況很是激烈。
“我一直試圖殺了你,斷絕你們相遇的可能,但偏偏覓公子深受命運眷顧,不論如何都能死裡逃生,我就隻能想些別的辦法來拆散你們了。”
殷無覓一想到自己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皆是拜眼前之人所賜,心中便越發憤怒。
他手背上青筋直突,五指緊握成拳,仍試圖克制心中殺意,閉了閉眼,忍耐道:“阿微不是糊塗之人,我相信她不會隨便懷疑我。”
“你說得對。”漆飲光笑道,慢慢轉動指尖鴉羽,“所以,我們來賭一把。”
殷無覓心下頓覺不安,恰在此時,從聖地方向響起一聲尖鳴,以妖力加持的聲浪倏地傳蕩過來,大喝道:“殷無覓,你還在等什麼,快點動手!”
這一聲大喝撞入殷無覓耳中,讓他腦中嗡然一聲,與此同時,漆飲光手中鴉羽化為黑霧,一瞬間沒入了殷無覓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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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覓隻覺體內似有一道封印破開,緊接著一股強悍的力量瞬間膨脹開,流轉向他的奇經八脈,裹挾住他的身體四肢。
漆飲光慢條斯理道:“我可是切割了烏墨的大半妖丹,煉化在藥裡,送覓公子喝了一個多月。”
烏墨,是那一隻鴉妖。
殷無覓殘存的理智被體內翻湧的妖氣撕扯得四分五裂,在妖丹之主的召喚下,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聽從命令,衝過去一把鉗住了漆飲光的脖子,提著他衝天而起,朝著聖地飛馳而去。
……
沈氏一族守護的聖地在一個兩山相夾的幽深裂谷當中,這座裂谷是千年前因地動而形成,崎嶇幽深,是地動的中心地帶。
扶桑神木龐大的枝蔓生長在裂谷中,根系深入地底,神力鎮壓著地脈,才得以使凌溪千裡之境安然無虞。
這一座裂谷上覆蓋有昆侖神君當年親自布下的法陣,雖經過千年歲月,法陣力量有所削弱,不過沈氏族人又在此法陣上增添了幾座結界,倒也將神木護得滴水不漏。
裂谷前有一座巍峨的門樓,唯有通過這座門樓,才能進入谷中。
此時,鳥妖已經擊毀了布於族中的誅妖陣,攻入了這一座門樓前。鴉妖烏墨是這一群鳥妖的首領,它雖被剖走了半顆妖丹,卻並非白給,漆飲光用了三簇雀火相換,這三簇雀火中蘊含的妖力足以彌補它損耗的半枚妖丹。
說是損耗,卻也不夠準確,因那妖丹是它所有,即便剖離出去,它與妖丹之間亦有感應。
在雙方激烈交戰中,烏墨化為原形,額上三簇雀火,體內妖力渾厚,妖身膨脹得堪比一座漆黑的小山頭,光是張開雙翼扇動的罡風,就將四面扇動得飛沙走石,讓人連近身都難。
祭在半空的伏妖法器都被它掀起的罡風打落,法器的主人一個接一個倒飛出去,砸落地上,口吐鮮血。
沈丹熹抬手在眼前抹過,瞳中亮起奇異幽光,視線飛快掃過鴉妖身周,罡風因它狂湧的妖力而生,妖力交錯,總會留有間隙。
在看清它妖力交錯的空隙後,沈丹熹五指翻飛,手中結印,無數銘文從袖中飛出,迎著罡風而上,鑽入妖力間隙,猛然鑿入鴉妖腳下。
銘文深入地底,固定在地下扶桑木蔓延至此的根須上,威力大漲,入地後立即射出數道發著光的靈線,穿入鴉妖龐大的身軀裡。
烏墨被被靈線捆束住一隻爪子,這才發現身下的這些靈線,它猛地跺腳試圖震斷,可那惱人的靈線看著纖細,卻堅韌無比,就連它鋒利的爪子都難以扯破。
掙扎間,它另一隻爪子也被縛住,烏墨扇動翅膀,騰空而起,與捆束住雙腳的靈線拉扯,整個地底都跟著震顫起來,發出轟隆隆的悶響。
啪——
沈丹熹聽到一根靈線斷裂的聲音,她面色雪白,額上滲了一層薄汗,手中動作並未停歇,又一連鑿入數個銘文,銘文靈線纏入鴉妖的翅羽,將它轟然一聲拉拽回地上,結成一個束縛之陣,將鴉妖緊縛在地。
鴉妖在靈網中劇烈掙扎,黑羽被靈線刮落,妖氣翻湧如同濃煙,它猛地仰頭發出尖嘯,“殷無覓,你還在等什麼,快點動手!”
這一聲尖嘯震得所有人耳鳴陣陣,沈丹熹震驚地抬眸,“你說什麼?”
她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回頭看往祭司殿的方向。
便正好看見一團黑色妖氣從祭司殿中衝天而起,極快地朝這裡奔襲而來,片刻後,那團同鴉妖系出同源的妖氣落到了裂谷外的門樓之上。
妖氣散開後,露出兩道身影。
漆飲光被殷無覓抓著頭發,狼狽地按跪在門樓頂上,殷無覓站在他身後,一手抓著他的頭發迫使他揚起頭來,一手持著靈劍,劍鋒橫在他頸項上。
漆飲光脖子上已見了血,鮮血染紅了胸前衣襟。
族長家的小公子體弱多病,從小就被族人當作易碎的琉璃人偶般小心翼翼地護著,就連最為頑劣的孩童,在他面前,都得小心收斂著手腳。
從小到大,他何時受過這樣重的傷,身上何時染過這樣多的血?
這一幕讓門樓下的沈氏族人都忌憚地停了手,憤恨道:
“小公子,他抓住了小公子!”
“殷無覓,果然是他!我就說這些妖物怎麼對我們族中的法陣布置如此清楚!”
“什麼被鳥妖追殺,他根本就是給我們演了一場苦肉計,好騙取我們的信任。”
族長身負重傷,撐著劍從地上站起來,氣怒攻心之下,又噴出一口血來。
沈丹熹在族人的叫罵聲中,隔著鴉妖龐大的身軀,死死盯著門樓上的人,眼尾透紅,結印的手指有細微的顫抖,一字一頓厲聲呵道:“殷無覓,你敢!”
門樓之上,殷無覓聽到了沈丹熹幾乎撕裂的喊聲,在廣場上翻湧的妖氣當中,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一身赤紅嫁衣的身影,他握劍的手指收緊,骨頭咯咯作響,拼命抵抗著妖丹對自己的控制。
不是他,他不想這樣做。
但體內的妖丹掌控著他的身軀,讓他身不由己。
到了此刻,殷無覓已經完全明白了漆飲光的意圖,他才是真真正正想要上演一場苦肉計。
漆飲光低眸,感覺到了那一點點撤離自己脖頸的劍鋒,低聲道:“沒想到,你的意志力如此堅定,我倒對你有些刮目相看了。”
殷無覓說不出話來,經脈裡膨脹的妖氣侵蝕著他身骨。他當初心脈遭受重創,是漆飲光用藥治好了他,因為他是沈丹熹的弟弟,他對他毫無懷疑。
煉入藥內的妖力隨著藥效早已深入他的心脈髒腑,如今想要逼出來,幾乎不可能。
漆飲光感覺到他的抵抗和掙扎,橫在頸項前的長劍已經快要完全撤離開,他眼中的笑意冷卻下去,通過雀火神識傳音,向烏墨發號施令,“命令他,殺了我。”
鴉妖被沈丹熹的束縛陣壓在地上,周身纏滿了靈線,用力揚起脖子,聽從吩咐地大聲說道:“殷無覓,動手!用沈家人的鮮血祭陣,打開聖地結界!”
“閉嘴!”沈丹熹喝道,伸手往虛空一抓,憑空握住幾縷靈線,用力收緊。隨著她的舉動,束縛在鴉妖身上的靈線亦同時收緊。
鴉妖發出悽慘的嚎叫,勃頸上立刻又環上一圈靈線,硬生生將它的慘叫束縛在喉嚨中,鴉妖龐大的妖身在靈線交纏中猛烈地翻滾掙扎,宛如一隻被蛛網纏住的蟲蟻。
纖細鋒銳的靈線絞斷了它的翅膀,漆黑的鴉羽和鮮血噴濺到半空。
鴉妖流瀉而出的妖氣蔓延向四面八方,一時將所有人的視線都遮蔽住了。沈丹熹的身影穿入妖氣黑霧當中,往門樓疾衝而上。
漆飲光皺了下眉,催動雀火,妖力灌入烏墨身上,已然匍匐在地的鴉妖嘶吼著撐起身來,冒著被靈線切割得鮮血淋漓的劇痛,將沈丹熹擋了一擋。
鴉妖身上被剐落的鴉羽越來越多,鋪天蓋地一般,遮蔽住了沈丹熹的視線。
漆飲光最後看了一眼那黑羽中的紅影,轉過身握住殷無覓的靈劍,用力往上撞去。
靈劍刺破他的心口,殷無覓瞳孔震顫,幾乎目眦欲裂,顫抖著手松開了劍柄,“不,不是我殺你——”
漆飲光握住劍刃旋轉了一圈,確保劍氣絞碎自己的心髒,他痛得額上都是青筋,口中滴落鮮血,卻還對著他揚眉笑道:“我們來賭一把,看看她還會不會和殺了自己親弟弟的人在一起。”
今日,他當著沈丹熹的面,在沈氏族人的面前,親手殺了她的親弟弟,不論真相如何,他都和沈丹熹沒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