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場鬧劇,這才收場。


沈丹熹抬眸看向對面的白拂音,她們借住的這一家農戶,房間不多,兩人隻能擠在同一間房裡。


白拂音已脫了鞋襪,翹著一隻腳坐在床沿,裙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腳趾,左右晃了晃。


她唇角噙著一點笑意,纖眉微挑,眼中映照著桌上燭光,不避不讓地迎向她的目光,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透出一股洋洋得意。


“沈丹熹,這麼多人都聽見了,你可不要反悔哦。”


沈丹熹沒想過要反悔,就算沒有白拂音在這裡挑撥離間,激將於她,她本也打算還了信物。


何況,她現在一心隻想摸索清楚自己魂上的怨氣是怎麼回事,根本無心情愛一事,以前對殷無覓的那點少女情懷,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正如白拂音所言,她既已不喜歡他,便不應該用這樣一個陰差陽錯的婚約,將他綁縛在身邊。


先前是她顧慮著兩人之間畢竟一同長大,有著多年情分,想尋個合適的時機再開口。如今叫白拂音這麼一攪合,倒也不失為一個時機。


當天夜裡,沈丹熹一閉上眼,便又墜入了夢魘之中。


她整個人都沉入那一片死寂的天地裡,瞳孔之中所能看到的景象,隻剩下漫天飄飛的灰屑。


一片一片的灰屑落來臉上,身上,將她掩埋入塵土,她心中充斥著被人頂替的不甘,憤怒,怨恨,一次又一次試圖從這片死寂的天地裡掙脫出去,卻都無濟於事,最後隻剩下絕望的麻木。


“沈丹熹!沈丹熹,你怎麼了?你醒醒啊!你不會是要死在這裡吧?”一個焦急的聲音穿透她的耳膜,傳入意識,“你就算要死也別死在我床上!”


沈丹熹的意識終於從那片死寂的天地裡掙脫出來,猛地睜開眼睛。


白拂音被她瞳孔深處溢出的恨意驚得直起腰來,謹慎地再次喊道:“沈丹熹?你還沒清醒麼?”


沈丹熹聽到她的聲音,緩緩閉了閉眼,又再次睜開,瞳中外泄的情緒已經被壓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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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是農家簡陋逼仄的房間,窗外泄進一點天光來,將屋內照亮。


白拂音跪坐在她身側,神情之中還帶著警覺,打量著她。


她顯然也才剛起不久,還未梳妝,披散的黑發從肩上垂落下來,堆積在床褥裡。


看到她恢復正常,白拂音緊蹙的眉才松開些許,神色復雜難辨,問道:“你怎麼回事?隻是睡個覺怎麼會將自己的五感六識都封閉起來?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難不成你就這麼信任我,不怕我趁機要了你的命,解決掉你這個麻煩麼?”


沈丹熹沒有注意到她古怪的神色,抬手揉了揉額頭,疲憊道:“多謝。”


若非是她,她還不知道要在那一個夢魘裡沉淪多久。


白拂音被她沒頭沒尾的一句道謝弄得一愣,片刻後,才重重哼一聲道:“你要是在我身邊出了事,我沒辦法向表哥交代。還有,你最好記著你說過的話,早點將信物還回去。”


沈丹熹從床上坐起來,“今日見到他,我就還回去。”


白拂音沒料到她竟如此配合,詫異道:“今日?”


“怎麼?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沈丹熹淡聲道。


經過昨晚一場魘夢,她魂上的陰霾又重了許多,提及“殷無覓”也再難以生出以前那般情愫,更多的隻有沒來由的厭憎,隻想徹底與他撇清關系。


白拂音揚起笑臉,期待道:“你最好說到做到。”


第37章


兩人正說著話, 傳音令忽而閃了一閃,沈丹熹和白拂音各自拿起玉珏,分出一縷神識,沒入傳音令內。


康緣師叔通過傳音母令召集眾人匯合, 有了新的安排。


驚鵲嶺這一位受到眾多村寨供奉的山魈娘娘來歷實在蹊蹺, 山魈不過是山林中的一種精魅, 還遠沒有資格成為一山之神,受人香火供奉。


“三日後就是山神祭禮,歷年來由驚鵲嶺周邊的村寨輪流主祭, 今年輪到驚十村。”殷無覓說道。


他與柳珩之二人以貨郎身份進入驚十村, 挨家挨戶收貨賣貨, 驚十村正在準備大祭,需要的香燭供奉特別多, 還向他們預訂了好長一張單子的貨品, 要求他們在祭禮前一日送貨上門。


驚十村裡為舉辦山神祭禮,熱鬧非常, 他們也打探出不少關於祭禮的消息。


柳珩之道:“這山神祭禮, 除了尋常的香燭禮炮和三牲六畜,每年還要獻上一對三歲左右的童男童女由山魈娘娘收入門下,留作仙童侍奉自己。村民們對娘娘深信不疑, 被選中成為仙童的人家,都極為自豪, 在村裡也頗受人尊重。”


有弟子道:“這是什麼山神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地仙主動叫人獻上童子來侍奉自己, 還一年就要一對兒。”


沈丹熹說道:“地仙就算是想收座下童子,也絕不會找紅塵之中父母親眷還在世的, 這不符合規矩。”


她語氣篤定,好似無比清楚地仙都有什麼規矩一樣, 眾人都朝她看來。


沈丹熹說完之後,才愣了一愣,不知道這個念頭是因何而來。


殷無覓深深看她一眼,接話道:“這確實有些奇怪,今年是祭祀驚鵲嶺山神的第十年,前九年便是從驚一村至驚九村分別主祭,仙童自然也是從主祭的村子裡選出來。”


“仙童入了山魈娘娘門下後,就再也沒有出山回來過,都說是跟隨山魈娘娘一起成仙去了。”


沈丹熹想起那個曾為她熱過一口飯菜的婦人,兩年前,她也有一個女兒被選中成為仙童,留在了山魈娘娘門下,再也沒有回來過。


白拂音說道:“我們去驚鵲嶺周遭山寨查探時,在村子裡沒見到半張抵御妖魔的符箓,這些村子卻絲毫沒有受到妖魔侵擾,說不定,那個山魈娘娘當真有幾分神力,庇佑著鄉民。”


康緣師叔點頭,“驚鵲嶺確實要比其他地方安寧,這也是我們一開始會忽略此地的原因。”


他思索片刻,繼續道:“我等昨日以修士身份進入驚十村,也得村長邀請,希望我們能一起參與三日後的山神祭禮,我已答應,屆時便與他們一同入山,探一探那位山魈娘娘的底細。”


白拂音詫異道:“這裡的村民不是都很瞧不上修士嗎?怎麼還會邀請修士祭祀他們的山魈娘娘?”


她這一句話,叫除了沈丹熹之外的眾人,都露出驚訝之色。


跟隨在康緣身邊的一個弟子疑惑道:“沒有啊,驚十村的人見著我們還是挺尊敬的,那個老村長還親自迎我們入村,張羅大家準備了好菜款待。”


竟然還有凡人會瞧不上修士?


白拂音便詳細地將這兩日聽到的其他村寨村民關於修士的說辭重述了一遍,殷無覓聽完,沉吟道:“看來村長邀請師叔參與祭禮,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貓膩。”


康緣道:“這驚鵲嶺我們勢必要走一趟,不論有什麼貓膩,祭禮那一日便能見分曉,大家都警覺著點。”


眾人商議一番,最終決定在祭禮當日,由殷無覓和白拂音這兩名元嬰弟子提前頂替掉送入山中的兩名仙童,其他人隨康緣師叔配合驚十村進行祭祀,沈丹熹和柳珩之則等在村中,若有異常情況及時做好接應。


安排好後,康緣師叔便令大家散了,各去做好準備。


沈丹熹在原地等了片刻,殷無覓果然也沒走,他走上前來,似有話要對她說。


在他開口之前,沈丹熹先行從儲物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他。


她手心裡躺著一枚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遊魚玉佩,這樣的玉佩有兩件,是一對雙魚玉佩,雙魚合抱,可形成一幅八卦圖騰。


這正是當年指腹為婚時,雙方持有的信物,沈丹熹現在父母皆已不在,自己便能決定自己的婚姻之事。


殷無覓難以置信地盯著她手心裡遞來的半塊玉佩,指節在袖中捏得咯咯作響,不願接受道:“我說過了,我不會同意。阿微,我心裡隻有你,我想要與之祭拜天地,相守一生的人也隻有你,我們明明約定好的,要一起……”


“此事好像也無需你同意,畢竟與我指腹為婚的人也不是你。”沈丹熹打斷他道,收握手指,掌心匯聚靈力,“也是,真正的殷公子已經仙逝,婚約本來就廢了,信物也當作廢,還與不還又有何區別。”


殷無覓見她想要毀玉,立即伸手抓住她,“不要!”


沈丹熹皺眉,本能地抗拒他的觸碰,用力抽回被握住的手指,將損毀到一半的玉佩留在了他手心裡。


“就這樣吧,殷師兄,從今往後,你我之間隻有師門之誼,再無男女之情。”


“為什麼?”殷無覓失魂落魄地看著手心裡碎裂成幾瓣的玉佩,這一對雙魚玉佩,其中一半碎了,另一半也跟著破碎,再也拼湊不回原樣,“我想知道為什麼?僅僅就因為白拂音的幾句挑撥之言,你就厭棄我了?”


沈丹熹搖頭,說道:“我隻是,確實不喜歡你了。”


她同樣盯著那幾瓣碎裂的玉佩,恍惚間似乎聽到輕輕一聲弦斷的聲響,啪地一聲,卻宛如振動了她靈魂。


以前那些風花雪月,少女懷春一般的情感,虛幻得就像是鏡花水月,像皂角搓出的泡沫,輕輕一吹便散了。


現在她心中殘留的怨與恨反而銘心刻骨。


白拂音一直留意著他們二人的舉動,直到沈丹熹轉身走了,她才漫步來到殷無覓身邊,想安慰他道:“表哥,往日情分既已不在,又何必強……”


殷無覓猛地回過頭來,一雙眼眸通紅,眼中神色將她嚇得倒退一步,驚惶地睜大眼睛,委屈道:“表哥,你這麼兇狠地瞪我是什麼意思?你是在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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