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熹聽著他痛苦的慘叫,卻仍覺得不夠,她抬手自虛空拂過,一扇青綠色的玉骨扇在她面前徐徐展開。
這一面玉骨扇皆由尺長的玉簡制成,一共二十四枚,每一枚玉簡內皆銘刻有一座成型的陣術,隻需靈力催動,便可瞬時發動成陣,釘入殷無覓體內的那一枚玉尺,便是這扇中的玉簡之一。
沈丹熹以往仙元有損,召喚不出自己的本命法器,每次隻能繁瑣地結印,如今阆風山神力補足了她體內缺失的仙元,這一面沉寂百年的玉骨扇也終於現世。
她伸手拂過扇面,輕輕挑出一枚玉簡,唇角的笑意殘忍得已不似九天之神,就連她體內的心魔都自愧弗如。
“我扇中有二十四座陣術,希望你不要這麼快就死了。”沈丹熹笑道,屈指輕彈,將那一枚玉簡飛射而出。
玉簡飛射至半空,其上銘文散出,一座新的殺陣將成。
卻在此時,一個身影忽然破開漫天飛花,急速遁入,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玉簡。將成的殺陣被那隻手撕裂,靈力呼嘯泄出,將沈瑱的袖袍鼓振起來,金色的銘文順著玉簡攀爬上他的手臂。
沈瑱天人五衰加劇,如今神軀上的護身靈力已無法對抗玉簡殺陣,他的整條右臂都在銘文的撕扯下,凍結成冰。
他輕輕一動,右臂上生出裂紋,隨即嘭的一聲,炸裂成了冰晶。
玉簡隨之掉落地上,插入泥土裡。
沈瑱!他果然又插手了!
沈丹熹心中怒火翻湧,眉心的心魔印痕又生長半寸,漆黑的眼珠上開始滲透血色一樣的紅光,她抬手取第三枚玉簡的動作,在看清沈瑱的容顏時,忽而停住了。
飄散的冰晶霜霧之後,露出的不再是一個她所熟悉的沈瑱。
昆侖的神君忽然老了,清俊的面容不在,皮肉下墜,眼角刻下條條皺紋,滿頭青絲化為雪白,就連身形看上去似乎也不如往日挺拔,他周身的氣勢弱了很多,不再像一座威不可攀的高山。
曾經那個神聖威儀的昆侖君,此時此刻,竟然像一個凡人一樣蒼老。
被她的玉簡斬斷的一臂,從凍傷的創口處滲出血來,很快便湿透了他半邊衣裳,他這一具神軀連自愈的能力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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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蒼老的身形映照入沈丹熹怔愣的眼中,壓住了她眼中血色,她難以分辨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看到這樣的沈瑱,第一時間竟覺得害怕。
就像恆久矗立於她生命中的一座巍峨大山,突然在她面前無聲無息地崩塌了。
年幼之時,將她高舉在肩頭,耀武揚威地踏遍天庭的三十三座天宮七十二重寶殿,引百仙注目,連天帝都笑他猖狂,隻為了炫耀她的父君。
年少時她追逐的那個發著光的偉岸身影,甚至被困九幽時,她所怨恨的眼瞎目盲的沈瑱。
都被埋在了坍塌的山石之下。
眼前唯剩下這個頭發花白,面容蒼老之人。
心魔感覺到她的心境波動,趁機蠱惑道:“不會吧,他都那樣對你了,你不會還要心疼他吧?沈瑱逆天而為,有違天命,他如今所受的懲罰都是他應得的。可你做錯了什麼,要因為他的過錯,而被囚九幽三萬年,你心疼他天人五衰,可他又何曾心疼過你呢?”
“你看,到了現在,他都還在護著殷無覓,還是選擇站在了你的對立面。”
沈丹熹清醒了片刻的瞳色又復歸渾濁,眼中血色越來越濃。
沈瑱不顧自己斷臂的傷口,他抬頭看見沈丹熹額上的心魔印,眼神沉痛,高聲道:“微微,抵御心魔的咒術,父君曾教過你!”
“父君哈哈哈哈,你算什麼父君。”沈丹熹大笑道,額上的心魔印痕已如血一般濃豔,她整個人都被心魔控制了,冷漠地看著眼前這個蒼老的昆侖君,抬手一掌,拍出數枚玉簡。
玉簡飛掠而去,將沈瑱合圍在中間,靈線在半空交織成陣,一重一重地落下。
沈瑱從袖中抖出一柄傘來,將殷無覓罩入傘面保護之下,他則單手持劍,迎著上方落下的玉簡而去。
阆風祭臺。
昆侖君入山之後,越來越多的神官開始察覺到鎮山令的異狀,鎮山令中彌漫而出的黑氣已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阆風山中的靈氣開始極快地潰散,取而代之的,是從內滋生而出的,不該出現在昆神域中的魔息。
“魔氣,怎麼可能,阆風山令剛剛重新認主,便滋生魔息,難不成是神女墮、墮……”
那一名神官的話未說完,便被人斥道:“怎麼可能,神女是昆侖山最精純的山水之精所孕,誰都可能墮魔,但殿下絕無可能!”
“可鎮山令中的確是在認主神女之後生出了魔息。”
“阆風山中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昆侖君不在,眾人的目光便都投向玄圃和樊桐二位山主,兩位山主對望一眼,點了一批人準備入山查探究竟。
就在他們動身之時,阆風山巔的鎮山令忽而一震,往下沉入了山體中,平地而起的山霧將阆風山掩入其下,祭臺也在山霧中消散。
阆風山封山,無有山主之令,外人不得進入。
試圖入山的玄圃山主等人都被禁令擋下,唯有一隻本來就生在阆風山的普通小鳥穿越了彌漫的山霧,入了山中。
阆風山中密林,被濃霧一遮,光線變得極為昏暗,幾乎像是入夜,山中飛禽走獸蟄伏不出,但濃霧深處卻並不安靜,時不時有兇戾的獸吼聲從山林中傳蕩出來。
山中靈氣流散,魔息滋生,誕生於阆風山中的靈獸也受到魔息影響,發生了變化。
漆飲光很快發現,就連長尾山雀都被林中滋生的魔息影響了。
這隻小雀變得十分暴躁,且不知天高地厚,看見林中暗霧裡亮起的一雙血紅獸眼,它竟渾身羽毛一抖,戰意十足地衝上去,覺得自己的能一口啄爆對方的眼球,將它踩在腳丫子下。
這膨脹的自信和殺戮欲望,讓這隻小雀完全忘記了,它整個身子比起來,都不如那一雙眼球大。
在長尾山雀“兇神惡煞”地飛撲過去,即將為那暴走的靈獸塞牙縫之前,它背上的翎羽紋亮起。
漆飲光強硬地接管過長尾山雀的鳥身,在靈獸狂嘯的聲浪中,拼命扇動翅膀,連滾帶爬地從靈獸尖銳的牙縫中逃出。
山中暴走的靈獸一隻接著一隻,摧山斷樹,山中劇烈的動靜可以被封山令封鎖在阆風山中,但封山令卻封不住越來越濃厚的魔息。
漆飲光躲過重重險阻找到沈丹熹時,看見的便是從天到地密集排布的法陣,山雀黑豆大的眼珠都被法陣的光芒照亮。
雖時隔百年,但漆飲光一眼便看出每一座法陣中心懸空豎立的玉簡,“映千春。”
映千春,沈丹熹的本命法器,他猶記得神女殿下每煉出一枚玉簡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
但現在,神女殿下被心魔所控,她周身衣袂翻飛,裙擺上濺著鮮血,額上的心魔印紋已經往眉宇兩邊擴散,周身魔氣彌漫,透出殺戮和暴戾之氣,已然入魔。
漆飲光幾乎是下意識地扇動翅膀往她飛去,可他還沒有靠近沈丹熹,一枚玉簡倏地射來,交織成一張蛛網兜頭將它捕獲。
長尾山雀被囚入網中,牢牢地黏在網上,沈丹熹偏眸朝它看了一眼,又渾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將注意力繼續投入到沈瑱身上。
比起昆侖君來說,這隻山雀實在不值一提。
映千春中的玉簡會因它而動,隻是因為玉簡中銘文捕獲到了它身上屬於漆飲光的妖氣,自行催動,這一枚玉簡是沈丹熹專為漆飲光而煉制,是一張捕鳥網。
小時候的孔雀實在是一個桀骜難馴、令人頭疼的存在,時不時便想要逃離昆侖,為了捕捉它,沈丹熹沒少費心思,甚至在二十四簡中,專為它而煉制了一枚玉簡。
山雀在網中掙扎了一陣,忽而安靜下來,漆飲光揚起山雀細小的腳,抓住交織的靈線,細細感受了片刻,他抬起頭來,透過山雀的眼,再一次看向被魔氣包裹的身影。
沈丹熹身上魔氣濃重,可這張來自於她本命法器的網上卻幹淨得沒有染上絲毫魔氣,絲縷魔氣彌漫在網線周圍,並不是從網上滋生而出的。
她真的入魔了嗎?
沈丹熹不在意那隻山雀,心魔也沒有將一隻普通山雀放在眼裡,她被戾氣凝結的瞳孔,冷漠望著在重重法陣之下掙扎的人。
昆侖神女的本事都是昆侖君和四水女神一手教導的,映千春中的大半法陣,自然也都經過沈瑱的手,不過成陣之後,沈丹熹對法陣的調整,沈瑱便無法知道了。
即便清楚玉簡中的每一個法陣,沈瑱現在衰竭的神力也難以對抗,映千春中有一半的法陣都被破除了,但剩下那一半的法陣已足夠困住他。
沈瑱提著折斷的半截長劍,鮮血順著劍刃滴落,“沈丹熹,阆風山的生靈信任你,選擇了你,將阆風山的神力送與你,你卻要將它們帶入萬劫不復之地嗎?”
沈丹熹歪了歪頭,“難道父君還是覺得,將阆風山令交給殷無覓比較好嗎?”
“不,阆風山選擇的是你,是昆侖的神女。”沈瑱話音裡帶上了祈求,“微微,昆侖的神女絕不能墮魔。”
阆風山的封山之令不是沈丹熹下的,而是昆侖之主沈瑱,即便他昏聩至此,他也明白,神女墮魔會對昆侖造成多大的動蕩。
隻可惜現在的沈丹熹被心魔掌控,早就聽不進他的勸言了。
不如說,沈瑱的勸言隻會讓她越墮越深,徹底被心魔吞噬。
沈瑱想要護著殷無覓,沈丹熹便偏偏要殺他,她摧毀了沈瑱罩在殷無覓頭頂的保護傘,一道又一道的陣術砸過去,地面被砸出了一個大坑,殷無覓陷在坑裡,幾乎已看不出人形。
反派不是死不了麼?她碾碎他的身骨,業火焚燒他的魂魄,看他還能再如何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