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你回頭瞧我一眼!」
我那時想,你回頭,隻一眼,便是一眼就好,隻當是全了我這十年的一份心意了。
可他最後也沒回頭看我一眼。
瞧著那修長的背影,不曾有一絲停頓的背影,一向愛哭的我,下意識淚要落下來。
可那日,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淚又被我憋了回去。
我隻怔怔瞧著他的背影,無數的修士路過我身邊,我隻得縮了縮身軀。
人們散盡了,也沒人注意到道邊那隻滿身是血的兔子。
我躺在那裡傻傻地想,我便是在這裡死了,也不會有一人在意,更不會有一人落淚吧?
不過後來我沒死成,夜深了,似有一妖站在了我面前。
他拎起了我,看了看,轉而抓著我的後頸丟進了溫水裡。
我掙扎著醒了過來,一爪子拍在他的手腕上。
「別動,一身的血,髒死了。」
我甩甩頭上的水,愣愣看著他。他眉間有一道暗青色的雲紋。
仙界的人大多高雅正氣,我是第一次見這般妖氣的人,眉眼輕佻,唇薄而豔,一個男子卻長得惑人極了。
「爪子給我。」
我聞言,下意識把小爪子放在了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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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了捏小爪子蹙眉:「什麼品種的兔子,還一爪子的疤?」
我聞言略微有些尷尬,我不會做飯,但在山上道人的妻子都會做,我也就嘗試著做。
開始連刀都拿不好,切菜時一刀切在爪子上,後來就留了大大小小的疤。
似乎是猜出來什麼,他蹙眉:「我不過來晚幾天,怎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握著我的爪子略微一搓疤痕,好疼,淚啪嗒就落了下來。
「這就哭了?當時留疤的時候怎麼不說哭呢?」
我抹抹淚,看著他總覺得似曾相識:「你是誰啊?」
「妖怪。」
「哦!」
我縮在盆裡被他搓幹淨,又被抱出去擦了擦。
他住在一間木根做成的屋裡,大約是樹妖,四處是藤條纏織起的一件件家具,還挺精致。
被擦幹淨後,他就抱著我握著我的爪子捏著。
我蜷了蜷爪子:「你別捏了,不太好。」
「什麼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啊!還需要解釋嗎?
我一時都不知道說些什麼,隻磕磕巴巴回了句。
「那個,就……我……我……我嫁人了。」
他悶聲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人妻?」
「……」
他這一句話給我劈傻了:「啊?」
我嚇得往後縮了縮,淚都飆出來了。
「你這妖,不知廉恥。」
「我都是妖了,廉恥與我何用?」
我真哭了:「我……我是個好妖……」
他看著我的目光裡有些逗趣:「可我又不是。」
怎麼會有妖這麼理直氣壯啊!!!
我都不知道怎麼逃出妖界的,隻記得稍微有了幾分力氣,便掙開他跑了。那日踉踉跄跄回了山上。
遠遠地,我看見守在山邊的林沉,頓時心中一喜。
那一日,我到底經歷太多,一時也忘了他是不喜歡我的林沉。
我下意識奔向他,離他五六步遠,我看他動了動。
我以為他要抱我,我笑著伸開手。
他動了一下。
那一劍極快地刺進了我的心口,也阻止了我撲向他的腳步。
感到那股劇痛我才反應過來,我看了看心口的劍,抬頭愣愣地看著他:「林沉……」
他的目光裡閃過一些東西,最後也隻是錯開了眸子不再看我。
「蘇蘇傷太重了,求你再救她一次,我知道你不會死,等你傷好了我取自己心頭血還你……」
我張了張嘴,想說好疼,可最後也沒說出來。
大抵是想到了即使說疼,他也不會在意吧?
我又默默閉上了嘴,隻聽山上傳來了林城的催促。
「父親,蘇姐姐傷又重了些……」
林沉走了,我捂著心口,心口的血止不住,染紅了大半衣服。
其實,我昨日才在人妖大戰裡受了傷,今日又失心頭血。
我實在有些撐不住了,三百階山梯我都爬不動了,走一步便是天旋地轉,可我又強撐著不敢暈。
我昨日也暈了,最後路過那麼多人,隻有一個樹妖把我拾走了。
可今日樹妖又不在,我若暈了,又該有誰拾我呢?
萬一再化成原型被人做了麻辣兔,我……我……我好歹也是個仙兔,豈不是太慘了些?
我撐著又走了一步,才被一隻修長的手扶住。
來人拎著我,轉身把我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嘆了口氣。
我抬頭,那樹妖不知何時換了一身山上子弟的衣服。
白衣勝雪,他抱著我一路無阻。
我一邊吐血一邊緊張開口問:「你怎麼混進結界的?這山上全是修士,你會死的。」
「小兔子,我可不是普通的妖怪,知道妖神嗎?」
……
「你是妖神?」我蹙眉。
「這有什麼不信的?」
我卡了殼。
妖神我聽說過,神仙墮落化為妖神。
可妖神都是那種住在高山之巔,一頓是八朵冰山雪蓮,深沉高冷,長相俊美,武力好深,哪會有他這種口口聲聲說喜歡人妻的……
我又看了看扛著我的樹妖,長得確實極美,可這怎麼看也不像傳說中的妖神?
我不信,但我沒敢說,我怕他把我扔了。
隻是這個樹妖,比我想的可怕得多,他居然能不被人發現混進仙門。
樹妖丟下我就走了,隻是後來三兩天的就會見他一次。
在我那沒什麼東西的小屋,在廚房裡。
後來我問他到底是誰?
他說他叫玄冥,天界扶桑樹成的妖,聽見他說天界的時候,我手定了一下,抬頭望著他。
大約是我目光有些熱烈,他退了幾步:「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我想到了什麼,目光炯炯地逼近了幾步:「等我和離,我們在一起吧!」
他手指動了動,看了我許久,卻笑了,低低應了聲:「好。」
「再等等我。」
我猜測是不是我的求婚嚇到他了,後來他再沒來過。
6
我去見司命的時候,司命告訴我差不多可以了。
我點點頭,好耶好耶,結局了,我該死了。
最後一次給他們送飯,林城直接沒開門。
我敲了敲,沒人應答。
我不知該怎麼開口,最後隻看著門說了一句。
「你日後照顧好自己。」
再見吧!我松了口氣。
我給蘇沫送時,她看著我,目光有些愣怔。
「你今日很開心?」
「是啊!總覺得會有好事發生。」
她也笑了笑。
房子裡燻了香,我隻覺得暈暈的。
再醒來已經是在懸崖邊,四處的涼風吹得我渾身發疼。
有人拎著我沉聲道:「我把她帶來了,你放了蘇沫。」
我暈暈乎乎睜眼,隻見林沉抱著我,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了被綁在懸崖邊的蘇沫。
遠遠地,蘇沫看著我蹙眉:「萬萬不可。」
「蘇姐姐,他們本就是衝這妖物而來,你若不是費心救她又怎會被這些妖魔抓去?」
這句話說得十分急切,我看過去,林城面色焦急,一句「妖物」當真是戳我心髒。
蘇沫沒答他,遠遠地瞧著我發愣,輕聲道:
「我與她毫無瓜葛,隻是,你們……用她來換我,當真不會後悔?」
我從林沉懷裡露出頭,看了蘇沫許久,隻嘆了口氣。
我跳到地上化成了人形。林沉看著我,目光裡有些恍然,他猶豫開口:
「他們……隻是想取一些你的血……」
林沉似乎認定了我不會死這個事實,即使在生死之間選擇,也不想多想。
如果他們不隻是要我的血,如果我過去死了呢?
可我不想問了,初見的歡喜要被一點一點磨滅了。
我隻點點頭,看向林城。林城冷哼一聲:「蘇姐姐是為了保護你才被抓走了,你該去換她的。」
在他心裡,好像隻有他的蘇姐姐才是頂頂重要的。
還是沒人在意啊!心已經不疼了,隻是越發地涼了些,我點點頭:「我走了。」
一群妖魔拿了我,信守承諾放了蘇沫。
有妖魔看著我確認道:「是她吧?」
「應該是。」
「那就……」
我看著他們退了兩步:「讓我自己來。」
一群妖魔愣住了,反問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和妖界並無交集,除了一個救過我的樹妖。
「是玄冥吧?他好像身子不好,是不是有了我的命格,就會活下來?」
有妖沉默,有妖點頭開口道:
「別怪玄冥大人,大人是個好人,他幫我們太多了,仙子您要不開心,回頭拿我們的命便是……」
他確實不像個壞人,我覺得最疼的時候,是他給我注入一些溫和的靈力。
他也會拍著我的背嘆氣,問我何必下來看這骯髒的世界。
他算得上是我來人間後,唯一對我有三分好的人。
可怎會有人平白無故待別人好?他待你好,如果不是愧疚,便是要圖你別的,我點點頭。
林沉此時握劍想衝過來,被一道屏障擋住了。
我回頭瞧著他:「林沉,讓你身後的道人都離我遠些,好髒,別弄髒了我的心髒。」
他有些急了,看著我的目光有些瘋狂:「嬌嬌,不可。」
我看著四周,一劍扎進心口,最後刨開了心髒。
我把心交給為首的妖怪,最後躺在地上,一瞬間灰飛煙滅。
一陣風吹過,妖魔走了,所有人愣住了。
我還完了,徹底還完了。
一瞬間我隻覺得,世間好髒,我再也不要來了。
我欠林沉的還完了。
我欠玄冥的是不是也算還完了?可我記不太清之前的事了。
7
林沉又和玄冥打架去了。
我在玄冥的洞府安心吃著瓜果。
我此時是個蚊子,新的身體還沒煉好,我的靈力隻夠我變成蚊子飛來飛去。
趁玄冥未回,我又趕去了林沉住的峰上。
林沉這幾日頹廢極了,除了找玄冥約架,就是在後院我的房間裡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是要生心魔啊!
不過也正常,這才是情劫,我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此時讓他憶起初見我的歡喜。
他合該內疚,我趴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他。
許久,林沉忽然抬手給自己的心髒來了一刀。
然後喃喃道:「真的很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