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為你們倆訂得成婚?”不等這兩人說什麼,他又譏諷地丟下一句,“想都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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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明涔走了,洗手間的鬧劇暫時結束,喻幼知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此刻終於松軟下來。
她深深呼出一大口氣,瞬間泄掉了渾身大半的力,腿一軟,差點沒站穩,下意識地抓了下賀明瀾的袖子。
賀明瀾輕輕扶住她的胳膊,低眸輕聲問:“他真的沒對你做什麼?”
喻幼知搖頭:“沒有,真的。”
賀明瀾看到她下巴處還隱約的紅印,沒有即刻點明,而是說:“今天就到這兒吧,我送你回家。”
臨走前,他帶著喻幼知先去跟賀璋打了個招呼。
賀璋這會兒依舊坐在房間裡,賀明瀾說要送喻幼知回家,他也隻是疲倦地擺了擺手,隨他們去,不想多管。
一方面是倆兒子和過時好友的女兒之間的情感糾葛,賀璋實在接受不了,即使小兒子當著他的面把喻幼知帶走,他再生氣也不願追出去,也是因為不想看到某些畫面。
另一方面,在感情上,賀璋也實在算不上什麼負責的男人,甚至說得上是個懦夫,他跟明瀾母親,以及明涔母親這兩個女人的感情尚且都處理得一塌糊塗,正因如此,兩個兒子和他的關系一直都很微妙。
和父親打過招呼,賀明瀾帶著喻幼知下樓,賀明涔和席嘉都不見了。
想必是賀明涔不願待在家裡去了哪兒,席嘉也跟著追了過去。
從賀家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附近的照明燈相繼亮起,燈光裝飾下,尤顯得這一整片別墅區內的夜景明亮靜謐。
喻幼知坐上車後,靠著椅背閉上了眼,打算睡一睡放空腦子。
賀明瀾體貼地問了句:“餓不餓?要不要去吃個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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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
“我以為今天這頓飯,你已經做好準備了,”賀明瀾說,“還是我太心急了?”
喻幼知立刻否認道:“不是,跟你沒關系,我也以為我準備好了,但是——”
她沒往下說,然而賀明瀾替她問出了口:“因為明涔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隻要一看到他,哪怕表面上能裝得再好,心裡其實一點也平靜不下來,”喻幼知嘆氣,頹然低下頭,“明瀾哥,我是不是很窩囊?”
賀明瀾語氣輕柔:“真窩囊的人是不會為了調查自己父親的事做到這個地步的。”
聽他提起爸爸,喻幼知吸了吸鼻子,又抬起了頭。
“我最近應酬,接觸了不少本地的建築商,他們有的在栌城待得比較久,所以對當年的事有些了解,栌城跨江大橋確實是當年政府向外招標的重點工程項目,很多人都沒想到會發生那種意外。”
大橋建到一半,誰知道突然發生坍塌意外,壓死了十幾個工人,事情鬧得極大,工人家屬們聯合在承包商公司大門口拉橫幅求真相,引得當地的媒體瘋狂報道,最後調查結果出來,矛盾直指建橋用材。
不光是水泥和木材這種大件,就連緊固件都換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這麼大的膽子,就為了貪那些工程款。
因貪汙而導致十幾個普通家庭一夜之間分崩破碎,事件在社會上掀起軒然大波,喻幼知的父親喻廉就是這樁貪汙刑事案件的主訴檢察官。
案件所涉及到的嫌疑人多達十幾人,從招標環節到施工環節的定期質量監察,每一個環節都存在著可供牟利的空子,就這樣一環扣一環,一環腐蝕一環,最終導致了大橋崩塌的悲劇。
然而承包商老總的精英律師團們在法庭上不但當庭推翻了公訴方所提供的所有證據,將公訴人節節逼退,甚至為了給案子一個看似完美的落幕,明目張膽地將老總手底下的一個經理推出來做了主犯。
一下法庭,這位老總就馬不停蹄辦手續出了國,至今沒再回來過。
主犯逃之夭夭,群眾的怒意和指責總要有人承擔,總要有人出來當靶子。
主訴檢察官喻廉就是最好的靶子。
最後喻廉不堪重負,跳橋自殺,而這件案子也隨著時間推移被封存在檔案之中。
大致復盤了下當年的事件,賀明瀾頓了頓,開口:“聽說除了你父親之外,當年參與調查了這件案子的人——”
喻幼知垂眼,接話:“都調職或者退休了。”
光是栌城就這麼大,她一個人,職位權限不夠,根本沒辦法找。
以前在電視上看刑偵紀錄片,有的案件甚至能讓嫌疑人逃脫數十年,那時候甚至覺得現實生活中的警察效率好低,直至今日她才終於理解。
茫茫人海,在數不清的懸案疑案中,為案子求得水落石出四個字究竟要花費多少精力和心血。
賀明瀾:“除了我爸是嗎?”
案子的調查工作原是由賀璋和喻廉一起負責,但賀璋在開庭前的半個月因為身體原因請假退出了調查,到開庭的那一天,賀璋都沒有出現。
而事後喻廉在被帶走調查的時候,家人朋友都無法探望,唯有賀璋靠著內部關系,越矩和他勉強見上了一面。
喻廉在自殺之前,見的最後一個人就是賀璋。
事後喻廉的妻子方林翠向賀璋詢問,丈夫有沒有留下什麼話,賀璋紅著眼睛,神色憔悴地說沒有。
方林翠崩潰至極,大罵丈夫狠心,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而他就這樣徹底拋下了妻子和女兒。
可是喻幼知還記得,爸爸明明在被帶走調查之前,還對她說隻要配合那些人,很快就能結束調查回家,爸爸說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任由外面的人怎麼汙蔑,也無法打倒他,還說等他出來後,會繼續調查,直到把貪汙案背後真正的罪魁禍首送進監獄。
可是他最終也沒有履行承諾,後來方林翠似乎也忘了自己說過的話,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趁著女兒去學校上學,在家跟隨丈夫而去。
“嗯,”喻幼知有些艱難地說,“隻有他一路升遷。”
在賀璋調職到法院前,他甚至是市一檢察院成立以來最年輕的副檢察長。
在她印象中,賀叔叔一直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在她失去雙親又被親戚各種推諉的那段日子裡主動給了她一個落腳的地方,即使喻幼知在賀家過得並不快樂,即使她在學校不合群,她也從未埋怨過賀璋將她帶到賀家。
相反地,她感激賀璋,甚至時常慶幸,父親擁有這麼一位好友。
喻幼知在入職市一檢察院後也向同事打聽過,賀副檢察長確實是一個非常稱職的領導,他沒有架子,性格溫和、態度親善,在調職前,他一直是院裡內部所發放的調查問卷中滿意度和好感度最高的領導之一。
她搞不清楚,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沒良心,因為沒人可以懷疑,甚至懷疑到了賀叔叔頭上。
“我最近因為辦案,接觸到了一個叫周雲良的人,”喻幼知整理了下情緒,問,“明瀾哥你知道他嗎?”
賀明瀾點頭:“知道,聽說他最近被調查了?”
“嗯,不過是因為他在別的項目上貪汙,可是當年他就是靠著跨江大橋這個項目發家的,”喻幼知說,“當時參與招標的公司不少,他沒有優勢卻能拿到這麼大的項目,很蹊蹺。”
“正好我最近有跟他的兒子接觸,”賀明瀾很快了解她的意思,“從他兒子那裡也許能問出什麼來。”
喻幼知:“周斐嗎?”
賀明瀾挑眉:“你也認識?”
“見過一面,”喻幼知回憶道,“他看上去不大好對付。”
“放心,我會試試看的。”
“謝謝。”
安靜片刻,賀明瀾側頭看她:“調查終於有點苗頭了,心情好點了嗎?”
喻幼知笑了笑:“好多了。”
“那說回我們,要不要和我去一趟老家?”賀明瀾說,“既然要查我爸,當然要從整個賀家查起。”
喻幼知猶豫片刻,點頭:“好。”
男人眉宇一松,輕喃道:“上次是為了明涔,這次終於是為了我。”
喻幼知沒反應過來:“什麼?”
“沒什麼,”賀明瀾很快揭過自己的話,將目光停留在她的下巴,語氣很輕,“明涔勁兒不小,你下巴還疼嗎?”
車子裡的光線很暗,賀明瀾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手撐在座椅上,挪近身子湊近了點。
清冽的男性氣息靠近,喻幼知目光一閃,往後挪了下。
“不疼了。”
敏銳地察覺到她的退避,賀明瀾沒再靠近,抬手揉了揉她的頭,微微嘆氣道:“其實比起給明涔時間接受我們,我是不是應該先給你點時間接受我?”
“我沒有不接受,”喻幼知解釋道,“隻是突然被異性靠這麼近,下意識的動作。”
賀明瀾溫聲道:“但是幼知,未婚夫妻之間一直保持距離,會讓人懷疑的。”
喻幼知撓撓臉,妥協道:“那我下次注意。”
他又嘆了口氣:“虧我還為了讓明涔相信,硬生生挨了他一拳。”
喻幼知立刻睜大眼:“他打你了?”
“嗯,”賀明瀾點了點自己的左臉頰,“這兒。”
喻幼知神色愧疚。
“對不起啊。”
“又不是你打我,不必道歉,”賀明瀾回到原位,閉上眼淡淡說,“不過我能理解,如果我是明涔,我可能不止打一拳。”
話題在賀明涔這裡結束,兩個人沒再說話。
他們都了解那個傲慢的小少爺,心裡也明白自己在幹什麼。
車外的夜色越來越重,沒過多久,司機先打破了沉默。
“時間很晚了,您該吃藥了。”
賀明瀾嗯了聲,輕聲說:“幼知,你幫我拿一下藥吧,就在車上。”
喻幼知按照他的指示從車上找出了幾瓶藥,有些藥她還記得名字,有些藥已經是新的了。
先拿了瓶熟悉的藥,喻幼知邊數著藥粒邊問:“我記得這個藥是一次三片來著,但是現在都這麼多年了,應該不是了吧?”
看著她熟練數藥的動作,仿佛還是十幾歲時候的樣子,賀明瀾神色柔和,輕輕笑了下。
“不是了,不過我告訴你現在我每次吃幾片,以後你要幫我記好了。”
以前家裡的阿姨都顧著伺候小少爺,偶爾會忘記賀明瀾需要定時吃藥,喻幼知知道以後,就主動承擔了在家囑咐加監督賀明瀾吃藥的工作。
她甚至有次還因為監督賀明瀾吃藥這個事還被賀明涔兇了。
那時候賀明涔不常在家,但一般在家的時候就會找喻幼知問功課,通常都是喻幼知主動去他房間找他,但是有次他手機發了消息叫她過來,她遲遲都沒來。
小少爺不愛等人,直接去她房間找她,剛走到半路,就然後看見喻幼知從賀明瀾的房間裡出來。
“你跑到賀明瀾房間裡幹什麼?”
喻幼知解釋道:“我去提醒他吃藥。”
“沒人伺候他吃藥?還要你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