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次回家沒打跟家人提前打招呼,因而到了家敲門的時候,正在一樓客廳打掃衛生的阿姨打開門看到他以後,拿著拖把站著愣了半天,以為自己看錯了。
“明涔?”
賀明涔直截了當:“嗯,我爸在家嗎?”
“在、在呢,在二樓,”阿姨反應過來,“你這會兒回來是要——”
“我跟他有話說。”
賀明涔直接換了鞋就要上樓。
阿姨見他直奔著二樓去,趕緊攔下:“明涔啊,你爸現在氣還沒消呢,要不你改天再回來吧?”
然而已經晚了一步,二樓的賀璋聽到樓下動靜,這會兒已經下樓。
在看到賀明涔的那一瞬間,賀璋幾乎是立刻沉了臉色。
他抿著唇一言不發,三兩步下樓,等離得夠近了,揚起手就對兒子甩了一巴掌。
賀璋的脾氣向來溫和,再生氣都不會對人動手,賀明涔也從來沒被他打過。
溫和的人動氣起來往往比普通人要可怕得多,賀璋用了狠勁兒打,饒是個子和身形已經超過了父親的賀明涔也被打得側過去了頭,清俊的一邊側臉上立刻浮起巴掌印。
賀明涔就這樣硬生生受了這夾裹著滔天怒意的一巴掌,什麼話也沒說。
阿姨驚叫一聲,連忙就要上前查看賀明涔的臉。
然而賀璋卻說:“不用管他,你去忙你的吧。”
僱主發話,阿姨也隻能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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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敢回來?闖這麼大禍你還敢回來?”賀璋氣得急衝他吼,“你知不知道就一天的時間,外面的風言風語都傳成什麼樣了?!”
“如果不是你哥動作快,視頻剛流出來沒多久就找人刪掉了視頻,還幫你處理了那些爛攤子,安撫好每一個客人,明天我看你還怎麼去警局上班!別說舉報你行為不端,給你記過或者讓你停職,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夠淹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賀璋說到這裡,不禁對他露出痛心的表情。
他的兒子是天之驕子,從小就含著金湯匙長大,他給了他最好的物質條件和教育環境,又把他送到了國外最頂尖的高校學習。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從最基層的警察工作幹起,為了查案抓犯人,導致左手永久性的損傷,如今外頭的那些風言風語把他說得不堪至極,就連他這個父親聽了都覺得心口發涼,又氣又恨。
賀璋重重嘆了口氣,說:“你曾爺爺打電話來問訂婚宴順不順利,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到時候他要是叫你跪祠堂,你就等著把腿跪斷吧。”
然而賀明涔聽了卻沒有什麼反應,隻問:“那些人知道我和賀明瀾打起來是因為喻幼知這個人嗎?”
賀璋微愣,沒想到兒子最關心的居然是這個。
被外頭的那些人指著鼻子笑話說他連自己的嫂子都覬覦,他毫不在意,他在意的就隻有那些人知不知道他“嫂子”是誰,那些難聽的話有沒有傳進她的耳朵,有沒有傷害到她。
“……你哥找人壓下來了,暫時還沒人知道幼知是誰,”賀璋語氣復雜,提出了這件事裡唯一值得欣慰的一點,“你們兄弟倆也算有點默契,知道這事兒不能讓女孩兒出來扛。”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世道就是這樣,兩個男人為一個女人大打出手,叫風流、叫多情,叫為美人衝冠一怒。
而一個女人讓兩個男人為她大打出手,叫不知檢點、叫勾三搭四,叫勾引男人傷風敗俗。
父子倆陷入沉默,賀璋嘆了好幾口氣,情緒裡剩下的就隻有對兒子濃濃的失望。
兒子臉上的巴掌印觸目驚心,他撇開眼,沒忍心再看。
從小到大沒怎麼管過他,更沒有打過他,這還是第一次。
“我可以抽根煙吧?”賀明涔突然問。
賀璋沒說話,臉色依舊不好。
賀明涔沒有特意走開去抽,兩腳分別踩在兩階樓梯上,手撐著欄杆,直接從兜裡掏出打火機和煙。
銀質的打火機惹人注目,賀璋的眼神一下子緊了,問他:“你這打火機哪兒來的?”
“喻幼知他爸的,她不抽煙,就給我了。”
咬著煙點燃後,賀明涔也不急著將打火機收起來,徑直放在手中隨意把玩。
透過薄薄的煙雲,賀明涔看見賀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打火機上。
“爸。”
賀璋回神:“什麼?”
“我今天在酒店碰到了你當年在檢察院一起工作過的同事,”賀明涔語氣散漫,“闲聊的時候他告訴了我一些事兒。”
賀璋神色微變:“什麼事兒?”
“他說你當年一直想跟喻叔叔做親家。”
賀璋一怔,表情剎那間變得有些驚慌。
“那為什麼我當初和喻幼知在一起的時候,你反對得那麼厲害?”
賀明涔眼色平靜,黑眸直勾勾地望著賀璋。
“就因為喻叔叔死了?”
第70章
賀璋的表情一剎那間變得錯愕。
賀明涔的視線就如同穿透的光一般緊盯著賀璋,不肯放過他臉上每一寸表情的變化。
在審訊犯人的時候,一旦犯人撒謊或是隱瞞,除非是心理素質極好,否則他的微表情中一定會透露出某種信息。
賀璋那一瞬間的錯愕,在於他沒有料到賀明涔的提問,心理狀態並未設置防線,但他很快就調整過來表情,並說:“你喻叔叔那個時候並不願意,我是尊重他的意願。”
賀明涔反問:“那為什麼賀明瀾要訂婚,你就答應了?”
“當初你喻叔叔過世沒多久,死者為大,我自然以他的意願優先,但是現在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人不能一直困在過去,所以我想通了,尊重你們年輕人的決定。”
人的想法確實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
賀明涔微眯起眼。
賀璋又問他:“所以你和幼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又和好了嗎?那明瀾呢?明瀾怎麼辦?”
賀明瀾怎麼辦?
他背地裡估計高興著呢。
一場以假亂真的訂婚,賀明瀾利用了所有人,直接把賀家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樁為人津津樂道的兄弟相爭大戲,估計在短時間內都擺脫不了外人的指指點點。
賀家思想傳統,婚姻是人生大事,長輩們尤其重視,要是被賀家的人知道,尤其是傳到老爺子耳朵裡,他賀明瀾就是不死也得掉層皮。
而喻幼知為了調查他父親的案子,也被賀明瀾忽悠著一塊兒欺騙了賀家上下。
賀明涔面無表情地攬過了所有責任。
“對,和好了,喻幼知一開始不答應,我死纏爛打,”他淡淡說,“至於他倆,掰了,也是我弄的。”
賀璋睜大了眼。
“賀明涔你、你還真幹得出這種事!”
緊接著他又伸出了手,巴掌還沒揮下去,卻看到賀明涔臉上還未消失的掌印,忍了忍,還是放下了手。
“嘉嘉喜歡你這麼多年,你看都不看一眼人家,”賀璋簡直對他恨鐵不成鋼,“如果說幼知現在還是單身,你們和好,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但是她現在是你哥的未婚妻,明涔,你就非得隻要這一個人嗎!”
賀明涔:“嗯。”
賀璋沒料到兒子會這麼幹脆,更不解道:“那你們當時為什麼還會分開?”
賀明涔沒什麼情緒地笑了下,反問:“你說呢爸?”
賀璋頓住,想起了他曾經狠心斷了他們在英國的生活費這件事。
“我們在英國的那一年,雖然過得挺苦,”賀明涔語氣平靜,“但那是我最開心的一年。”
賀璋啞然,說不出話來。
他和妻子是聯姻,感情一直不好,生下賀明涔仿佛隻是婚姻任務,在完成任務後,兩個人維持著淡淡的和平,開始各過各的。
後來賀明瀾來了這個家,兩個人之間明明沒有感情,卻還是因為各自的利益和面子徹底撕破了臉皮。
夫妻變成了仇人,就顯得夾在中間的孩子像個小醜。
賀明涔在很小的時候曾妄想過父母能夠和好,但直到從孩童長成少年,他的妄想已經消失,也沒能等到這一天。
和他一起長大的席嘉卻是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的,所以她開朗明豔,她總是揚著笑臉。
但賀明涔覺得諷刺,甚至有些嫉妒她,因而他一直不喜歡這個青梅竹馬。
父母指望不上,他又把目光落在了賀明瀾身上。
雖然這個陌生的哥哥是讓父母撕破臉皮的始作俑者,可是他也隻是一個小孩,小孩是不能夠決定自己的父母的,就像賀明涔自己,他也不願意做父母的小孩,可是沒有辦法,他就是出生在了這個家。
大人犯的錯,小孩是無辜的。
他最喜歡的變形金剛玩具丟了,小小的賀明涔哭著在家找了很久,佣人說給他買一個一模一樣的,他不要,因為這一個變形金剛是獨一無二的,是他在這家唯一的朋友。
是哥哥幫他找到了那個玩具。
賀明涔在開心之餘,又想了很久,決定把它送給哥哥。
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兼朋友送給哥哥,然後讓哥哥來當他的朋友。
可是他自己不好意思送,於是拜託佣人替他去送給哥哥。
但第二天,他在垃圾桶裡看到了它。
哥哥不想當他的朋友。
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其嚴重的打擊,賀明涔再也沒理過哥哥。
就這樣長到了十幾歲,冰冷的家、以及周圍人的討好和放縱,賀明涔長成了最不討人喜歡的性格。
傲慢、冷漠、陰鸷,以及自視甚高。
後來喻幼知就來了,她來這個家的第一天,就選擇了賀明瀾。
她甚至都沒有在兩個人之間猶豫哪怕一秒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