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們何其相似,都那麼可憐,都那麼值得同情。
哪像賀明涔,要什麼有什麼,他如果說自己可憐,都會被人笑掉大牙,旁人隻會覺得他無病呻吟。
賀明涔對喻幼知不屑到了極點,他不會再像小時候那麼蠢,想著拿著自己的玩具去送人,然後又被丟進垃圾桶。
原以為他跟她就會這樣以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態繼續在這個家過下去,然而直到某一天,她主動找了上來,叫他給她補習功課。
後來她說喜歡他。
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出了他的好多優點,還說就算他對她的態度不好,她也喜歡。
他不喜歡熱鬧的生日,她就給他過了一個安靜的、隻有兩個人的生日。
她明明跟賀明瀾那麼好,她不去喜歡賀明瀾,卻轉而喜歡上了對她並不好的自己。
兩個人在英國留學的那段時間,為了多賺一點生活費,賀明涔決定去餐廳打工,那天他因為頂撞客人,被店長罰去後廚用冷水洗盤子,洗到雙手麻木通紅。
喻幼知問他怎麼回事,他騙她說是天氣太冷凍紅的,她沒說什麼,隻是眼睛紅了,用自己的手艱難地裹住他的大手,給他揉搓凍得通紅的手。
賀明涔故意逗她,說你哭什麼。
喻幼知哽咽著說,我心疼你。
活了這麼多年,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出生優渥的少爺,怎麼可能會有煩惱,就算有,跟普通人比起來那也是微不足道,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心疼他。
明明這個人比他更值得心疼,父母雙亡、又寄人籬下,如今還陪著他在這個消費高得可怕的國家吃苦。
賀明涔說不清自己在那一刻是什麼感覺,跟著她一塊兒紅了眼睛,然後用力抱住了她。
就算那一年他們在共苦,日子也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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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時過境遷,如今再去責怪父親當年的狠心已經沒有意義。
就算喻幼知和賀明瀾的訂婚是真的,他也不介意真的按照自己那天在訂婚宴上說的話去做。
摁滅了手中隻抽了幾口的煙,賀明涔把話從自己身上拉到了今天回來的本來目的上。
“這個打火機是爸你當年送喻叔叔的吧?”他淡淡說,“這是個好牌子,爸你沒給自己也買一個?”
賀璋看著那隻打火機,回道:“買了,當時給你喻叔叔買的時候,也順便給自己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但是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一模一樣的?那就不怕拿錯嗎?”
“不會,我的那隻上有我名字的刻字。”
“刻的什麼?‘H’嗎?”
這是賀璋的習慣,他習慣在貴重且有紀念意義的私人物品上刻字,並不是什麼秘密。
“對。”
賀明涔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刻在打火機哪裡了?”
“我記得是機蓋那裡。”
賀明涔掀開機蓋,對賀璋遞過去,問他:“是這個嗎?”
賀璋下意識看過去,然後在下一秒狠狠怔住。
賀明涔將父親的表情盡收眼底,隻淡淡說:“看來刻字也沒用,喻叔叔還是錯拿了爸你的打火機。”
-
賀明涔走了。
賀璋則是倉皇回到了書房,
父子倆都夠敏銳,即使賀明涔沒有問什麼尖銳的問題,但賀璋還是看出來了。
從打火機被掏出來的那一刻,就是試探。
賀明涔所有的問題都顯山不漏水,像是隨意的詢問,但隻要串起來想,就能夠發覺他在試探。
賀明涔走後,賀璋不安地在書房待了很久,最後覺得這樣一直待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拿起電話。
他打的不是公家電話,而是私人電話,因而那邊的人接得很快。
“志誠,我那隻和喻廉一模一樣的打火機找到了,”賀璋直接了當地說,“應該是那天去他家找他太太的時候不小心落在他家了。”
“冷靜點,”席志誠很是淡定,“一隻打火機而已,能證明什麼?”
賀璋嘆氣:“不能證明什麼,但是我兒子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把它拿到我面前來,他在試探我,”頓了頓,他語氣沉重,“幼知應該是猜到了她媽媽自殺的那天,我去過她家。”
“所以呢?她媽媽是自殺,就算你去過又怎麼樣?”
“可是——”
席志誠不耐地打斷他:“老賀,這都多少年了,當初跨江大橋的案子,我私底下找你說過多少回,你不肯幫忙,非要把人往牢裡送。後來我又託人去找喻廉,他倒好,直接撂筷子走人,把我的面子往哪放?”
“好,你們兩位檢察官夠正義,不肯收好處賣人情,後來輿論鬧大了,所有人都在盯著這個案子,我是不是讓你及早抽身,還讓你勸喻廉別這麼固執,你勸不動喻廉,他非要往這趟深水裡鑽,一條繩上這麼多人,從財政局到建設局,再打承包商公司,他以為就憑他一個人能幹翻這麼多人?”
說到這裡,席志誠突然諷刺地笑起來:“你和喻廉油鹽不進,難道我們就沒別的辦法了?能摸到證據材料的人也不止你們兩個,一包錢送到手裡,就算你們不願意幫忙,也有的是人幫忙。”
“既然你們當時已經達到目的了,人也無罪釋放了,為什麼還要揪著喻廉不放?”賀璋咬牙切齒地質問,“就非得把他也冤進去嗎?”
“本來案子結束就結束了,他要是不繼續查,這事兒也就過去了,要怪隻能怪他太固執,非要硬剛,動了別人的蛋糕。”
席志誠話鋒一轉,語氣不明道:“誰知道他這點抗壓能力都沒有,就這麼自殺了。”
“真是自殺嗎?”賀璋不禁激動起來,“他一個不查到真相不罷休的人,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自殺了?”
“不然呢?”席志誠平靜反問,“就算不是自殺,他們兩口子在自殺前最後見的那個人是你,難不成是你殺了他們?”
賀璋愕然,張惶啟唇,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當初你去監察局找喻廉,拜託人讓他暫時回趟家看老婆女兒,結果你前腳剛出,喻廉後腳就越橋自殺了,後來你又去找他老婆,結果他老婆當天下午也在家裡自殺了。”
席志誠悠悠說:“我是不知道你當時跟這兩口子說了什麼,但總歸他們的自殺,你賀璋絕對脫不了幹系,所以這些年才一直自責是不是嗎?”
賀璋不明白,明明和喻廉夫婦告別的時候,夫婦倆的狀態都還好好的,怎麼他一走,夫婦倆就都沒了。
他甚至想過會不會是他殺偽裝自殺,可是警察已經調查過了,報告上又確確實實寫著喻廉夫婦都是自殺。
這一切的事都太巧合,賀璋沒有辦法不把夫婦倆的自殺歸咎在自己頭上。
也因而這些年他一直愧疚,認為就是自己當初沒有勸動喻廉收手,為明哲保身和他割席,從而害死了喻廉夫婦,甚至讓他們的女兒成了孤兒。
他當年反對兩個孩子在一起,也是因為如果接受了幼知和兒子在一起,他們成了家人,如果幼知將來知道了,她父親的死跟他有脫不了的幹系,她又該如何自處。
到時候這對兩個孩子都是種接受不了的傷害。
所以他快刀斬亂麻,提前拆散了兩個孩子。
可是幼知這孩子就像是天生和賀家有緣,賀璋傷過她一回,實在也不忍心再傷她第二回。
他原本打算,那就瞞一輩子好了。
然而今天突然出現的那個打火機,徹底讓他的打算落了空。
賀璋埋頭,痛苦地閉了閉眼。
“老賀,當年的事跟你無關,那些烏漆嘛黑的勾當也跟你無關,你隻是自保而已,你說你現在也不在檢察院幹了,又剛升上廳級,隻要你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生活還是一切照舊,”席志誠好聲好氣地說,“再過幾個月老shi長就退下來了,這段時間對我來說也挺關鍵的,幫幫忙。”
賀璋沒有說話,倒是席志誠又突然問道:“哦對了,你剛剛說喻廉的女兒已經察覺到了是嗎?”
賀璋立刻警惕地皺起眉:“志誠,你是關鍵時期,別亂來。”
席志誠笑了兩聲:“想什麼呢,我就隨便問問。這小姑娘魅力挺大啊,我們嘉嘉這回是徹底被明涔拒絕了,都哭好幾天沒出房門了。”
賀璋隻能說:“……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嘉嘉和明涔沒緣分。”
“是啊,還是你跟喻廉有做親家的緣分,”席志誠意有所指地說,“老賀,當年的事趕緊忘了吧,否則這親家你當的也不安心啊。”
掛了電話,賀璋沉思半天,又打開了書桌抽屜。
最下層的抽屜上了鎖,解鎖打開後裡面還有個暗格,掀開暗格,才看到藏在最裡面的兩份東西。
一份是喻廉寫給家人的書信,一份是喻廉的妻子方林翠交給他的文件。
喻廉去世之後,他去了趟他家,把這份書信交給了方林翠。
然而方林翠在看過書信之後,又將書信重新封好還給了他,讓他銷毀掉,順便還給了他一份文件,叫他也一並幫忙銷毀了。
方林翠當初也覺得丈夫的死有蹊蹺,作為財務局的公職人員,她利用職務之便暗中調查,這份文件就是她調查到的東西。
賀璋沒有按照方林翠的意思銷毀掉這兩份東西,而是將它一直所在了抽屜的暗格裡,直到今天。
-
「我爸有問題」
這是賀明涔在回了趟家過後的第二天,給喻幼知發的消息。
與此同時,正在上班的喻幼知還收到了好些日子沒聯系的馬靜靜的消息。
馬靜靜也確實是有點本事,上次在派出所門口等了周斐一夜後,還真把這個冷血無情的資本家給小感動了一把。
這段日子周斐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她卻不是嫌醫院的飯菜不好吃,就是嫌醫院的味道太難聞,不利於她養胎。
作精作起來的時候簡直無法無天,醫院又不敢得罪,周斐那個一巴掌就能把普通人打得原地轉上三圈的剽悍保鏢對馬靜靜這個孕婦也沒轍,隻好問周斐怎麼辦。
周斐還真就把她接到了家裡養胎。
案子在其他方面已經有了進展,喻幼知本來已經不指望馬靜靜這邊了,結果她卻來了這麼出其不意的一招,又把進度給追上了。
馬靜靜發來了十幾張照片,前面都是豪宅背景的得意自拍。
後面就不是自拍了。
「周斐把書房上鎖了,我趁他晚上洗澡的時候把書房鑰匙拓印了一份偷偷配了一把」
「文件我看不懂都拍了發給你了」
「還有一個相冊,壓在文件的最底下,都是他爸和別人的合影」
喻幼知放大查看,合照裡,隻要是她直到的,基本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哪兒是相冊,這就是周雲良的人脈網,周斐之所以把周雲良的這本相冊帶到了自己家裡,就是因為他要靠著這本相冊繼承他父親的人脈網。
馬靜靜翻一頁給她拍一張。
合照是按照時間整理的,馬靜靜已經翻到了最後,照片的像素也漸漸模糊,那是周雲良剛白手起家的時候一些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