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否認自己有多愛喻幼知,所以才願意承認自己是為了她,卻怎麼也不可能低頭承認自己也是為了賀明瀾。
愚蠢的往事再被想起,這麼多年,他始終在意,也始終在埋怨賀明瀾。
賀明涔不想再看見這個人,至少在短時間內。
在賀明瀾詫異又怔愣的神色中,他撐著眼中的驕傲,轉身就走。
“明涔。”
賀明涔沒有回頭,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
“你舉報江天宇的事已經被他知道了,”賀明瀾在他身後輕聲說,“小心點。”
賀明涔腳步微滯,背著他難受地咬了咬下唇。
良久,他沉聲警告道:“不要再假惺惺做好人。”
-
賀明涔回到了車上。
他坐在主駕駛上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喻幼知問他聊完了嗎,才回過神來,應了聲:“嗯。”
“聊的什麼?”
賀明涔沒有很快回答,而是先將車子開出了停車位,等前視鏡視野開闊之後,他才抽出隻手摁了摁眉心,答道:“一些有的沒的。”
明顯敷衍的回答卻還是讓他猶豫了這麼久才開口,喻幼知忍不住問:“不是在說我吧?”
賀明涔側眸乜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說呢,腳踏兩條船的感覺爽嗎?”
Advertisement
喻幼知立刻否認:“我沒有。”
見他不回應,她又眨了眨眼,認錯態度良好地說:“真的沒有,要是你覺得我的態度還不夠明確,要不我們三個人找個時間好好聊一聊?你看怎麼樣。”
賀明涔沒說話,她又重復了一遍,問他行不行。
她的態度實在太軟,賀明涔隻能嘆了口氣,說了實話:“不全是在說你,也有別的。”
喻幼知好奇:“別的是什麼?”
“有點復雜,說不清楚,”賀明涔說,“很小時候的事兒了。”
“多小啊。”
“幾歲吧。”
“幾歲?那我還不認識你們,不過這麼久的以前的事現在才說嗎?”喻幼知有些不能理解,“那還有時效性嗎?”
一樁民事案的訴訟期也就三年,嚴重的刑事案件最長的訴訟期也就二十年,喻幼知的問題讓賀明涔一時陷入沉默。
“沒有了吧,”他回過神,苦笑了聲,“所以我說聊了些有的沒的。”
如果真是有的沒的,他估計早會擺出一副散漫不耐煩的樣子,絕不會是現在這個表情。
喻幼知察覺到他並不想多聊這個,於是也沒有再問。
想要轉移這個他不願意聊的話題,喻幼知主動問:“今天收貨這麼多,我一個人整理估計夠嗆,你要不要來我家幫我一塊兒整理?”
賀明涔漫不經心道:“邀請我去你家麼?”
“是啊。”
他很輕地撇了下嘴,故意問:“去你家做什麼?”
剛剛明明已經說過了,去她家幫忙整理資料證據。
但喻幼知知道小少爺是什麼意思,抿了抿唇說:“做什麼都行。”
賀明涔挑眉笑了:“愛也行?”
“……”她就知道。
然而在她家陪著她連著熬了兩個大夜後,就是神仙也撐不住,小少爺雖然嘴上沒幾句正經話,身體卻很誠實地在結束了連軸轉的高強度工作後,老老實實地窩在女朋友的碎花被子裡,抱著女朋友沉沉地睡了過去。
-
新的一周上班,喻幼知並沒有急著立刻把手裡的材料證據交上去請求案件重審,而是先把這些材料交給了師父老沈。
老沈對小喻父親當年的事有所耳聞,但畢竟案子已經過去了十二年,當事人都已經去世,小喻平時很少提起,他這個做師父的以為小喻是怕勾起傷心往事,自然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
然而等接過了她手中這一沓厚厚的文件時,老沈才發現原來她不是怕勾起傷心往事,反而還一直在背後調查,等收集到的證據足夠為父親重審當年的案件時,才將它重新提了起來。
喻幼知把這些東西都交給老沈的原因也很簡單。
就算案件真的重審了,到時候喻幼知作為案件相關人的直系親屬,也必須要回避不能參與,老沈不但是她信任的師父,還是個能力突出的資深檢察官,她相信老沈。
老沈翻動文件,裡頭的內容觸目驚心,而且涉及到的人和事太多。
這其中有好幾個名字,都不能用平民百姓四個字來形容。
如果這個案子再重見天日,或許將會是栌城這十幾年來涉事最嚴重的一起貪汙案。
老沈問:“這幾個名字我都知道,但這個毛子是誰?這人是叫這個名字嗎?”
“聽賀警官說,毛子是綽號,他大名是毛力威,”喻幼知說,“毛力威跟最近他們公安重點關注的治安案件有關,性質涉及到了組織犯罪,最近會有反黑小組下派過來調查。”
老沈沉沉嗯了一聲。
“……這案子太大了,”他神色嚴肅,“重審的話恐怕沒那麼簡單,流程太多,時間線拉得也太長,而且既然這些人當年竟然有本事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全身而退,到今天也未必就沒有那個本事。”
喻幼知輕聲說:“我知道。”
光憑她一個人拿著這些東西去翻案,無異於蜉蝣撼動大樹,她的父親當年做不到,她今天也未必能做得到。
老沈見她掩不住失落,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語氣一轉說:“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這不是有反黑小組過來了嗎?這可是上面給咱們派下來的天兵天將。”
“那這些材料——”
“跳過流程,直接交到公安那邊去,”老沈說,“要相信他們掃hei除e的決心。”
喻幼知點點頭,說幹就幹,立刻起身:“那我現在就去趟警局。”
“你等等,上班呢,又想像上次那樣翹班?”
老沈趕緊攔住她,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心急這個案子,但是你別忘了自己也有本職工作要做,大案子是案子,難道現在咱們手上的小案子就不是案子了?”
聽師父這麼說,喻幼知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有些著急了。
不過她知錯就改,態度很好地說:“那我回去繼續做事了,這周的舉報郵件還沒處理完。”
“去吧,周六不是要聚餐麼,你到時候直接給刑偵隊的那幾個不就完了麼。”老沈說。
“好。”
“不過這麼厚的文件,你是怎麼一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整理好的?”老沈又翻了翻文件,越翻越驚訝,“小喻你請外援了嗎?”
第77章
不但請了外援,還足足熬了兩個大夜才搞定這些。
喻幼知沒否認,老沈就已經明白了,笑著說:“應該是個很值得信任的外援吧,否則這麼重要的東西,你肯定不會輕易給別人看,記得好好謝謝人家。”
其實喻幼知是想好好謝謝小少爺的,可是他這周工作忙,除了案子又要接待從上面拍下來的小組領導,加班是必須的了,所以不用她去接他上下班。
之前還不大情願送小少爺上下班,現在才知道悔恨自己真是太不懂得珍惜了。
她嗯了聲:“我會的。”
老沈:“總之你這些資料先不要往院裡交,也不要給別人看到,這上面涉及到的人……身份都太敏感了,畢竟你爸爸當年攥在手裡的證據都能被人給偷換,咱們院上上下下這麼多人,經手的人越多越容易出問題。”
老沈的建議很實在,喻幼知鄭重點頭。
老沈:“好,這事兒暫且就這麼說,你回去忙吧,”等了會兒,見徒弟一直盯著自己也不走,又問,“還有疑問吶?”
喻幼知搖頭。
她沒有疑問,她就是……挺感動的。
就像是那天見到陳叔叔一樣。
畢竟事不關己,人不想惹上麻煩很正常,她知道這些材料上所指控的那些人有多難對付。
如果說陳叔叔是當年的證人之一,所以願意幫忙,那師父老沈就完全是和這件事無關的人。
“……師父,你也相信我爸爸嗎?”
老沈喟嘆兩聲。
“小喻,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收你為徒嗎?”
喻幼知搖搖頭,她剛進檢察院的時候對一切工作還很生疏,是老沈收她為徒,一點點教會她,所以她很一直感激老沈。
但她一直不知道老沈願意收她為徒的真正原因,他們科室明明還有各方面比她更優秀的丁一駿。
“喻廉是我當年在法學院的直系學長,”老沈說,“他那時候在學校就很有名,是我們法學系出了名的才子。當年我讀大學的時候申請助學金,結果助學金的名額卻落到幾個編纂家庭條件的同學頭上,我當時很不服氣,就去找校領導評理,卻被搪塞了回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同學是校職工的親戚。”
“我一個沒條件沒背景的普通學生,怎麼跟他們有關系的爭?本來那個時候我和其他幾個沒申請上的同學已經打算放棄,但是這事兒被高年級的喻學長知道了,你猜後來怎麼著?”
喻幼知猜測:“我爸爸又去跟領導說了?”
“不止這樣,他在自己的‘法學新星’演講上當著校長的面說了這個事,後來我們學校這些年就再也沒出過這種事。”
那一刻,老沈真正領悟到了法律人的魅力。
那年二十出頭的喻廉,才華橫溢、正氣凜然,是法學院所有學弟學妹的仰望的對象。
“如果說有的人選擇學法是為了將來一份體面的工作,比如我對我女兒,她大學選專業的時候我叫她選法學,一是想讓她繼承我的工作,二是想讓她也進入體制內,不求大富大貴,起碼生活穩定,”老沈微微笑道,“但你爸爸不是,他選擇法學,選擇上最多的課、背最多的書、考最難的試,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真的為了法治精神。”
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法治精神,喻廉是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在太多人為現實不得不低頭的時候,他的理想顯得固執,卻又彌足珍貴。
他之所以對喻幼知寄予厚望,也是因為他覺得既然是喻廉的子女,那大概率不會讓自己失望。
如今有機會替喻廉討回公道,老沈又怎麼可能會拒絕。
他感嘆道:“……你爸爸,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啊。”
-
不宜離崗位太久,師徒倆很快返回到自己的工作桌上。
回到位置上後沒多久,老沈就被科長叫進去了辦公室說話,而喻幼知在座位上發起了呆。
剛剛老沈的話讓她的內心很是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