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雲陽得到了明確又洶湧的愛,所以她驕傲地對下人說:
「人老珠黃的女人,拿什麼和我爭?」
「等我生下了太傅府的長子,她便是吞了蒼蠅也得乖乖接我入府。」
「伺候好我,還要養好我的兒子。」
小姑娘將我孩兒的祈願牌掛在狗脖子上,洋洋得意地嘟著嘴問孟曄:
「那院裡的老女人呢?」
孟曄頓了一下,語氣輕了又輕:
「不重要!」
在時間的長河裡,我們已經走到了不值一提的關系裡,道不相同分道揚鑣,我不遺憾。
我恨的是,孟曄糟踐了我的感情。
恨的是,他們作踐了我的孩子。
方丈明明說過,祈願牌不離父母身,才能為枉死的孩子求個富貴安樂的來世的。
他卻縱容旁人將其掛在了狗脖子上取樂。
為人父母,為子計之遠矣,乃至生生世世。
隻能說,孟曄不配為我孩兒的父親。
夜裡雨大,我枯坐廊下死死拽著過往湿了半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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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和痛心,幾乎要將我撕碎了。
而我所謂的夫君,在另一個院子裡,陪他的小姑娘聽雨品茶,打眼未來。
他抱著她,溫聲軟語:
「母親說了,若當真走到撕破臉那一步,孟家是萬萬不能斷子絕孫的,便隻能狠心去母留子。」
「去的是嫡母,留的是你我的愛子。」
聽完連城一字不落的匯報,我心像被攥著一般,悶得透不過氣。
我早該想到了,十五年的時光,人都會變的。
孟家始終被蘇家的救命之恩壓著,早就生了不滿。
苦於人言可畏,沒有拿子嗣的事為難我。
可如今,嫡親子嗣近在眼前,他們如何舍得放下。
而如今的孟曄,也早不是那個為了一盤綠豆糕策馬千裡的明媚少年郎了。
他放不下的,是我帶過來的家業。
他忍不了的,是旁人背後笑他沒有兒子送終。
他貪戀的,是年輕的身體和被崇拜仰慕的成就感。
可既要又要,未免太貪心了些。
即便我被後院磨去了稜角,也斷不是為了委曲求全咽下苦水以求圓滿的性子。
那對玉镯,被我摔爛在了滂沱大雨中。
感情稀碎,錯的不是我,該死的人也不是我。
背叛者才該吞一千根針的。
07
破曉時,孟曄帶著一身寒涼回了府。
小姑娘在孟曄的脖子上留下了醒目的愛痕。
我指著那令人作嘔的紅痕,調笑道:
「外面的人也太大膽了些,她怕是不知道蘇家人的血性,死在半道上都不知道所為何故。」
孟曄看著被我摔碎的镯子,眉心一跳:
「誤食了花生,起了紅疹而已。」
「镯子怎會無故碎了?」
我淺笑回道:
「玉是脆的,比不得東珠堅韌。」
「相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東珠。」
他眸色深沉,一心在我臉上找答案。
我不為所動,隻將他母親日日喝的湯藥遞到他手上:
「金栀子玉太過珍貴,如今舒妃有孕在身,自己也要用,我不好再求。母親那邊,勞煩你去一趟。」
「畢竟千萬次的用心小心,都不及一次的不滿,能失盡人心。」
孟曄與我對峙半晌,才接過藥碗。
「伺候母親的事,向來你最得心應手。罷了,你既求到我跟前,我便為你跑一趟。」
眼見他挺拔高俊的身影跨出門去,我才漫不經心接了一句:
「盡孝盡心,為的從來都是自己。」
「我十五年的盡心用心,隻是從未把你們當過外人,你不該忘了的。」
孟曄驚詫回眸,我卻捧著茶碗一個眼神都未給他。
他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去了他母親的院子,又是一個時辰的謀劃。
「若是他知曉,這日日夜夜捧過去的藥都是要他母親命的,他還會笑得出來嗎?」
連城沒見過我恨到眼底猩紅的模樣,隱在黑夜裡沒有現身,竟連我也不知道他站在何處。
「外面的小姑娘如此招搖,給了我那麼多的下馬威,我是不是也該送給回禮?」
「我記得溫副將性子急躁,眼裡揉不得沙子,他女兒這般丟人現眼,他不該管管?」
像一陣風過,樹梢顫了顫,我便知曉連城走了。
08
那夜孟曄在他母親的警告裡,對我生了忌憚。
唯恐被他藏起來的小姑娘露出馬腳,被我謀害了,便不再敢往西城跑。
隻那小姑娘太不懂事,一遍一遍著人來叫。
看著孟曄的心不在焉和頻頻走神,連寫字的筆尖落下了墨團,他也不曾發覺。
我便停了筆墨:
「你若有事,可去先忙。」
「如此一心二用,最後隻會兩頭皆失。」
他面色一白,惶恐地收回了思緒。
「不會,我專空出一天是要陪你的。」
他嘴上那麼說,不足半個時辰,他便在下人驚慌的欲言又止裡,借口有要事要出府一趟,將為孩兒抄了一半的經書扔給了我。
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要跨出院門時,我還是忍不住喊了一句:
「雨天路滑,謹慎腳下的每一步。」
「畢竟到了我們這個年歲,做到事事穩妥,已屬不易。」
「若真是摔了大跤就什麼都沒了!」
他背影頓了頓,還是堅決地走了。
我收回視線,語氣冰冷:
「但願你,不會為愛犯蠢。」
09
孟曄到底沒有犯蠢。
他的小姑娘被嫡母與府中姐妹攔在大街上,押跪在地呼呼地打耳光,好好的一張臉,迅速變了模樣。
圍觀人群裡的汙言穢語,將小姑娘貶得一文不值。
「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的女兒,都是爬床的貨色。」
「可惜沒有她娘的好運道,溫夫人大度,還給了個妾的身份,不像她,為人外室整日招搖過市。」
「要不是與尚書家的小姐起了爭執,誰會知曉,這西城最繁華的院子裡住著一個狐媚子外室。」
「溫家好歹也是將門,怎會教出如此貨色。放在尋常人家,都要吊死以正家風的。」
她拿後院的枷鎖鎖死我的時候,大概想不到,也有被世俗的铡刀剐骨切肉的一天。
小姑娘被罵得體無完膚,咬著唇,噙著淚,長發披散,柔柔弱弱向著人群中的孟曄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孟曄雖雙拳緊握,卻沒有拿前途與孟家的名聲英雄救美,而是急急向紈绔世子霍嶺霍大人送去求救信。
那些唾罵與耳光,落在小姑娘的臉上,卻紅在了孟大人的眼眶上。
待霍大人趕到為小姑娘解圍時,那張張揚明媚又總是端著柔弱的臉,早已面目全非。
孟曄早就心如刀絞地帶著大夫等在了小院子裡。
我坐在茶樓上,一個耳光一個耳光數著,直到滿了一百再贈二十,我才稍稍痛快了些。
老女人別的沒有,就是手段țų₄多了些,心也狠了些。
溫家家風也正,給了溫雲陽選擇。
在懸梁與斷絕關系裡,溫雲陽選擇了後者。
頂著豬頭一般的臉,和旁人的指指點點,她隻好裝死被抬回了西城的院子裡。
從此,她引以為傲的一切,都打上了偷竊和下賤的標籤。
可她還不曉得,那張臉,就在這一個又一個的耳光裡,徹底毀了。
溫夫人是個痛快人,知曉丟人現眼已成定局以後,便選擇舍小保大。
溫家女兒們的婚事,男子的前途,皆在帶毒藥的耳光裡,得到了圓滿。
孟曄失魂落魄回府ṭű⁻時,我一邊為他倒茶,一邊含笑與他聊八卦。
「小小年紀,不學好去做人外室,如今裡子面子都丟了幹淨,隻怕正經人家的妾都比她清白。」
「按理說霍嶺不喜歡青樓妓子那一類的,如何會看上她?」
「但凡長個眼睛的,都該知曉,那般不知廉恥的做派,該是何種的教養與出身了。」
「能與她混在西街三年之久,想來也是個眼瞎的。」
他實在聽不下去,咚的一聲扔下了茶碗:
「夫人向來不多口舌,如何像那街邊長舌婦一般,論他人是非與長短。」
我抓過他的手,在他看到袖口的血漬瞳孔驟縮下意識往回抽時,死死攥住。
一邊幫他擦拭,一邊笑不達眼底:
「不過是替府裡的夫人可惜罷了,這麼大一坨屎砸在了面門上,隻是惡心這一點,便永生難以釋懷了。」
孟曄身子在發抖,我卻驟然抬眸,與他死死對視:
「夫君應該不會讓我受這般的惡心吧?」
「畢竟,我從來不是溫良的性子。」
孟曄艱澀地扯出了笑臉:
「自然不會。」
「你我情意,豈是旁人可比的。」
「母親該吃藥了,我去去就來。」
他落荒而逃,我便將他喝過的茶倒在了地上。
「你我情意早就覆水難收,她才是你如今心尖尖上的人啊。」
「小姑娘固然可恨,但背主偷吃的狗,才真正罪不可赦。」
10
孟曄許多日子不曾出府過,小姑娘價值千金的藥用著,也沒有救回來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孟曄心急如焚,終在我忙著為孩子祈福的時候,偷偷出了府送去了關懷。
醉香樓的雅間裡,小姑娘戴著面紗哭哭啼啼,鑽進孟曄的懷裡沒命撒嬌。
「你不是說我又軟又香,恨不能死在我的身上嗎?
「怎麼舍得好幾日不入我的閨房?是不是嫌棄我臉上落了疤?」
孟曄連連哄道:
「胡說,便是落了疤,也是我的心頭無可替代的至寶。」
小姑娘軟軟勾著他的脖子:
「睡在老女人身邊,你都不膈應、不想我的嗎?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傻瓜,我心裡眼裡都隻有你們母子而已。權宜之計,你忍耐些許。」
「那可是將門母老虎,我怎好不作周全,讓你羊入虎口。」
他哄著她,溫柔細致,一點點撕下烤鴨肉條,精細地鋪在她的盤子裡,再含笑一口口喂進她的嘴裡。
小姑娘得了一塊糖,便笑彎了嘴角。
「那你可不許把自己喂給了母老虎,你是我一個人的,隻能都給我。」
說著,她站起身來,提著裙角轉了一圈:
「你瞧瞧,我這身行頭可配得上東珠耳墜?」
「他們說,這珠子,比眼珠子還大還亮呢。
「下次親熱的時候,我便讓你用舌尖給我取下來。」
孟曄撕鴨腿的手一頓,一把將人拽進了懷裡,正要湊過去在朱唇上咬一口,抬眸便Ṫü₎看到了站在門外笑盈盈的我。
他惶恐得連身子都僵了,直勾勾地對著我的笑臉,滿面慌張。
那時候的小姑娘還嘟著嘴,一邊往他懷裡鑽,一邊撒嬌:
「你真是胡鬧,這裡……未免太羞人了些。」
「那你就不要怪我像在船上一般,悶聲咬你哦。」
「老女人發現了,可別怪我。」
察覺到了孟曄的僵硬與顫抖,她亦是嗔怪地睜開了眼。
卻在看到我的瞬間,面色一僵,躲在了孟曄的身後。
那面上的疤痕被她描了花邊,栩栩如生的蝴蝶開在了面頰上,倒是平添了幾分嫵媚的風韻。
這勾人的手段都夠高門的主母學一輩子了,難怪孟曄愛不釋手。
我步步走近,在孟曄的恐懼裡,攤開了手心。
「我的東珠,你送給了她?」
「那今日,可以還給我嗎?」
我明明雲淡風輕,甚至唇邊還帶著幾分笑意。
孟曄卻瞳孔緊縮,幾乎就在瞬間擋在了溫雲陽身前,對我支支吾吾:
「錦華,你怎會在這裡?」
「用過午飯了嗎?可要吃點什麼?」
小姑娘怯怯地,咬著唇攥著孟曄的衣角,生怕我看不出來她與孟曄的關系一般。
我又問了一遍:
「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