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聿無辜地晃了晃手機,「剛看見。」
算了。
我嘆了口氣,「既然見面了就說清楚吧,兩千萬我還不起,錢我幫你去找傅時遠要回來。我跟他的事跟你沒有關系,謝謝你那天晚上收留我。」
說完,季聿拽住我,「別去找他。」
「啊?」
季聿壓低聲音,「既然傅時遠說了,這筆錢能讓你償還完恩情。那接下來,能不能忘記他,為自己活著?」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靜默了。
我在季聿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
這一刻我竟有點恍惚。
「所以你知道我們家欠傅家這件事,那天是故意那麼講的?」
我看著他,「你是為了幫我,為什麼,你到底是誰?」
季聿垂了垂眼眸,「或許,我就是一個喜歡你的人呢?」
6
喜歡我?
倒不是我妄自菲薄。
他們身邊美女如雲,而且季聿看起來也不像是戀愛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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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講出這種話來的。
我的表情再次取悅了季聿,「如果你真那麼介意兩千萬的話,那就幫我個忙。」
「什麼忙?」
「明晚有個商業宴會,我還缺個女伴。」
我沒參加過這麼正式的晚宴。
以前雖然會被傅時遠帶出去,但都是私人聚會。
身邊是他熟悉的朋友。
像是這種應酬場合,他從不會帶我去。
車已經停在了花園酒店門口,我坐在季聿身邊突然有些緊張。
「你確定要我去?我可能會給你丟臉。」
「放寬心,等會兒你隻需要站在我身邊,吃飽喝足就好。」
然後湊到我耳邊,「這邊的甜點很貴,待會記得多吃點。」
溫熱的氣息噴灑到耳後,我不自然地往後躲了躲。
扭頭卻看到了傅時遠。
他站在那輛熟悉的黑車旁邊,冷漠地看向我和季聿。
正從他的車內走出來的,是銘思集團的千金,祁偲。
我錯開自己的視線,假裝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
事實證明,我以前沒參加這種商業聚會真是幸事。
因為實在是太無趣了!
我跟在季聿旁邊臉都笑僵了,飯一口沒吃上。
「累了?」
我如實回答,「有點。」
季聿原本打算跟我一起去甜品區吃點東西,半路又被人喊住,隻能無奈跟我說,「你先自己去墊墊肚子,我隨後過去找你。」
如蒙大赦,我舉著託盤正準備吃東西的時候,突然從旁邊伸出了一隻手。
傅時遠不知什麼時候出現,陰沉著臉直接把我拽到了旁邊的露臺。
「鬧夠了沒有?」
我甩開傅時遠,「你幹什麼?」
傅時遠臉上帶著慍怒,「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趕快回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是跟季聿一起來的。」
我什麼時候走跟他有什麼關系。
結果傅時遠聽到這話,臉更沉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現在你跟季聿走在一起是為了給我難堪?」
我還沒開口反駁,一道女孩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時遠,怎麼不進去?」
是祁偲。
她走過來,順勢攬住了傅時遠的胳膊看向我,「你看著有點面熟。」
想到什麼看向傅時遠,「這是不是住在你家的那個……」
後面的詞她沒說出口。
但我也知道是什麼。
無非就是「保姆」「女佣」「下人」。
「你在這兒正好,我香檳沒有了,去幫我加滿。」
她的手已經遞到了我的面前,笑意盈盈的,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過分的要求。
而傅時遠站在旁邊冷冷地看著。
等著我出醜。
但我知道,這杯酒我不能接。
先且不說我已經離開了傅家,就算在,我今天的身份是季聿的女伴,我都不能給季聿丟臉。
僵持間,突然一隻手從後面伸了出來,代替我接住了那杯酒。
祁偲笑容僵住,「季聿?」
季聿攬住我的腰,另一隻手遞給我了個託盤,「給你放了點糕點,都是這邊比較有名的,你先嘗嘗。」
然後看向祁偲,「我去幫祁小姐倒香檳。」
氣氛在這一刻就變得古怪了。
祁偲當然不可能真讓季聿幫她倒酒,「不用,我們開玩笑的。」
季聿也沒揪著不放,「如果沒什麼事,我們就走了。」
說完他腳步頓住,「對了,聽說你們訂婚宴放在了下個月,提前祝二位訂婚愉快。」
7
上了車,我還在想著季聿最後的話。
訂婚宴。
傅時遠和祁偲?
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
一路沉默。
車停下來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居然到了家面館。
季聿解釋,「帶你出來總不好讓你空著肚子回家,請你吃個面。」
我看著那家髒兮兮的門頭,有些詫異。
季聿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體諒一下,兩千萬花出去,地主家也沒餘糧了。」
我信他個鬼!
在今天之前,我始終覺得像他們這種身份的人,和路邊攤極其違和。
比如傅時遠。
他從來都不來這種蒼蠅店。
但此時季聿卻熟稔地抽了兩張面紙,把我面前沾滿油汙的桌子擦幹淨,然後喊了聲正在抻面的老板,「兩碗牛肉面。」
老板探頭出來,「交女朋友了?」
季聿看了我一眼,笑著回了句,「還在努力中。」
「那我多加兩塊牛肉,祝你早點成功。」
這一來一回,說得我臉通紅。
隻能尷尬地轉移話題,「你常來這裡?」
「嗯,小時候條件不好,隻有這家最便宜。老板心善,允許我以工抵飯。」
我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
難道季聿不是富二代嗎?
「讓你失望了。」季聿在我面前晃了晃修長的手指,「鄙人白手起家,年幼時撿垃圾為生。」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上揚,臉上的表情很是輕松。
讓我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
但不可否認地是,人和人之間就這麼奇妙。
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消弭了距離感,讓我有種……我們是一類人的錯覺。
季聿把我送回了陳窈家樓下,語氣頗為眷戀,「真不想讓你走。」
「嗯?」
「笑話還沒講完,這下又要失眠了。」
我真不知道季聿對聽我講笑話到底有什麼執念。
是脫口秀不好笑,還是喜劇大賽不好看?
哪個不比我強!
他咧了咧嘴,「能看在我幫你付了兩千萬的面子上,額外贈送個每晚講笑話的睡前福利嗎?」
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
原本是想拒絕的。
但突然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一閃而過,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讓我應了聲「好」。
轉頭上樓的時候,我又回頭看了季聿一眼。
他站在車旁邊等著我上去。
「季聿,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季聿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他說,「等你自己想到答案的時候,再來問我吧。」
這段時間,季聿幾乎每天都會聯系我。
忙的時候再晚也會給我打個電話,纏著我提供笑話服務;
闲的時候就會開車帶我大街小巷的轉悠,美其名曰「探店」。
多虧了季聿,讓我沒有闲餘的時間想到傅時遠,想到傅家。
日子好像正在變得正常。
我找了新的住所,準備從陳窈的家搬出來,正式開始獨立生活。
搬家那天,季聿和陳窈都不在。
我找了搬家公司,才上車就覺得不對勁。
「師傅,是不是開錯了?」
「沒錯。」
司機扭頭看了我一眼,「丁小姐,傅先生說要見你。」
8
離開傅家之後,傅時遠找過我幾次。
但我把他的號碼拉黑了。
車子在傅家停下,我被恭恭敬敬「請」了進去。
傅時遠坐在我臥室的床上,手裡拿了一本當初我沒帶走的習題冊。
看見我進來,漫不經心地說了句,「你高中習題冊上,有我的名字。」
「你用這種方式讓我回家,就是想說這句話?」
傅時遠起身又從我的書櫃裡拿出了一個溜溜球,「這個,我當年給你買的,你還留著。」
「你到底想幹什麼?」
傅時遠雙手插兜,「你不是喜歡我麼,不是喜歡了 20 多年麼,怎麼現在轉頭就跟季聿混在一起了。丁檸,你的喜歡就這麼廉價?」
我以為我不在乎了。
但是當傅時遠用這麼輕飄飄的語氣,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我還是惱火了。
「傅時遠,所有的人都能質疑我,唯獨你不行。」
「我不行?」傅時遠嗤笑,「那證明給我看有多喜歡我,繼續愛慕我、追求我,待在我身邊永遠別離開。」
「夠了,你放過我吧,到此為止不行嗎?」
「到此為止?丁檸,你以為這麼多年隻有你痛苦嗎?」
傅時遠提高了音量,將我抵到牆角,「你爸殺死了我哥,和殺人兇手的女兒共處一室的每一天,我都覺得內疚、惡心、罪惡。現在我說我接受了,我說我接受被殺人犯的女兒喜歡了,我說我妥協了,你還要我怎麼樣!」
「不需要了,我不需要你接受了!」
我也哭了,傅斯揚的死就像一個魔咒,將我困在圍城之內,永不得翻身。
和傅家的糾纏是 20 多年前開始的。
我父母就是在傅家相識。
爸爸是司機,媽媽是保姆。
有記憶的時候我就和父母住在傅家。
傅斯揚比我和傅時遠大六歲,他從小便接受精英教育,很少和我們玩。
出事那天,是傅斯揚從國外夏令營回來。
傅爸爸有事,晚上臨時讓我爸去機場接人。
但是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他們回來。
最後等到了醫院的電話。
車撞到了貨車,人當場死亡。
法醫判定我爸酒駕,擔負全責。
人已經死了,所有的埋怨、敵意全都落在了我媽和我的身上。
我們付不出天價賠償金,傅家可憐我們孤兒寡母便讓我們繼續留在傅家。
我媽和我說,「我們欠了傅家一條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拼了命也要保護傅時遠周全。我們要報恩還債,絕不能讓傅家第二個兒子出任何意外。」
守護傅時遠。
成了我的使命。
9
傅時遠限制了我的自由。
他把我關在房間,切斷了我所有對外的聯系。
白天會有人來送一日三餐。
但他們跟我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集。
我就像個犯人,被牢牢看住。
晚上傅時遠會到我的房間陪我。
有時候他會在我旁邊處理公務,有時候會陪我一起看看電視。
我不理他,他也絲毫不在意。
如果不是那被封上的鐵窗,我甚至會有種回到小時候的錯覺。
那時候他還很喜歡黏著我屁股後面,閃著星星眼跟我聊天。
他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他說,長大了會娶我。
後來我們長大了。
他卻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日子一天天過。
我也越來越絕望。
期間傅媽媽來過一次。
那時我的精神已經很差了。
我求她救救我。
她卻和我說,「我不同意時遠和你結婚,但是他愛你,所以我也不會反對你們交往。丁檸,我一個孩子已經被你爸爸害死了,我不想再失去另一個孩子了。」
言下之意,是讓我繼續留在這裡,陪著傅時遠。
那晚,傅時遠照例坐在我房間。
突然電話響起。
那頭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時遠,爸爸問我們訂婚宴的準備情況。」
是祁偲的聲音。
傅時遠抿了抿唇,起身走了出去。
等到他再回來,我問他,「傅時遠,你打算怎麼跟祁偲解釋我的存在?」
「我們的事,和她沒關系。」
「我不相信任何一個妻子會允許自己的丈夫和另一個女人有勾纏。」
聞言,傅斯遠突然輕笑出聲。
他走過來捏著我的臉頰,「不想讓我結婚?」
說著他湊近我,吻住了我的唇,半晌才把我松開,「放心,我和祁偲不過就是商業聯姻,沒有感情。婚後我還會繼續住在傅家,你也會繼續待在我身邊。」
「我不想留在你身邊。」
傅時遠臉一沉,「想都別想。」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傅時遠從頭到尾都沒跟我提過祁偲。
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傅時遠即便表現得再厭惡我,都沒撒手讓我離開。
因為他早就病了。
他沒辦法接受自己愛上我,卻對我還有不能割舍的感情。
他和我說,「我給不了你婚姻,但允許你繼續喜歡我,這是我做得最大讓步。」
傅時遠訂婚那天,離開的時候他一如既往到了我房間。
他身上穿著昂貴的西裝,整個人英俊帥氣。
他說,「乖乖等我回來。」
白天,傅家的人都去了典禮現場,隻有一個阿姨留在家裡給我做飯。
這是我做些什麼最好的時機。
窗戶周圍被焊上了鐵絲網。
我從櫃子裡翻出了打火機。
手裡捏著一張紙。
隻要我把紙張點燃,丟在床單上。
很快我就能結束這一切的噩夢。
想到這兒我有點心動。
從出生開始,我就寄人籬下。
我爸去世之後我媽就圍著傅家轉,對我沒有任何關心。
到了後來,我媽也去世了。
遺言是讓我繼續報恩。
真是荒唐。
火很快燃燒起來。
我坐在書桌前,透過鐵絲網看著傅家後院。
那裡有一顆梨樹。
是小時候我和傅時遠一起種的。
枝繁葉茂,長得有兩層樓那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