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誰曾經說,梨同音離,種在院子裡不吉利。
以前我不信。
現在我終於信了。
火勢漸猛地時候,我突然聽到了劇烈的電鋸聲。
然後一個人從二層窗口的位置爬上來。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運動服,手裡很誇張地攥著一個電鋸,朝我伸出了一隻手,「我來接你了,我的公主。」
10
季聿來了。
他帶著我從窗戶上跳了下去。
我的房間已經往外冒出了黑煙。
附近有鄰居發現,開始撥打報警電話。
我有太多想問季聿的。
比如他怎麼會知道我在傅家,怎麼能繞過保安檢查進來別墅區,又怎麼解鎖院子的密碼。
然而當他輕車熟路拉著我走到了別院……狗洞的時候,我凌亂了。
「你從這兒爬進來的?」
「不然呢,還有更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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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聿毫不在意,問我,「你先還是我先?」
我盯著隻能匍匐進出的洞,眉心跳了跳,「我先吧。」
畢竟離開傅家,我顯得比較迫切。
其實仔細算來,我被關在房間的時間不長。
14 天。
一個隔離周期。
但再出來,恍若隔世。
我趴在車窗看著窗外,心情是分外的復雜。
季聿盯著我,「屋內的火是你放的?」
我沒否認。
季聿沉默良久,才開口,「不是答應了晚上要給我講笑話,諾言還沒兌現,你怎麼敢的。」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之前的那個問題。
季聿執著於聽我講笑話;
知道我欠了傅家恩情;
甚至對傅家的狗洞都一清二楚。
他拿著電鋸出現在窗臺上的那一幕,突然劈進腦海。
和十幾年前的一個陰沉少年重疊。
我想到季聿之前說的話,不可思議地說道,「季聿,我們之前見過的,對不對?」
我又問出了那個問題,但這一次我用的是肯定句。
「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卻不敢相信。
當年那個撿垃圾為生的少年,會成為現在的模樣。
季聿笑了笑,「我說過會幫你報恩,接你從傅家出來。我沒忘記過,我的公主。」
我和季聿是初中的時候遇見的。
正是傅時遠突然「性情大變」,帶領全班孤立我的時候。
班上的男生會把我的書包丟到泥裡,然後將我的書撕碎。
女生會拉幫結派罵我,鎖住廁所門不讓我出去。
然而每次對傅時遠恨之入骨,他卻又適時出現給我一個甜棗。
一次又一次。
唯獨有一個例外。
那天我值日晚歸,洗完拖把就發現自己被人故意反鎖在了雜物間。
我以為傅時遠會像以前一樣,到了深夜就會把我救出來。
但一直等到午夜都沒人來。
黑夜如幕,冷風瀟瀟。
我害怕了。
就在這個時候,季聿出現了。
我求他救我。
季聿也是像今天這樣,不知道從哪兒偷了個電鋸,直接鋸開了鎖著的鐵門。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他是……趁著天黑翻牆進學校偷廢紙的流浪少年。
季聿很窮,臉上總是髒兮兮的,我好像從來都沒看清過的他臉。
但是我很喜歡他。
因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會把傅家不要的東西偷偷拿給他,讓他賣掉換錢。
還會和他傾訴心事。
我和他說,我想離開傅家。
我和他說,我不懂爸爸犯的錯為什麼要我來償還。
季聿很沉默,他大多數時間都扮演傾聽的角色。
有時候我哭得狠了,季聿不知道怎麼安慰我。
隻能傻乎乎地和我說,「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我笑點低。
他講的我都會笑。
可是後來季聿被傅時遠發現了。
他把季聿堵在院子裡,譏笑著讓他從狗洞裡爬出去。
季聿和我說,「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我以為那是個戲言,並沒有放在心上。
但時光變遷,季聿又回來了。
拿著兩千萬。
幫我償還養育之恩。
幫我換回我的自由。
11
車子一路開到了季聿家。
他請熟識的醫生幫我檢查了身體。
確認我隻是吸了少量煙霧導致嗓子有些炎症之外,其餘的沒有什麼大礙。
但相較於我的身體,季聿更擔心我的精神狀況。
他聯系了陳窈,拜託她陪我幾天。
陳窈看見我,哭得像個淚人。
咬牙切齒,「傅時遠就是個神經病,你沒做出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他憑什麼這麼對你!」
提到季聿,她又變得十分八卦,慫恿我和季聿在一起。
但現在的我壓根沒有這方面的心思。
隔了幾天,我從電視上看到新聞,銘思集團官方宣布與傅家終止一切合作關系。
兩家聯姻也無疾而終。
「傅時遠那天從訂婚宴上跑了。」
見我疑惑,陳窈猶豫了一下才說了實話。
「傅家失火,他撂下了所有賓客回家了。銘思集團那也是有頭有臉的大公司,這不是擺明了沒把他們當回事兒麼,婚約作廢了。我沒告訴你,是怕你再對他有什麼想法。」
我搖了搖頭。
心裡沒什麼波瀾。
傅時遠是個成年人了,無論做什麼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陳窈陪我住了一段時間,我狀態好了之後她就回去了。
但我沒想到,那天之後傅時遠好像瘋了。
他開始大張旗鼓地找我。
一向排斥媒體的他,居然接受各類記者的採訪,公開宣稱他在尋找走丟的未婚妻。
未婚妻。
是他給我的新頭銜。
很快,我的名字出現在了各類財經社交平臺。
有媒體找到了我的照片,開始幫傅時遠免費做起了尋人啟事。
以前我是傅時遠最羞於提起的存在。
而現在,他居然承認我是他喜歡的人。
他對著媒體喊話,說自己錯了,讓我原諒他。
但是太晚了。
我們都回不去了。
季聿沒有限制我的行動,我仍舊可以正常社交走動。
原本我隻是個路人甲,根本沒人認識我。
最近拖了傅時遠的福,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到我。
這天我從超市回來,居然還被媒體發現放到了網上。
於是便有人爆出我住在季聿家。
很快,「傅時遠未婚妻移情別戀,與新銳企業家季聿同居」的新聞就出現在了頭版頭條。
而我這個平凡到塵埃裡的普通人,也有幸體會到了明星的快樂。
那天之後,知道我去處的傅時遠終於結束了他的媒體找人策略。
公開放話讓季聿放放手。
否則,傅氏集團將不惜一切代價搞垮季聿的公司。
季聿隻是無辜的人。
他白手起家走到現在並不容易,我不想拖他下水。
我妥協了。
想要離開那天,季聿攔住了我。
「我花了這麼多心思,不是看你放棄的。」
季聿眉毛擰在一起,「丁檸,這家公司就是靠著你當年給我的錢發展起來的。垮就垮了,又不是沒窮過,怕什麼?」
看見我的表情,季聿輕笑,「實在過意不去,就給我講個笑話吧。」
小時候,他用蹩腳的笑話哄我;
長大後,我用難聽的笑話安慰他。
時間是個輪回。
有著相同經歷的人,卻在彼此救贖。
12
傅時遠把所有的資金全都調動起來,拼命攔季聿公司的項目。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在商場上最為忌諱。
屬於鬥氣仗。
網友們倒是樂見其成,有人說傅時遠這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還有人說傅時遠為了女人喪失了理智。
但不管怎麼說,傅時遠策略見效。
很快季聿就遭遇了經營危機。
季聿這個人倒還算樂天,跟我說,「反正我把你撈出來的目的達到了,怎麼樣都無所謂。」
話是這麼說,但季聿始終沒放棄反撲。
這天我去季聿公司找他,意外看到了銘思集團的董事。
「東升資金鏈出了問題,所有項目全都停工,和他家合作過的企業也因此受到了影響。」
東升項目。
就是當初傅時遠和季聿競爭,後來季聿為了我讓出的項目。
季聿沒有瞞我,「傅時遠前期和我對衝的時候大量闲散資金全都投了進來,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周轉。銘思集團之前因為聯姻的事和傅家有過節,現在也打算趁火往下面丟塊石頭,準備聯合我把傅時遠手裡的另一個項目搶過來,斷了他的後路。如此一來,傅家就變成了強弩之末,撐不了幾天。」
商場如戰場。
每一次決斷都會影響公司的存亡。
但聽到這,我緩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那你打算怎麼做,去幫銘思集團對付傅時遠嗎?」
說完,連我自己都笑了。
不然呢?
傅時遠之前可是铆足了炮火要拿下季聿的公司。
季聿看向我,滿臉認真。
他說,「丁檸,我隻能這麼做。如果傅時遠一天在這個位置上,你就一天不得安寧,他總有辦法把你搶回去。」
這件事沒幾天,我就在電視裡看到了傅家出事的消息。
項目全部停工。
上千名工人集體討薪。
我沒辦法想象,高傲如傅時遠, 此時該如何應對這樣慌亂的一切。
但我覺得他應該能撐過來的吧。
就像當年他接手傅氏集團,雷厲風行整頓公司內部管理體制, 一舉拿下了幾個投資項目一樣。他有這個能力。
然而他沒有這麼做。
就像陡然間失去了所有鬥志,他申請了破產,請託下屬公司接手了爛尾項目, 算是給了那些工人一個交代。
元旦那天,我輾轉接到了已經離開傅家的老管家電話。
他說傅時遠拜託他聯系我。
想要約我見面。
晚上八點,在市中心的一家電玩城。
那是我們很小的時候常去的地方。
但我沒有赴約。
如果我和傅時遠注定無法在一起。
那我希望他也朝前看。
可是我沒想到隔天清晨,我接到了警方打來的電話。
傅時遠服藥自殺了。
就在別墅裡我們一起種的那顆梨樹下。
那之後我不敢接收任何有關傅時遠去世的消息, 封閉了所有的信息, 假裝他還活著。
次月, 我收到了時光郵局寄來的一封信。
是傅時遠寫給我的。
就像算準我那天不會去一樣,選擇了次月寄送。
信封上寫著:
吾愛丁檸親啟。
信撕開,傅時遠好像站在了我的對面。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但不要擔心, 我給你留了一筆錢,是很多年前就開了戶頭存在你賬戶裡的, 餘額應該夠你下半生都衣食無憂。以前沒告訴你,是怕你有了錢之後便有了離開我的資本。
你不是始終都問我, 為什麼初中以後我們的關系就發生巨大的變化嗎?
我沒告訴過你, 初一暑假, 我聽到了你和你媽媽的對話。
那時的你哭著說你恨傅家,你恨傅家的每一個人。
你說, 你不喜歡我,你質問她為什麼非要報恩。
那一刻我才知道, 原來你留在傅家、留在我身邊,都是因為想為我哥的死還債。
原來,你是那麼討厭我。
所以我也決定討厭你,我想盡辦法欺負你, 想讓你感受我的難過,但每次看見你哭,難過的卻隻有我自己。
掙扎了這麼多年,糾纏了這麼多年,我原本想著這樣下去也挺好。
但我沒想到你會離開。
「如果我答應,這算報恩麼?」
「—他」你是不是恨極了我?
就像我此時恨自己一樣。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時光能倒流該有多好啊。
回到那個盛夏。
回到我還不知道真相的那個時候。
那我就能坦蕩地說愛你。
或許一切的結局會不一樣。
可惜這個世界上, 沒有如果。」
信讀到這裡的時候, 天空開始飄雪。
突然間我就想到了有一年春節,也是大雪紛飛。
客廳放著聯歡晚會, 大人們在廚房包餃子。
傅時遠偷偷拉著我跑到了門外,獻寶似地拿出了一捆仙女棒。
仙女棒燃燒,在寂靜的雪夜綻放出了一朵美麗的花。
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煙花。
恍神間, 季聿撐著黑傘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遮住了飄散在我身上的雪花, 「一個人傻乎乎的站在信箱這兒幹什麼呢?」
「等你。」
季聿輕笑,「趕快回家。」
回家。
我一愣。
多美好的詞。
可我好像……沒有家了。
季聿捏住我的手,帶著我往他的家裡走。
腳步緩慢。
在雪地裡留下了一排清淺的腳印。
突然間我想到了傅時遠信中的最後一句話。
他對我說,「丁檸, 約你出來是想告訴你,傅家的債你還完了。恭喜你,自由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