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說放肆,耳朵卻紅了。
7
宮秋月走後,京都似乎都平靜下來。
連父親都懶怠罵我,而是為我找婆家。
我經歷兩次退婚,名聲已損,但到底是嫡女,好歹還有些用處。
他依舊為我在皇室宗親中尋找,打算尋一個外地的藩王或世子將我嫁過去,反正京城的風吹不到外地,多少闲言碎語都會敗在山山海海面前,而對方隻要尊貴就可以,至於人物品貌如何,並不在考慮範圍。
如此一來,就好找了。
一日,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為我尋了安陵王府這一門好姻緣,希望我過去能盡早開枝散葉,坐穩主母的位子。
我垂眸,聲音冷冷清清:
「聽聞安陵王年歲與父親一般大,成年的兒子已有十幾個,父親讓我去做人繼室,給一眾年紀比我大的人做繼母,您不要名聲了嗎?」
「哼!如今汙了太師府名聲的人是你,這已是我能為你找到最好的親事,容不得你質疑。」
父親重重放下茶盅,生氣了。
我抬眸看他。
他年輕時相貌俊美,是人中龍鳳。
聽聞金殿殿試時,先帝很是糾結,到底是賜他狀元,還是點他為探花。
後來,還是惜才之心佔了上風,欽封他為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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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曾兢兢業業想過為民請命,也曾天下為公,為朝廷選拔人才。
可不知什麼時候,一切都變了……
我隻記得前兩世,他在朝廷興風作浪,搜刮民脂民膏,連累我在後宮起起落落,如喪家之犬。
後來,我把持朝政,興起變革,遇到最大的阻力就是他。
所以,我拿他開刀了。
重來一世,他對我怎樣,我都無所謂。
隻是,偶爾,我會想起小時候,他曾抱著我叫乖乖兒的模樣。
以至於,我當了太後,曾養過一隻雪白的哈巴狗兒,也叫乖乖……
父親積極地與安陵王府的人聯絡,大概過不了多久就要開始議親。
流翠急得哭了。
「姑娘,你的命怎麼這麼苦?」
苦嗎?
不算苦。
我活了三輩子,算得上某種意義的長生,與許多人比賺到了。
流翠咬咬牙:「姑娘,若是大皇子不來提親怎麼辦?」
我默了默。
他若不來,說明我不能在京城入局。
那就隻好嫁給安陵王,聽說安陵王府很富裕,造反的時候應該能多買點兒糧草。
「別想了,多繡幾條帕子吧。」
要麼用來擦眼淚,要麼用來擦汗,不管怎樣,總能用上的。
流翠長嘆一聲,無可奈何,隻能老老實實地去繡帕子。
真是乖巧。
晚上的時候,父親叫我過去,說我的婚事已定,讓我安心備嫁。
我問:「是安陵王還是大皇子?」
他神色陰沉。
我卻確定了。
「看來,是大皇子。」
他忽而惱怒,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你果然心機深沉,獻媚勾引大皇子,你是不是故意毀了和六皇子與九皇子的婚約?你怎麼這般自甘下賤?」
他的巴掌又抽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眸,神色冰冷地盯著他。
「父親慎言,大皇子再不堪,也是陛下嫡子,女兒嫁給他如何就是下賤?」
「孽障!你敢如此對我?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您不是早就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嗎?我的婚約到底如何毀掉的,父親您當真不知嗎?」
他緊抿嘴唇,一言不發。
我甩開他的手,隻覺得乏味。
他知道的,他隻是假裝不知道。
第一世,我殺他時,曾問過他,為何母親一去世,他就似變了一個人?
他那時滿頭鮮血,渾身狼狽,神色卻怨毒至極。
「你克死你母親,害我做了鳏夫,每每想起,我本可夫妻恩愛一生,都是因為你,才陰陽兩隔,我就恨不能……」
後面詛咒的話,我恍惚間沒有聽見……
我隻是想著,原來如此,他恨我的原因原來在這裡。
那年,家門口一個道士路過,母親好奇,便請那人進來為我們批命。
我街頭嬉戲時,曾看見那道士調戲女子,便直言他不是好人。
或許如此惹了那人厭憎。
他給全家人批命都說命好,尤其說宮秋月是貴不可及的鳳凰命。
偏偏輪到我時,露出凝重模樣,在母親三請四催下,才憂心忡忡地說我天生命裡帶煞,會克父克母克夫克子……
母親連聲呵斥。
那人我據理力爭,說自己也不願得罪貴人,實在是不願看見如此好的人家因我而家破人亡……
後面種種,我不記得了。
我隻記得母親蹙眉說那人晦氣,說並不信那人的話。
直到後來,她一屍兩命,死在產床。
而父親看我的眼神越發不對……
他寵姨娘,寵宮秋月,唯獨對我這失了母親的孤女冷眼相待……
可我這人天生反骨。
旁人越是想讓我零落成泥,我偏偏要在這泥土裡綻放出芬芳的花朵,開得招搖,自在。
8
我與父親撕破臉皮後,他徹底翻臉,將我禁足府中。
不過,我不聽他的。
我翻牆出去。
今日的骡馬市有胡人送來的馬群。
我挑中了一匹高頭大馬。
正要付賬的時候,有人插話:
「此馬,我要了。」
是九皇子。
我將銀袋往商販手裡一送,便動手去牽馬。
九皇子絲毫不讓,與我動手相搶。
我搶先一步上了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就來賽一場,殿下若贏了,此馬我送給殿下,殿下敢嗎?」
「不自量力,本宮就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他也上了馬。
我們互相追逐著出了城,在空曠的草場上開始賽馬。
風在呼嘯,似在拉扯著我的魂魄。
我感到無比的暢快,我要謝謝宮秋月,讓我重生,重新擁有如此年輕的身體,和尚未失去的一切,我想,這一次我一定能把握更多。
我和九皇子不相上下,他奮起直追,我也不遑多讓。
但很快,前面沒路了,再往前是一處裂谷,巨大的裂隙如一張吞噬生靈的巨口。
我帶著一腔孤勇牽動馬韁,帶著我的駿馬飛躍而起……
身後,傳來九皇子怒不可遏的嘶吼:
「宮瑤光!你瘋了!」
是啊!
我瘋了!
瘋了的人,你敢和她拼嗎?
我落地後,直直向前衝去,如一道流光。
良久,馬停下來,我下馬躺在草地上,仍由它散漫地吃草。
又過了許久,九皇子來了。
他騎著馬在我身邊轉悠,聲音咬牙切齒:
「你不要命了嗎?」
我睜開眸,微微一笑。
「殿下,我的馬不能歸你了。」
「本宮不稀罕你的馬,你等著,本宮的白雲踏烏總能贏你。」
第二日。
他果真騎了白雲踏烏來和我比試。
這一次,我輸了。
我舉刀刺向我的馬。
九皇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怒斥:「你瘋了?」
「輸了的,我不要!」
「混賬,輸贏不過尋常事。」
「可對我來說,輸了會要命。」
我將匕首換了手,刺向我脖頸,在他失神捉我另一條手臂的瞬間,我側身躲過,手臂轉向,快速刺向馬頸。
鮮血噴湧而出,噴了我和他一頭一臉。
馬倒下了,眼中有淚。
鮮血中,九皇子憤恨地搖晃著我的肩膀。
「宮瑤光,你特麼有病啊!」
血汙中,我笑了。
是啊!
我是有病。
我有點兒看不懂,為什麼父親愛宮秋月,六皇子愛宮秋月,九皇子也被她吸引。
我爭不過她,但我偏要給她留幾分不痛快。
那一天,九皇子看看馬,看看我,幾次舉刀想殺我,幾次又氣得跺腳。
最後他扔掉匕首,說先留我一條爛命,然後倉皇離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唇角微勾。
看,宮秋月,你在學我,我也在學你啊。
而這一次,我似乎贏了。
許久,許久,一條帕子落在我臉上。
我拿開帕子,看到了大皇子清瘦的面龐。
「你玩過了。」
「有用就好。」
他蹙眉,唇角微動,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許久,等我擦幹淨了臉,他的目光落在馬上,雖一言不發,惋惜難掩。
我平靜道:「我沒有給它起名字。」
「什麼?」
「沒有名字的便是牲畜,殺便殺了,不會有感情的。」
大皇子想了想,笑道:「你可以叫我寧逍,安寧的寧,逍遙的逍。」
我訝異他何故說名字。
他繼續笑,「我可以叫你阿瑤嗎?」
阿瑤……
阿瑤……
母親曾這樣叫過。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快要模糊。
我忽然想到,宮秋月為何不讓我們重回到小時候,若回到那時,我就有機會再見母親了,也有機會改變她的命運。
但後來我想到,她可能害怕我趁著她小,弄死她……
我淡淡道:「一個名字而已,殿下請隨意。」
寧逍眸子清清冷冷地移到我身上。
「我本想等風波稍定再去找令尊提親,但沒想到令尊如此心急……」
「早或晚,殿下都來了,瑤光並無怨言。」
「你有!」他很肯定。
我不想和他爭辯,起身離開。
走出許久,我看到他的輪椅還在那裡。
那一刻,我有點兒憐憫他。
他這樣,怎麼愛人呢?
若有一日,他真的愛上了一個人,他心愛的姑娘走了,他都沒辦法去追。
真可憐!
我搖著頭,還是將他丟在了腦後。
9
我去了秦樓。
我託那裡的老鸨幫我挑幾個姑娘。
她回我信說已經找到,我今日便是來驗貨。
等我看到那四個神色楚楚,各有韻味的姑娘時,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給老鸨萬兩銀票,指著其中容色最動人的那個姑娘說:「這位姑娘我要了,這位姑娘將是你們這裡的頭牌,這位姑娘……」
將四人安頓好,我領著那位叫作陳俏俏的姑娘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