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院子的路上,被趙媽媽攔住了去路。


「青荷,青荷,求你給我趙老婆子一條活路吧。」


我繞了半天沒繞開,忍著氣笑問。


「趙媽媽不在漿洗房好吃好喝地待著,怎麼出來了?」


趙媽媽立馬就給我跪下了。


「青荷姑娘呀,是我老婆子有眼不識泰山。」趙媽媽說著就給了自己兩巴掌,「當初就不該刁難姑娘。如今老婆子我年歲大了,卻要去幹挑水的重活,實在是苦不堪言。求青荷姑娘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說實話,我還沒真工夫收拾趙媽媽。


可擋不住我如今是公子院裡的管事人。


多的是人逢高踩低。


更何況我當大丫鬟的時候還有心捉弄。


專門撥出兩成月例,叫小丫鬟給趙媽媽送去過。


我猜趙媽媽日子不會好過,可如今她老臉蠟黃,手裂腿瘸。


可真是……可真是太讓我開心了。


趙媽媽主動掏出一個錢包:「這些都是這些年在姑娘你那得的銀子,趙老婆子都拿來了,求你放過我吧。」


我看著那薄薄的錢袋子,忽地笑了。


「趙媽媽,想當年我可是掏出了全部身家,才能在您手底下討回一條性命。如今您隻還回本就屬於我的,是不是不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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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趙媽媽一臉掙扎,如若讓她將多年積蓄全贈與我,我想她是舍不得的。


可供她做的選擇真的不多。


「趙媽媽,我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麼花錢買平安,以後漿洗房的管事還是你,要麼你自可以出府去自謀生路。」


趙媽媽哭得老淚橫秋,最後還是選了後者。


她送來的匣子,比我給哥哥的家當都多。


心情好,晚上多吃了兩碗大米飯。


走路都覺得輕快了不少。


公子沈奕安連連瞧了我好幾眼。


「前幾日還悶悶不樂的,今日為何如此開心?」


我很想說,女兒家的事情你少打聽。


不過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回:「能伺候公子,自然是日日都開心的。」


「呵!」沈奕安冷笑,「慣會哄人。」


哈!


我會哄人,你還樂意被人哄呢!


別以為我沒瞧見你蹺起來的後腳跟。


6


沈奕安的公職最近下來了,補了一個六品的文職實缺。


所有人都歡天喜地。


沈奕安表面上風輕雲淡,隻有我知道他心中其實沒多少歡喜。


夜晚,對月獨酌,清風相伴。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沈奕安亦想逃出這牢籠。


他的理想應該絕不是照本宣科的文書工作。


「青荷,你說我去工部的話是不是會更好?」


「公子,老爺和大夫人是不會同意您外放為官的,您能做的隻有平步青雲。」


沈奕安沒說話,卻對著孤月醉到人事不知。


「青荷,那你可願陪著我壯志凌雲?」


伺候沈奕安躺下,他醉眼蒙眬,語調輕揚,拉著我的手不願放手。


一同伺候的丫鬟春芽捂著嘴笑。


我用力抽出手,幫公子掩好被子。


「公子,您喝多了,將來自有少夫人陪您壯志凌雲呢!」


沈奕安睡了,我的心卻躁動不安。


春芽也沒睡,撞了撞我的肩膀,問我為何不留在內室陪著公子。


沈奕安今夜是孤獨寂寞的,我若留下,他必定不會拒絕。


可我不能。


「少夫人進門之前,大夫人是不會允許婢女爬床的。」


春芽撇撇嘴:「大夫人還能管到公子的床上不成,也就隻能嚇住你。你沒看多少人想往公子身上撲?」


「那你為什麼不去?」我問春芽。


春芽紅著臉道:「你明知我與李尋青梅竹馬。」


春芽又道:「我見公子是喜歡你的,那日你被大夫人叫去,公子回院子飯都沒吃,扭頭就去接你了……」


「春芽。」我打斷了她的話,「我想出府了……」


「為什麼出府?以公子對你的重視,將來肯定會給你個姨娘之位的啊。」


「然後呢?姨娘做得好,一輩子卑躬屈膝,看人臉色,還要提心吊膽什麼時候被發賣出去;做得不好,與少夫人爭風吃醋,明槍暗箭,日日活在爾虞我詐裡。」


春芽道:「那倒也是。將來我嫁於李尋,這些肯定是全都不用操心的。畢竟他聽我的,他家裡娶了我已經感恩戴德了。將來我再替公子管著城外的莊子,日子別提多自在了。」


「是啊!我也想像你一樣,能做自己。」


我對春芽說。


「可是。」春芽一臉愁容,「公子知道你的想法嗎?」


我:……


管他知道或是不知道呢!


7


沈奕安的婚事訂了下來。


不出意外應是家世顯赫的建安侯家獨女。


聽聞那女子自小教養在建安侯身邊。


學問見識不輸男兒。


曾得皇後親贊「巾幗不讓須眉」的就是她。


沈奕安見了一面,回來很是高興。


「青荷,蕭氏還跟隨祖父上過戰場,原來女子也可以如她一般活得熱烈。」


我真誠地為他高興。


「公子沒去過北地,想必蕭家小姐一定能與公子講講北地的風情習慣。」


「是!」沈奕安滿臉興奮,「她很是有些男子的胸襟氣派,一定不是個小氣不能容人的女子。」


我低眉斂笑。


後宅裡待久了,什麼樣的女子都見過一些。


沒有哪家夫人是真正大度到能與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相公的。


除非她不愛他。


哪怕隻有三分在乎,為了一席之地,她也會爭。


之所以會三妻四妾,那都是被迫無奈,達到的微妙平衡罷了。


一有機會,誰不想把另一個徹底踩在腳下?


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


誰知,剛想到此處,沈奕安就拉了我的手,眉眼雋永溫柔。


「青荷,等蕭家姑娘進門,我與母親要你了可好!」


我的心狠狠一縮,不是不知道沈奕安對我好,可當他親口說出,我還是忍不住地心頭狂跳。


沈奕安,是我伺候了許多年的公子。


可以說他的成長都有我的見證。


我的喜怒哀樂全都系於他一身,他多次維我護我,不忍見我受苦。


​‍‍‍​‍‍‍​‍‍‍‍​​​​‍‍​‍​​‍​‍‍​​‍​​​​‍‍‍​‍​​‍‍‍​‍‍‍​‍‍‍‍​​​​‍‍​‍​​‍​‍‍​​‍​​​‍​‍‍‍‍‍​​‍‍​​‍‍​‍‍‍​​​‍​​‍‍​​‍‍​​‍‍‍​​​​‍‍‍​​​​​‍‍‍​‍‍​​‍‍‍‍​​​​‍‍‍​​​​​​‍‍​‍‍‍​‍‍‍‍​‍​​​‍‍‍​​​​‍‍‍​‍​‍​​‍‍​​​‍​​‍‍​​‍​​​‍‍‍​‍‍​‍‍​​‍‍​​‍‍‍​​‍​​‍‍​‍‍‍‍​‍‍​‍‍​‍​‍​‍​‍‍‍​‍‍‍‍​​​​‍‍​‍​​‍​‍‍​​‍​​​​‍‍‍​‍​​​‍‍​‍​‍​​‍‍​​‍‍​​‍‍‍​​‍​​‍‍​‍​‍​​‍‍‍​​‍​​‍‍‍​​‍​​‍‍​​​​​​‍‍‍​​​​​‍‍​‍‍‍​​‍‍‍​​‍​​‍‍​​​​​‍​​​​​​​‍‍​​​‍‍​‍‍​‍​​​​‍‍​​​​‍​‍‍‍​‍​​​‍‍‍​​‍​​‍‍​‍‍‍‍​‍‍​‍‍‍‍​‍‍​‍‍​‍​​‍‍‍​‍‍​‍‍​​‍‍​​‍‍​‍​​‍​‍‍​‍‍‍​​‍‍​​​​‍​‍‍​‍‍​​​‍​​​‍‍​​‍‍‍​​‍​​‍‍​‍‍‍‍​‍‍​‍‍​‍​‍​‍​‍‍‍​‍‍‍‍​​​​‍‍​‍​​‍​‍‍​​‍​​​​‍‍‍​‍​​‍‍‍​‍‍‍​‍‍‍‍​​​​‍‍​‍​​‍​‍‍​​‍​​​‍​‍‍‍‍‍​‍‍​‍​‍‍​​‍‍​‍‍​​‍‍​‍​‍‍​‍‍‍‍​​​​‍‍‍​‍​‍​‍‍​​‍‍‍​‍‍​‍‍​‍​‍‍​‍​‍​​‍‍​​​‍‍​​‍‍​‍​‍​‍‍​‍​‍‍​‍‍​​‍​​​​‍‍​​‍​​​‍‍​​‍​整日朝夕相處,怎能不日久生情?


何況,他雲錦之姿,誰不仰望?


我也曾幻想與他攜手此生,幻想與他覆雨翻雲。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答應。


色會衰愛會弛,一念成空,一生如履薄冰。


那如何是我想要的自由日子呢。


於是,我低眉將手從他寬厚的掌心中抽了出來。


抬頭,巧笑著對上一雙不解的雙眼。


「公子,爐上溫了茶,要煮幹了呢。」


我走開,慢慢感覺著身後的炙熱成了冰冷……


二房近來被杖斃了一個丫鬟。


三年前被買進來的,識文斷字,一直在二房的公子哥書房伺候。


聽說青天白日的,被二夫人堵在了書房中。那丫鬟渾身上下不僅沒穿衣服,還依著山巒起伏,在身體上被畫了一幅水墨畫。


二夫人差點氣暈了。


說那丫鬟勾引著公子哥不做學問,出妖風。


二夫人說既然那丫鬟不知羞,索性讓婆子將她拖至外院,叫所有不當職的小廝去看,去瞧。


還當著所有人的面,活活被打死了。


有相熟的小廝說,那丫鬟身上的水墨丹青,最後都被血水衝刷幹淨了。死前,那丫鬟隻是笑,場面很是妖異。


二夫人立威揚言:「這就是沈家勾引爺們的下場」。


一時間,府內丫鬟人人自危。


沒人知道,我曾在深夜,見過那婢女立於冰冷刺骨的池水中,衝刷身體。


二房公子年紀雖小,辱人花樣卻多。


喜歡在人體上繪制丹青,再臨摹下來,供友人觀摩。


那婢女曾說:「青荷姐姐,婢女為何生來就要受如此屈辱?」


我答不上,也幫不得她。


活在這高門內宅,我亦不比她尊貴多少。


我能做的,隻是幫她通知親友,去南山收斂屍身。


如若說先前還有動搖,那此事一過,我則更加想快快出府了。


8


十八歲生辰一過,離我出府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大夫人叫我過去,說我身契十年將至,問我作何打算。


我給大夫人磕頭謝恩。


言明,家裡會為我說門門當戶對的好親,我想出府孝敬在父母身邊。


大夫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其實,奕安已向我來要過你。他覺得先前想得太簡單,做妾會辱沒了你,他想給你一個平妻之位。」


我看著不苟言笑的大夫人,瞬間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止不住地磕頭。


心髒跳得狂亂。


什麼時候?


我竟不知,沈奕安竟會待我到如此地步。


做妾非我所志,如若給我一個平妻之位呢?


一個不能被隨意發賣,一個可以翻身做主的平妻呢?


我願不願意放手一搏?


大夫人同樣相問。


「如若許你平妻,你可還願出府?」


「婢女……」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腦中頓時清明了起來。


「婢女不願。」我解釋道,「非是婢女不知好歹。公子待我恩重如山,夫人您更不用說,可家中母親思念我成疾,我也深知自己斤兩。萬不能恩將仇報,讓人戳公子的脊梁骨,斷了公子的路。求夫人成全。」


我果然猜得不錯,大夫人並不是真的要允我平妻之位,她如此一問,應是試探居多。


隻聽大夫人道:


「我果然沒看走眼,你是個好的,伺候公子盡心盡力,也沒有過非分之想。


「其實你也明白,這男人的情愛隻在一時。


「女人啊,什麼時候都應該有自己的立場。」


平心而論,大夫人待我不薄。


如若我是在二夫人手底下討生活,想必我死的不是一回兩回。


那日,我向大夫人言明出府之志,同時也讓大夫人替我保密,為免節外生枝,此時先不要對沈奕安說。


大夫人做事滴水不漏,我要出府的事情再沒人提及。


9


五月初,我向沈奕安告了假,將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假期一並都休了。


沈奕安知道我要走將近一月,很是不高興了幾天。


直到我說要給他帶老家的艾草燻制的青團丸子,他才勉強同意。


「辦完事就早去早回,記住你說的話。」


沈奕安立在院門前背手叮囑。


我則背著小包,歡快地朝他揮手作別。


府外很是熱鬧,直覺與每次出府採辦都不一樣。


城外更是熱鬧,一派農忙景象。


我像隻逃出牢籠的小鳥,歡快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回家那一刻。


多年未見的母親,見到我摔了瓷盆,滿臉驚恐。


「你怎麼回來了?可是做得不好,被主家趕了回來?」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


母親拍著大腿哎喲叫起來:「這可如何是好?」


我心情復雜,回家的喜悅會衝淡。


哥哥出門見是我,拉住了母親,將我讓進了屋裡。


以前屋裡兩間破茅草屋已經換成了簇新的泥瓦房,家裡靠牆添置了漆紅柏木大櫃。


爹娘局促不安地站在我面前,讓我讓到炕上坐。


哥哥新娶的嫂嫂也誠惶誠恐地看著我,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突然間笑了。


「都坐啊!怎麼倒像是你們來我家做客似的。」


我反客為主,叫爹娘坐,牽著嫂子安撫。


我告訴他們並不是被主家辭退,相反,是主家看我幹活盡職盡責,許假讓我回家探親。


母親謹慎地笑起來,拉著我的手贊我出落得好。


又說我耳朵上掛的珍珠墜子大,比王管事婆娘家的還要大。


我笑笑,由著她誇我,卻沒有把包裡揣回來的更大的珍珠拿出來。


第二日,我又在家裡住了一日。


鄰裡知道我回來了,多的是人提了雞蛋野味,將女孩子拎到我面前,叫我相看。


想託我的路子進府當差。


我笑笑一應拒了。


為此還得了好些白眼兒,說我如今發達忘本了。


我卻渾不在意了。


10


第三日我就借口假期結束走了。


臨走時,母親追出來,給我塞了十顆煮雞蛋。


她抹著眼淚說記得我愛吃,抱著我說不舍,卻叫我在府裡好好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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