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懷裡的煮雞蛋,很想說,我已經不是九歲的我了。
我不需要煮雞蛋,更不需要她的擁抱。
京郊運河。
船老大王魚眼三年前將魚賣到沈府,結果卻吃死了人。
為此差點吃了官司。
是我找到證據,原不過是後院女人齷齪的齷齪勾當,才還了他清白。
後來,沈奕安愛海貨,我總讓王魚眼幫忙夾帶,一來二去就熟悉起來。
他也一直當我是救命恩人。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準備出海,聽聞我正在休假。
「左右來回不過時日路程,青姑娘要不要跟去看看?這個季節,窩了一冬的海貨肥著呢,沿途打魚垂釣,到地方再賣了換錢,很是有一番樂趣。」
我聽了止不住地心動。
「十日真的能回?」
「我王魚眼用性命擔保。」
我決定去。
去看看京城外,沈奕安口中外面的世界。
大船出海的日子,風平浪靜,烈日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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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情如脫韁的野馬,從未有過地自由奔放。
這一船,除船老大王魚眼外還有十數個伙計,一個做飯的四十歲婦人,陳婆。
船上的伙計都很隨和,大家都跟著王魚眼叫我「青姑娘」。陳婆不是很健談,總是笑,卻能依照著我的喜好做很美味的海鮮。
船上的日子自由如風。
風和日麗的時候,大家垂釣打海貨,天南地北地講故事,再也沒了內宅的爾虞我詐。
天氣不好的時候,大家擰成一股繩,掌舵瞭望,眾志成城將船駛出陰霾。
靠岸的時候,我也會跟著大家將海貨拎到岸邊去賣,每一分收獲都是快樂的。
王魚眼說,這一帶還算不上海,真正到了海上,那風景才壯觀呢。
自此,我又多了一個一定要去海上看看的願望。
船行五日,終於到了目的地。
這是沿海的一個小縣城,空氣裡都是海風的味道。
有金發碧眼的人穿行在鬧市。
這裡的屋頂比京城的尖,我最喜歡的是這裡每日時不時落下的綿綿細雨。
幾乎沒有猶豫,我就決定,將來出府後我要來此定居。
為此,我決定在這裡買一個小宅子。
王魚眼聽了我的計劃,託了相熟的人,買到了一處四合院。不大,屋主留了原本的家具,很是溫馨,院子裡有櫻桃樹,很是雅致。
唯一波折的是回去的時候起了大風,湖面掀翻的巨浪像吃人的怪獸,全船人差點交代在風暴裡。
第一次,我體會到了,生命在大自然面前真的是太過渺小。
11
回到府裡,春芽一臉焦急。
「我的好青荷,這麼多天,你去哪兒了?」
「我回家了啊。」
春芽道:
「公子派人去你家尋你了,沒找到,人都快急瘋了。
「今日再沒消息,就要去報官了。」
「呃……」
我好像低估了沈奕安對我的執著。
正說著話,沈奕安一陣風似的步了進來,多日不見,他好像神情憔悴。
見面就抬起臂膀,將我摟在了懷中。
我踮著腳才能勉強窩在他臂彎裡。
春芽識趣地出去帶上了房門。
脖子裡傳來溫熱,一陣酥痒,我抬起手,不知該放在他寬闊的後背,還是肩膀。
他的懷抱很緊,像要把我勒進他生命中一般。
良久,頭頂有悶悶的聲音。
「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現如今還在我和春芽的屋子裡,沈奕安著急尋進來。
人高馬大地站在這裡,存在感極強。
「公子,這於理不合。」
我想把他推開,沈奕安卻更緊地將我摟在了懷中。
「青荷,你可曾厭我?」
這樣的沈奕安是我不熟悉的。
他少年得志,除了現如今的職位不盡如人意,好像一切都能做到最好。
假以時日,我也相信他一定會飛黃騰達。
他意氣勃發,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小心又謹慎。
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是痛的。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如他這般的少年郎。
我知道我的回答意味著什麼,可我看是遵著自己的心意。
「沈奕安。」我第一次喚他的名字,「我並不曾厭你。」
相反,我還很喜歡你。
如若沒有身份限制,我願放手一搏。
原諒我沒有愛你的勇氣。
話一說完,沈奕安的吻就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我在這柔情裡沉淪。
我們兩個都如同那蓬頭稚子,在不熟悉的領域裡橫衝直撞。
第一次草草結束,兩個人的體驗都不是很成功。
我疼,他也難受。
很快,沈奕安就重整旗鼓。結束的時候,淚水與汗水交織在一起,很是有點食髓知味。
事後,沈奕安將隨身戴了很多年的一枚玉扳指套在了我拇指上。
我借著窗口掃進來的月色,舉起來瞧。
扳指反射著柔柔的碧光,這一扳指,價值連城。
我戴著並不適合,卻沒舍得還給他。
沈奕安要叫水,我卻攔住了他。
「公子,你今晚能不洗澡嗎,就當是為了我。」
隻要一叫水,明日想必我就會被抬為沈奕安的屋裡人。
可是我,並不願。
沈奕安隻當我是不願意委屈人後,被人詬病。
「還說不是厭我?」沈奕安咬著我的肩膀,「青荷的心莫不是鐵石做的,也太過堅韌了。」
自是血肉做的,才害怕得到了再失去。
「我已將與蕭姑娘的親事退了。我與她明說,有一從小養在身邊的鍾情女子想為平妻,她並不願意。這門婚事就不是太行了。」
「公子也太過任性了些,誰又能容忍一個婢女?」
「哼!」沈奕安道,「不願意拉倒,我便不娶妻,這樣一輩子也挺好。」
「公子說笑了,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整個沈家的興衰考慮的。」
享受了世家帶來的紅利,有些事注定做不得主的。
人都不知被春芽支到了哪裡,我們都沒說話,院子裡靜悄悄的。
這一晚的荒唐,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12
隔天,我在後花園遇到了二房裡的小公子。
才十六歲不過,眼神就看女人就帶著從上到下的審視。
讓人感覺赤條條地站在他面前。
我本欲躲開,他卻攔住了我。
「青荷姐姐,跟著我哥這麼久連個名分都沒有,不如跟了我。」
被他作踐死了丫鬟這才幾日,他就又死灰復燃了。
我本可以拒絕的,不過我轉念一想,卻忍著惡心接了他的招。
「二公子能給我名分嗎?」我裝作委屈又招人的模樣。
他一看有戲,立馬變本加厲。
承諾我金銀地位,讓我跟他去他書房。
我暗地裡給跟在身後的小丫鬟打手勢,一邊跟著二公子去了他的書房。
一進書房,二公子就不老實了起來。
我忍著給他兩巴掌的衝動,陪著他虛與委蛇。
我說聽聞二公子善水墨丹青,二公子邪笑著讓我等著,他這就展示給我看。
然後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本厚厚的畫冊,裡面有死去的丫鬟,也有別的女子。
他還贊我身材好,要為我也畫一幅。
我側耳聽見外院有動靜,執意不從,二公子就撲上來扯我的衣服。
「都到這兒了,還裝什麼清高?整日放著大美人在屋卻無動於衷,我哥是不是不行啊?」
「救命啊!」我捂著胸口,沒承想二公子看似柔弱,力氣卻極大,竟一把將我的雲袖扯斷。
這一下驚呼不是作假,所幸房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
我抬眼,果見沈奕安匆匆趕來。
他見我被二公子壓在身下,沒什麼表情地衝了上來,拎著二公子的後腦勺將他拽起。
然後照著他的下體一腳踹了上去。
那一腳毫不留情,二公子被踹飛出去撞在桌角才停下來。
痛苦地捂著下體號叫,汙穢物從下體流出。
有小廝跟進來,又衝出去稟報。
沈奕安沒管任何人,他抖著手臂將我扶起來,脫了外袍將我裹住,擁著我向外走。
路過二公子的時候,他冷哼了一聲。
「剛才你是用哪隻手摸我的人的?」顯然沈奕安的火氣還沒下去,並不打算放過二公子。
「這隻還是這隻?」
沈奕安說完,就用腳碾在了二公子的手指上。
用了十足的力氣,二公子顧不得下體,叫聲悽慘又凌厲。
我心底默念了一聲活該。
不替冤死的丫鬟們出這口惡氣,我出府都難安。
就是利用沈奕安,讓我很是不安。
沈奕安將我送到院子門口,見我無恙,他扭頭走了。
說是要親自去二房謝罪。
我呼出一口氣。
人情啊!是這個世界上最難還的東西了。
我欠了情,不知該何時來還了。
13
二公子聽說不能人道了,手指也斷了一根,再不能作畫。
我很是出了口惡氣。
與此同時, 沈奕安被罰跪祠堂五日。
我被大夫人叫了去。
大夫人將還有半年的身契還給了我。
言明, 我再不能留在府裡了。
她嫌我攪和了公子和蕭家的婚事。
我也覺得此時沈奕安正在祠堂裡關禁閉,是走的最好時機。
我出府的那日,天空下起了暴雨。
沈奕安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 讓人傳話, 非要吃我親手做的什錦八寶飯。
大夫人派來的兩個婆子,本看著我不讓。
我卻跪求,讓她們允許我做好了飯再走。
若不然公子吃不到我做的飯,恐將立馬就會發現我不在府裡。
婆子請示了大夫人,大夫人允了。
我給沈奕安做了一碗料很足的八寶飯。
希望他吃了,能念在我過去的好, 原諒我今日的不辭而別。
從沈府走的時候,我隻帶走了沈奕安送給我的玉扳指。
14
碼頭依舊熙熙攘攘, 王魚眼得了信, 站在船頭迎接我。
「青姑娘,你那小院子我日日派人打掃,聽你的吩咐, 養了一隻狸貓。
「陳婆跟著我們原也顛簸, 就留下來照顧你, 省了找廚娘的工夫。」
「多謝!」
我沒什麼表情地道謝, 進了船艙倒頭就睡,隻盼再醒來, 一切如過眼雲煙。
五年後, 雲市。
病好後,我就跟在趙媽媽手底下做活,日子輕快了起來。
「(天」店裡的琉璃器精美絕倫,聽聞都是老板出海淘來的。
店後, 一間鬧中取靜的四合院中,櫻桃樹下一把嬌椅上躺著一道纖瘦的人影。
人影隨著搖椅一搖一蕩, 看樣子是個美人。
美人一本書遮在臉上,隻留下白皙的脖頸。
那裡,一根青絲墜著一枚熠熠生輝的青色扳指,看樣子是個男子的飾物。
一眼瞧去,就是個很有些故事的嬌美人。
嬌美人大概是睡夠了, 也不知一直在假寐。
頓足側耳聽了一會兒院中動靜,然後清亮地高呼了一聲。
「安楚楚。」
「哎,娘親, 我在這裡。」
應聲從後罩房奔出一道小小的火紅身影。那小身影梳著雙髻,腳步極快, 仔細看, 眉眼萌美,渾身卻滿是泥垢。
小女孩跑到樹下,一下子撲到女子懷裡, 伸手掀開了女子臉上的書, 露出下面一張傾城美顏。
「娘親喚我何事?我正忙著蓋房子呢。」
女子也不嫌髒, 伸手捏住小女孩的胖嘟嘟的臉頰:「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要練完字才能玩泥巴。」
「楚楚已經練完了哦,娘親你什麼時候帶我出海, 泥巴我都玩膩了。」
女子莞爾一笑:「自是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
天地本闊,誰說女子不可徜徉極樂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