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惱羞成怒,猛地將桌上的茶杯砸到我面前。
茶杯碎了,我剛剛抄寫好的經書全部被茶水浸透,已經不能用了。
「本宮倒要問問你,你為何篤定本宮隻要一身素裝ṱůₔ,陛下就一定會來鍾翠宮?」
我垂下眼簾,假意收拾桌上的碎瓷,以此來掩飾滿腔的惡心和恨意。
為什麼?
因為你模仿的就是兩年前一身素裝,卻被人拖進寺廟後院的我!
「這宮裡,從來不缺濃妝豔抹的美人,可清水芙蓉的女子,卻少見得很。
「娘娘須知,男人在有選擇的時候,喜歡的永遠都是那個最為獨特的。」
為了復寵,珍妃再一次用了我的辦法,引得皇帝一次次來鍾翠宮小坐,卻始終聽我的話沒有承寵。
才過去不到十日而已,珍妃終於坐不住了。
她來到偏殿,讓人將我押著跪在雪地裡。
冰冷的雪水順著我的膝蓋慢慢往上爬,寒意瞬間進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想起我娘被丟棄在街頭、我爹被活活打死那日,也是這樣的大雪天。
那時的他們,一定比今日更冷、更痛。
「雲鳶,本宮給你個機會讓你說實話。」
「不知奴家錯在何處,還請娘娘明示。」
Advertisement
珍妃抱著手爐坐在廊下,身上穿著的,是最暖和的狐裘。
自然,也就體會不到我爹娘在大雪天被丟在街頭的那種冷了。
「你,是不是純妃派來本宮身邊的細作?」
我的呼吸一滯,腦海中已經想到了許多辯解之詞。
「否則為何陛下每次來我宮殿小坐之後,都要去她的宮殿留宿?這是不是你和純妃串通好的?」
我心下微安,為珍妃的愚蠢感到慶幸。
快速壓下眼中所有的情緒,我刻意隻留著無辜的神情暴露在外。
「今日你若是不能想到一個能將陛下留在本宮身邊,並且不去純妃那裡的辦法,那就不要怪本宮手下不留情了。」
「娘娘,辦法不是沒有。隻是,此法實在冒險,民女是怕娘娘會……」
珍妃面上一喜:「有什麼冒險不冒險的!你盡管說來,本宮自己會判斷。」
我依舊保持著跪在雪地裡的姿勢,然後抬眼在珍妃的四周瞄了一眼。
珍妃立刻明白,當即遣散了所有下人,隻留下貼身宮女,還讓我起身去她寢殿中說話。
我拖著幾乎要結冰的裙子,艱難地進了她的寢殿。
7
「雲鳶,你瘋了嗎?」
聽完我的主意後,還沒等珍妃說話,她身邊的侍女立刻來到我面前,用力推搡了我一下。
我本就站不穩,這下徹底倒在地上,許久都沒有辦法起身。
「你可知道你這主意穢亂宮闱!若是讓陛下知道,如何能饒得了娘娘?」
侍女揚起手臂,用足了力道就要往我臉上打。
「住手。」
珍妃喊住了侍女,卻用毒蛇一般的眼神盯著我看。
「既然此法如此好,不如本宮給雲鳶姑娘找幾個侍衛來,由你和侍衛們親身來教本宮,如何?」
我惶恐地垂下眼簾,快速爬起來跪在地上。
「娘娘,此『媚術』乃是春日樓二十年前的花魁芙姑娘獨創ẗű⁾,隻能親身試驗,旁人無從指導。」
珍妃皺著眉頭,眼神落到我剛才畫的一些夫妻遊戲以及那些為助興的工具畫上,一時沒有說話。
我猜,她定是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幕吧。
因為芙姑娘,就是我娘親啊。
珍妃死死盯著我的眼睛:「這媚術,你也會嗎?」
我搖搖頭,難得說了實話。
「民女隻習得芙姑娘媚術的皮毛,就已經足夠用了,未曾深入實踐這些需要天賦和技巧的功夫。」
在珍妃的示意下,方才被她狠狠砸在我臉上隨後散落滿地的圖畫,又被侍女一張一張撿起來,然後交到她手裡。
瞧見她眼中的掙扎,我知道她心動了。
畢竟,當年就是她用我和我爹的性命威脅我娘,讓我娘重新脫掉了好不容易才穿上的衣裳,親眼看到我娘是如何讓男人們欲罷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卻依舊能迷戀、沉淪在她的溫柔鄉裡,日日為她著迷。
可後宮的妃嫔大多循規蹈矩,毫無生趣。
她若是學會了這個,就不怕沒有復寵的機會了。
「娘娘,隻要有了芙姑娘的媚術在身,娘娘就可以將陛下留宿在鍾翠宮了,往後陛下定會被娘娘的美貌和真心所折服,再也無心去其他嫔妃處……」
如果是平時,珍妃不一定願意冒這樣大逆不道的險,但今時不同往日了。
珍妃的父親早在四年前,就因為珍妃得寵而升任禮部尚書。可前些天,珍妃父親卻因為祭祀臺上的火燭差點燒掉ƭûₐ整個祭祀大典,而被關進大牢裡。
為了救她的父親,為了讓自己還有娘家可依,我相信珍妃是懂得應該怎麼做的。
珍妃沒有說話,隻是揮揮手讓我出去。
我在臨出門之際,給了她很中肯的建議:「娘娘,媚術需要練習後方能使用。否則恐力道掌控不好,傷到陛下就麻煩了……」
8
珍妃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急切一點。
當晚,我站在偏殿裡,親眼看到她用大氅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和貼身侍女一起離開了鍾翠宮。
想必,定是為練習「媚術」去了吧。
不過兩日的工夫,她便穿著水藍色的長裙,隻化了極為素淡的妝容,在御花園中,將陪著純妃一起散步的明帝勾走了。
那日,明帝在鍾翠宮裡從傍晚,一直待到了次日上朝,其間叫了幾次水,卻趕走了前來商議大事的朝臣。
自此開始,皇帝幾乎日日都留宿在鍾翠宮,再沒去過其他嫔妃處。
如此盛寵,當然會讓珍妃覺得,自己的寵妃寶座再一次坐穩了。
可是,怎麼可能呢?
我娘身死那日,滿懷希望之後又絕望被殺的感受,她都還沒有體會過呢。
9
「愛妃近來,實在得朕的心意啊!」
偏殿的門窗雖然被關嚴實了,但不影響我聽到皇帝和珍妃站在廊下說話的聲音。
「伺候陛下,是臣妾的福分。」
皇帝哈哈大笑:「這樣吧,為了犒賞愛妃的辛苦,朕一會兒就讓禮部尚書官復原職,如何啊?」
珍妃欣喜若狂:「多謝陛下!臣妾代替父親謝陛下隆恩!」
我站在偏殿中,垂眸勾起了唇角。
高興嗎?
很快,你就會高興不起來了呢。
10
許是自己重新得寵,又或者是禮部尚書重新官復原職,珍妃今日的心情明顯大好。
她不僅讓我出了偏殿,還帶著我去御花園闲逛。
「雲鳶姑娘,可有家人?」
「回娘娘的話,民女從前是有家人的。」
可是,都被你們殺了。
珍妃若有所思地點頭:「看來也是可憐的孤身一人了。
「京城中那麼多男人對你死心塌地,雲鳶姑娘就不曾想過要贖身從良嗎?」
隔著面紗,我苦笑道:「想要為民女贖身的男子的確不少,但民女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實在擔不起大家的抬愛。」
珍妃冷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肖想自己本就得不到的東西。
「近日,你幫了本宮大忙,本宮明日便派人送你出宮吧。」
送我出宮,還是送我去死呢。
我「欣喜」跪地:「多謝娘娘。」
「呦,珍妃姐姐也在呢!」
我還未從地上爬起來,就見純妃挽著明帝的胳膊進了我們所在的亭子。
珍妃的神色肉眼可見有了慌張的跡象。
「臣妾,參見陛下。陛下不是說要去勤政殿處理公務嗎?這麼快就Ṱū́ₔ處理好了嗎?」
我猜,她如果知道皇帝會在這個時候和純妃一起出現在這裡,無論如何都不會帶我來御花園的吧。
畢竟在珍妃的眼裡,我是有媚術在身,能將整個京城的男人迷得不著四六的妓子。
她親眼看到連不近女色的淮王殿下都能成為我的入幕之賓,那麼好色成性的皇帝,又怎麼能例外呢?
隻是皇帝還沒有說話,就被純妃搶先了。
「陛下您看,這裡還跪著一個姑娘呢!珍妃姐姐真是好生小氣,戴著面紗都這樣好看的女子,竟就藏在自己的鍾翠宮裡,不舍得喊出來給姐妹們瞧瞧。」
我雖然沒有抬頭,但能感受到皇帝的眼神始終落到我身上,不曾離開過。
「你沒見過,朕可是見過的。」
皇帝幽幽道,「珍妃請來一起抄經的姑娘。」
我惶恐地行了大禮,整個人伏在地面上,墨發四下散開,露出了白皙的脖頸。
「民女,拜見陛下。」
「陛下!您聽聽,這聲音簡直比那百靈鳥的聲音還要好聽百倍呢!」
純妃握緊皇帝的胳膊,好像真心喜歡我一樣。
可明帝卻除了一句讓我起身之外,再也沒有說話,隻顧著直勾勾盯著我看。
珍妃急得不行,卻被純妃一把拽走了。
「珍妃姐姐,聽聞御花園中的梅花開得甚好,姐姐陪妹妹一起去看看吧。」
珍妃是想拒絕純妃的,可一看到皇帝那雙眼睛就跟黏在我身上似的,她怎麼都不敢ẗů₁把拒絕的話說出口,隻能在離開前,拼命地用眼神暗示我、威脅我。
而我,隻能眼神躲閃,不敢看她,也不敢看皇帝。
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慌張又無助。
這樣的表現和神情,就算是隔著面紗,也足以讓皇帝想起四年前的那個夜晚了。
11
四年前,我在永明寺為我爹娘點長明燈時,被當時正微服私訪的皇帝碰見了。
他不顧寺廟乃清淨之地,拖著就要強迫我。
我回頭看著那無風卻晃動的燭火,為了不髒了我爹娘的眼,也為了不讓我爹娘傷心,於是跟著他乖乖去了偏僻的後院。
當然,在認出他身份的那一刻,我更是為了能報仇!
我忍著滿腔憤恨和惡心,任由他發泄獸性。還在他遇刺的時候,自願護著他離開了永明寺。
我當然知道他後來派人來了好幾次,就是想要找到我。
若非如此,便不會因為珍妃隻穿著一身和我相似的衣裙,有著相似的裝扮,就對她格外恩寵。
「是你,對不對?」
皇帝今年不過三十幾許,但眼中的渾濁和欲色以及那虛浮的腳力,無一不說明著他好色成性。
他大步過來想要握住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
「陛下,民女是春日樓的妓子,還請陛下莫要因為民女而髒了龍體。」
我雖然默認了他的問題,可也告知了如今的身份。
隻要他想,隨便就能查到我的來歷。與其等著他去查,還不如我自己親口說出來。
再說一個「妓子」而已,對於昏庸無道的皇帝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
「你別這樣,朕不會嫌棄你的。」
見我隻是苦笑,眼裡似有千千萬萬的委屈,皇帝急切地想要為我出頭。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能模仿我的珍妃。
「珍妃,是如何知道四年前的事情的?」
我天真地看著他:「難道,不是陛下告訴娘娘的嗎?」
皇帝眼眸瞬間一凌,不答反問:「這幾日朕都不曾見到你,可是被珍妃禁足了?」
我趕緊搖頭:「不是珍妃娘娘關民女的,是民女不願出來。民女身份卑賤,若是貿然出來,衝撞了各宮的娘娘就不好了。」
皇帝看著我楚楚可憐的小模樣,眼底的戾氣都少了不少。
「這些年來,你到底去哪裡了?朕多次派人尋你未果,你可知朕想你想得實在緊……」
我欲言又止,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隻憑這樣的委屈就能讓皇帝眼中心疼不已,卻又礙於我的不情願,不敢碰我一下。
他隻能將滿腔的怒火全部移到模仿我、欺辱我、還敢欺君的珍妃身上。
12
我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麼和珍妃說的,當天我就被接到純妃宮中小住。
為了時常能見到我,皇帝便日日都泡在純妃宮裡,與我們兩人談天說地。
身為帝王,肉體上的歡愉他日日都可以擁有。
可是像現在這樣失而復得的精神快樂,卻少有。
哪怕我到現在都沒有摘下的面紗,就已經能讓皇帝為了我而不去他口中的毒婦珍妃那裡。
珍妃自是不服氣,也咽不下被我半道搶走陛下的這口氣。
她照著我曾經的妝容來純妃這裡好幾趟了,可陛下非但沒有「回心轉意」,還勒令她從此以後都不準再這麼穿了。氣得珍妃當場撕壞了帕子。
「雲鳶!你給本宮等著!」
皇帝沒有在錦繡宮的時候,珍妃站在宮殿門口,與站在裡面的我,遙遙相望。
「你一個卑賤的妓子,竟也敢惦記九五之尊?可知『死』字怎麼寫嗎?
「本宮告訴你,待本宮復寵的那一日,便是你命喪黃泉之時!」
珍妃放完狠話就離開,可純妃卻心情大好。
「本宮啊,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珍妃這個賤人急成這個樣子了。
「狗急了都得跳牆,不如雲鳶妹妹來猜猜,珍妃急了會做出什麼事情呢?」
我莞爾一笑。
自然是為了找機會復寵,然後找我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