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在看什麼?」
2 月份了,外面是接連不斷的雪。
前幾天,窗前的松樹都被壓斷了。
許念下了班,身上還帶著雪水的味道。
有點涼。
我提起了手裡織了一半的毛衣,「我在想,冬季過去前,你還能不能穿上。」
「不著急,」許念挨著我,在窗邊坐下來,「明年總能穿上的。」
我湊過去,輕輕吻了她。
無意中摸到了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許念一縮,正要摘下來,被我制止。
「我記得它。」我展開了她的手,打量著這個醜醜的戒指,「我畫的設計稿。」
「是。」
許念垂著眼,從懷裡掏出了另一枚鑲了鑽石的,「她們是一對。」
「可是上次我罵它惡心。」
「沒關系,如果你不喜歡,我就藏起來,等下次你喜歡了,我再戴。」
我伸出無名指,「給我戴上吧,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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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日子,我好像真的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許念會跟我湊在一起,看過去的照片。
帶著我,去重溫我們的過去。
她不厭其煩地在我的殘破記憶裡縫縫補補,拼湊出我們的曾經。
期間,我接到了我哥的電話,他求我:「江辰,讓許念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知道許念對他做了什麼,能令他這麼惶恐不安。
這樣的恐慌情緒影響了我,導致我不小心又弄傷了許念。
等緩過神,我就把他拉黑了。
春天的時候,許念帶著我去看了櫻花。
天氣暖洋洋的,我發脾氣的日子也越來越少。
許念每次都笑著誇我:「江辰真厲害,你真的好了很多。」
可是我知道,脾氣變好,是因為,我已經記不住太多東西了。
連為什麼要生氣都不記得了。
紀念日那天早上,我起床,跟在許念屁股後面,短短的十分鍾,我問了五遍:「你是誰?」
許念的表情都要維持不住了,笑得很難看。
「江辰,我是你的妻子,許念。」
我開始頻繁地忘記自己要去哪。
經常醒來,發現自己在警察局。
許念一臉焦急地從某個重要會議上趕來,緊緊抱著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護工走了一批又一批。
因為我隻聽許念的話。
她們害怕我,也看不住我。
醫生建議許念把我送去療養院。
一個有門禁,有監控,專業人士很多,能看管起我來的地方。
許念拒絕了,「我寧願把他帶在身邊,也不會讓他去沒有我的地方,擔驚受怕。」
後來,她開始帶著我去公司。
開會的時候,我就坐在她身邊發呆。
某天上廁所的時候,我聽見他們在聚眾嘲笑許念。
「那麼大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每天跟養智障一樣,領著老公來上班,笑死了。」
「說不定是作秀呢,股價穩定,才能養活咱們啊。」
「那我要祈禱他倆天長地久。」
「哈哈哈哈,我看到他尿失禁了,許總還蹲下給他擦呢,好惡心。」
我在廁所裡,等到他們人都走光了,才走出來。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襯衣從褲子裡翻出來,拉鏈錯了位,我想整理,卻怎麼都弄不好。
我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11
江辰前幾天受了涼,生病了。
怎麼都不願意跟許念一起去公司。
她臨時叫了護工來看著他,打算臨時去公司處理好事務,就趕回來陪他。
早上臨走的時候,江辰跑過來親她。
還收走了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他說要一起送去清洗。
許念答應江辰,回來的時候,要給他帶一家開在郊區的蛋糕店賣的小蛋糕。
白天公司出了一些亂子,許念被絆住了腳。
等回到家的時候,夕陽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輝。
廚房裡,護工哼著小曲兒,正在給糕點刷雞蛋液。
許念問:「江辰呢?」
「在樓上睡覺。」
許念走上樓梯,發現掛在牆上的十字繡香囊不見了。
博古架上,少了個皮圈兒。
她蹙蹙眉,有些匆忙地推開了臥室門。
夕陽隔著一道玻璃,耀武揚威。
空蕩蕩的室內,被褥整齊地鋪在床上,上面躺著一封信。
許念顫抖著,拆了開來。
江辰的字跡歪歪扭扭的,顏色也不一樣,應該是斷斷續續,寫了很久。
給許念的分手信
「許念,我始終覺得,2015 年的決定是對的。」
「我問過了醫生,往後清醒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多。雖然我也很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可是我對我們的未來感到恐懼。就像你愛我,見不得我受傷和痛苦一樣,我也一樣愛你,所以希望你的未來,是光明璀璨的。我們一起走過的路,就到此為止吧。」
「我找了家療養院,能安靜地過完餘生。」
「以前承諾過你,每一年都要給你過生日,也做不到了,往後我未必還會記得,所以提前祝你很多次生日快樂。未來你會重新找到愛你的人,跟他度過餘生。」
「對不起,單方面宣布分手是件很殘忍的事情,可是我清醒的時間不多,一次心軟,可能就會等來對你的傷害。我不願意冒險。許念,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夕陽繞過窗戶,沉入了地平線。
光線暗下來。
房間裡的玩偶不見了,江辰生活過的痕跡,徹底消失了。
許念突然捂住臉,失聲痛哭。
春天接近尾聲的時候,江辰徹底丟下她。
離開了。
12
這座海濱城市沒有分明的四季。
海洋吹來的風總是帶著那麼一點點的涼,卻不至於刺骨。
「今天中秋節,你真的沒有親人嗎?」
江辰正坐在窗前折紙,背後的護工一邊幫我收拾床鋪,一邊發牢騷。
「我本來有休假的,要不是你,我就回去了。」
他不太能聽得懂護工偶爾蹦出來的方言。
就連折紙大賽,也是前幾天,連蒙帶猜,才知曉的。
「喂,別折了,大賽沒人參加的。」
護工奪走了江辰手裡的紙青蛙,丟進垃圾桶。
在最初到來的幾個月,療養院對這位沒有親人,但意識清醒的男人,還算客氣。
可是,沒人受得了他陰晴不定的脾氣。
他不愛搭理人,又固執己見。
每天就是縮在屋子裡疊紙青蛙,並扔得到處都是。
護工草草收拾完屋子,就離開了。
今天是中秋節,很多病人的家屬來了,都在食堂。
他要去幫忙。
江辰在房間裡,待到一點,餓了。
本能驅使著他走出門,去找廚房,可是在去的路上,他迷了路。
許念開著車,千裡迢迢趕到這家療養院時,就看到她的江辰正跌跌撞撞追逐一條被風吹起的絲巾。
那是她的東西。
旁邊經過的工作人員一臉冷漠。
他追不上,跌倒了。
背包裡倒出了一堆紙青蛙。
許念勒令停車,飛快地朝著江辰走去。
保安突然長了眼一樣,「請問您是——」
許念的司機把一張名片甩給了保安,「請盡快通知院長。」
許念走到江辰面前,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江辰那個灰頭土臉的樣子,簡直在她的心頭上剜。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許念,「你是……」
「我是許念。」
這麼好看的一個女孩子,強顏歡笑的樣子,真的難看。
江辰有些同情她,把書包整個塞進她懷裡。
許念打開,是滿滿一書包的紙青蛙。
「是……送給我的嗎?」
江辰點頭。
許念把小書包背在身上,掏出帕子耐心地給他擦幹淨臉。
江辰說,「我餓了……」
她就知道,總有人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欺負江辰。
她難過了,眼淚也忍不住。
「你怎麼哭了啊?」江辰替許念抹了抹眼淚,有些慌亂,「我不餓了,你不要哭……」
許念緊緊抱住他,緊繃了很久的情緒終於決堤了。
她真的把江辰嚇到了。
又哭又笑的,抱著又不撒手。
江辰覺得,這個人有點瘋病。
一門之隔,許念對著院長,發了好大的火。
江辰交了錢,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照顧。
隻是因為,他沒有家屬。
許念沉著臉打開門的時候,江辰正想逃。
許念一把抓住他,嘆了口氣,「不許亂跑。」
在江辰看來,他好像突然之間,就多了個脾氣很大的保姆。
不僅長得好看,還會對別人發脾氣。
不過對自己蠻好的。
他開始喜歡她了。
「小青蛙要先折哪裡?」許念認真地學。
江辰認真地教,「要先有一個正方形,然後再這樣……」
許念學得很快, 折得也很好。
一個月的量,她三天就折完了。
江辰無事可做, 嘆了口氣,「我沒什麼能教你的了,你走吧。」
許念不依不饒, 「作為回報,我可以帶著你出去玩。」
江辰這個人臉皮薄,不太懂得拒絕人,尤其是他有點喜歡的人。
在一個暖洋洋的, 陽光普照的下午, 許念帶著江辰回家了。
他已經不記得她們的曾經。
看著牆上的合照, 說:「你女朋友可真漂亮。」
許念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口,「那是你。」
江辰紅了臉,捂著嘴,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隨便……」
許念拉著他,轉遍了家裡的每個角落。
四周貼滿了便利貼, 寫滿了她們的故事。
江辰站在欄杆前讀。
讀著讀著,一種悲傷湧上心頭。
「許總,就讓他大冒險好不好?」
「(經」許念從來不強迫他記起什麼, 每天還是會帶著江辰去公司, 自從那幾個說闲話的員工被開除後, 就沒有人敢編排是非了。
下班的路上,許念還是會給江辰買小蛋糕, 讓他坐在副駕駛,哼著小曲兒, 說一些天馬行空的話。
好多人私下裡,都說許念的餘生,看不到亮了。
可是她們不知道,江辰在, 她的每一天都是亮堂堂的。
江辰的記憶是在某個黃昏被突然翻出來的。
這一天是周五,下班後的車流把寬敞的馬路堵得水泄不通。
紅色剎車燈在夕陽的餘暉裡此起彼伏。
江辰聽到了一首熟悉的歌,是電影《曖昧》裡的主題曲。
那段許念拎著吉她,在晚風裡,給他表白的片段突然就湧進了腦海。
他豁然抬頭,看著自己面前不再年輕的女人。
記憶蜂擁而來。
原來, 他已經愛了她這麼多年。
「許念。」
江辰輕輕喊了她一聲。
「嗯?」
許念隻當他又對某個路邊攤感興趣了,視線移過去, 對上江辰那雙明亮湿潤的眼睛, 突然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她等待多年的愛人,在這一刻, 突然記起了自己。
江辰笑著流出了眼淚:「謝謝你,在我醒來的這一天,發現自己還坐在你身邊。」
許念把車停在路邊,緊緊抱住江辰。
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化作淚水, 浸湿了他的領子。
「你說過, 如果想起一切的話,就告訴我你把戶口本藏在了哪裡。」
許念聲音嘶啞,「我們結婚,好不好?」
黃昏的餘熱尚未散去, 他們吻在了一起。
經歷了許多個四季輪轉,許念終於把江辰,留在了身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