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今日便是初十。
原來,他先前竟是在忍痛與我對弈。
不知怎地,我竟感到一些憤怒,憤怒這本書為何要賦予他如此多苦難,憤怒為何要把好端端的人折磨成這樣。
剛剛還好端端坐在我對面的人,現在早已癱倒在地,青筋乍現,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寫滿了恥辱和滔天恨意。
這朵花,是陰山老君專門給娈童刻的標記,幸好刻完沒多久歷衍就逃走了,這才沒被迫雌伏於人下。
我蹲下身,抓住他疼痛難忍的手:「朕會救你。」
他沒看我,痛苦的面色中隱約帶著絲自嘲,大約是在想,一介凡人罷了,怎麼救得了他。
5
我召來幾位肱骨大臣,詢問清雪草的下落。
原書裡,主角受給歷衍找的清雪草就是位於人界的,但是我當時沒認真看,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
對著我面無表情的臉,太傅謝如章的眼神閃爍了幾下:「臣倒是知曉,此物在雪原大師手裡,隻可惜這位出家人亦正亦邪,早就揚言,想得到清雪草,就算是皇帝也得拿最珍惜的東西來換。」
原來竟是這個,怪不得書裡歷衍對主角受如此愛惜,主角受好像是拿了自己所有身家去換清雪草,救了他。
林祿海的腳步急躁,俯身在我耳邊說了些什麼,大約țüₗ是歷衍的身體又差起來了。
剛剛為了防止他疼痛難忍,我喊太醫給他灌了暈厥的藥,暈過去也許就不那麼疼了。
「陛下,歷公子發起了高燒,太醫全都說,這樣下去,怕是活不過這幾日了……」
他低著頭,不敢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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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章和幾位大臣都對視了幾眼,心想陛下怕是真的要納男妃了,瞧著為他的事情急得不行,召他們來問清雪草的下落怕也是為對方治病。
我在心中暗暗思忖了一會,隨即吩咐林祿海去拿先太後的遺物來。
這大約是書裡小皇帝最珍貴的東西——母親的遺物。
「陛下不可啊!陛下怎可如此?」幾位大臣跪了一地,良久才顫顫巍巍地說道不,就是一個男人,何至於用太後遺物去換!
這些古人,就算穿越過來與他們相處了幾年,有時也覺得實在是太煩,我當即甩袖離開,留下一群人跪在原地。
我換上在行宮遇見歷衍那天穿的白袍,帶著林祿海去了雪原大師的住處。
「陛下,為歷公子,當真值得?」林祿海細如蚊吟的聲音響起,我斜了他一眼,沒作聲。
心中卻也在想,不過一個書中的人物而已,何必大費周章。
隨即我的腦中又Ţŭ₄浮現出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
當時他露在日光下的四肢上,布滿了細細的紅點。
那不是過敏,是針孔。
在魔界的時候,陰山老君為了讓他聽話,使出了百般刑罰。
其中最為痛苦的莫過於針刑。
就是把千根銀針全都封進體內,再把傷口封住,每動一下,就是渾身上下的穿心之痛。
那時的歷衍是有修為的,隻不過被封住了,但是輕易也死不掉,隻能生生忍著折磨。
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後來,在他自爆丹田逃入人界之時,才得以把這些銀針全逼出來,不過,失去修為的他,自然撐不住這千瘡百孔的身體,終於高燒起來。
少年微紅的耳尖,布滿痛苦的眼睛在我腦中不斷浮現。
「林祿海,朕想救他,朕覺得萬分值得。」
一路無言,清雪草,得到了。
雪原大師對我作了個揖:「願陛下能救下想救之人。」
我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感謝大師割愛。
「陛下天人之姿,要什麼沒有?現下親自到訪,付出如此代價,小僧也盼望著您能如願。」
「林祿海,回宮!」
6
清雪草用下去後,歷衍的身體好起來了,但人還未轉醒。
我揮退下人,坐在他床邊,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上,柔軟的觸感順著手指一直軟到心底。
我摸了摸心髒,跳得竟有些快了。
嘖嘖,對著如此美貌,不丟人,不丟人。
也不知道魔界那些人,到底是怎麼下得去手的。
雖然從撿到歷衍至今,不過才幾個月,但我卻總是會想到他,愛在言語間戲弄他,不願放他離開皇宮,鬧得滿朝堂都覺得我沉溺男色。
天地良心,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現下,他醒來後,修為自然會恢復些許,渾身的傷痕,包括那朵肩胛骨上折磨他許久的彼岸花,也會徹底消失。
皇宮,定是留不住他了。
本來原書是讓他二十年後遇見主角受的,現下我提前了這麼多年讓他恢復,也讓他免受了那麼多罪,也不知道原書的劇情會不會改變。
我也懶得去想之後的事情,不想管原書劇情線,能提前讓歷衍不受罪是最好的。
不覺間,床上的人醒來了,那雙帶著警惕的眼睛裡竟寫滿了驚喜:「狗……小皇帝!你……我的丹田怎麼恢復了?!」
他看著屋內隻有我一個,面色瞬間和緩下來,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那雙漂亮的眸子此刻恢復了少年的神採,顯得整個人更加清冷俊逸,光彩照人:「小皇帝,你救了我,你……想要什麼?」
在他的世界裡,所有的好都是有代價的,而我治好了他,他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我現在一無所有,等我完全恢復……才能幫你拿來你想要的東西。」
歷衍是個有仇不報,有恩必報的人,不然原書也不會因為主角受給他找來清雪草,就對主角受百般憐惜,甚至愛上他。
現在這個治好他的人成了我,他是否又會憐惜我?
嘖,我可不要這憐惜,我是這個朝代的天子,天下都是我的,一份憐惜又算得了什麼?
下位者的姿態,可不適合我。
我把手搭在他的手背,這次他沒有縮回去。
觸ţù⁺手的皮膚升溫,不再充斥著冰涼的死氣,我笑著眯起眼睛:「朕是天子,氣度非凡,自然不求回報,你可以走了。」
當然,我心中是不希望他走的。
美人如畫,多看也利於健康啊!
可惜,凡人是攔不住修行者的,我也不想自欺欺人地硬攔他。
思及此,他倏地從床上跳下來,身手利落,氣色大好,薄唇也泛著健康的粉紅,讓我一瞬間移不開眼。
隨即,他朝我綻開這幾個月以來第一抹真誠的笑,幾乎把我迷暈了。
少年如月,月落我心。
「小皇帝,再見,我會找些東西來報答你的。」
說完,身影迅速消失不見。
這小沒良心的。
仙界、魔界、人界,三界各不幹擾,仙魔是不能輕易進入人界的。
除非是像歷衍那般修為盡失的瀕死狀態,才能僥幸落入人界。
而我作為人界的君主,身上有天道賦予的龍氣,可感受到進入人界的仙魔兩界人的方位,並且憑借自己的意志把對方趕出去。
這是天道對凡人的補償。
所以我明觀玉,坐擁這大好河山,就不要去想這個未來的小魔尊了。
我暗示自己無數次,林祿海都覺得我魔怔了,多次問我是否要派人把歷公子找回來。
我在心中一直都能感覺到他的方位,就在當初的行宮內。
他在修行,一動不動。
「唉,朕是天子,朕的心意就是天意,不是朕掛心於他,而是老天掛念他啊!」
「林祿海,備好車輦,我們去行宮。」
7
行宮山高水遠的,我催著加快速度,沒想到我自己的身體被顛簸得極度不適,多次嘔吐。
到行宮內,我就看到歷衍一身紅衣倚著門框看我。
眉眼間的銳氣鋒利,精致的面容看起來極不好惹。
我顫顫巍巍地被扶下馬車,在他面前連吐了好幾次,直至臉色蒼白。
「小皇帝,多日不見,你怎地如此虛弱?凡人之軀,果然羸弱。」他嘴裡說著這話,卻已經上手扶在了我的腰間。
幾個月不見,他竟好像長高了不少,已經比我略高些了。
「阿衍這段日子是否十分想念朕,竟來門口恭迎了?嘖嘖。」
他蹙起眉,在我腰間的手用了點力,卻並不疼:「小皇帝,你的嘴很硬,但凡人之軀,實在是脆弱不堪!」
「我知道人界的君主是能感知到誤入此界的修行者的方位的,你遲遲不把我排斥出去,是因為還沒有想好讓我怎麼回報吧?現下可是想好了?」
我心中暗嘆,當真是沒良心,大老遠過來看他一眼,竟覺得我是有所圖謀的。
想到這,我靠著他坐下,來到了初見他的涼亭邊,虛弱地在他耳邊喘著氣,他的脖頸微不可見地泛上了紅意。
我側著看那張薄唇,忽然覺得口幹舌燥,不知不覺間,話已出口:「宮內冷清,無人與朕把酒言歡,朕要你陪在身邊十九年,可好?」
為什麼是十九年呢?距離他遇見深愛的主角受,還有十九年啊!
他轉過頭看我,黑沉沉的眼裡看不出情緒,但臉上的紅暈卻暴露了少年心氣。
對峙良久,我假意咳嗽了好幾聲,仿佛風一吹就倒,淚眼盈盈地看向他。
林祿海在旁邊咋咋呼呼說陛下注意身體,埋怨我為了趕來行宮一路受了那麼多苦,某人還不領情。
「也好,十九年於我不過彈指一瞬,於你一介凡人,卻已是半生。你救了我,這個要求我答應。」
我背對著林祿海豎了個大拇指,真是我的好助攻,他不好意思地撇開了老臉。
就這麼把未來小魔尊騙回去了。
朕,實乃大才!
回宮後,我召集了文武百官,當眾宣布歷衍是我請來暫居的仙家。
「歷公子是朕請來的仙家,是協助朕治國的幫手。」
「從前那些骯髒的揣測,朕不計較,之後再有什麼傳到朕的耳中,後果……」
我端坐在朝堂之上,歷衍在旁看著我,竟像是第一次認識我那般。
小樣,被我這威嚴的樣子迷住了吧!
大臣們皆跪拜稱是,看向歷衍的眼神也帶上了尊重,不再是看男寵的眼神。
我已經明白了,我大約是對他有好感的,那我自然不願他在我的臣子眼中是輕佻的男寵形象。
魔界無人尊他、愛他,人界可是我的地盤,我自然要給他足夠的尊敬!
那日之後,歷衍不再計較我叫他「阿衍」,次次都會回應我。
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許多,甚至會同我講起他在魔界小時候的生活,當然沒有講到受過的那些折辱。
我這才知道,他幼時也曾在無邊的痛苦中尋找微乎其微的快樂,想到原書裡他受過的折磨,我的心鈍鈍地痛。
但看到他此刻的笑顏,我又覺得,上天讓我穿書過來,就是為了拯救他的!
不知不覺,時間已過了十年。
這十年,他陪我下江南、闖西域,甚至為我取得了許多延年益壽的天材地寶。
我叫他用在自己身上,可讓修為更進一步,但他每次都執拗地推給我:「小皇帝,凡人羸弱,你吃下去,可延年益壽。」
我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今年,我已然到了三十而立,而他的相貌卻從未變過。
「阿衍,朕是不是老了,難看了許多?」
他負手而立,與我並肩,清俊的眉眼中寫滿了笑意:「我的皇帝陛下,自當是風華絕代,無人可出其右的,談何老去?」
他的臉突然貼近我,那雙凌厲的眼裡寫滿了溫情:「小皇帝,你不老,還越發好看了些。」
風獵獵地吹,吹起我和他的衣袍,我卻似乎聽到了「咚咚咚」的心跳聲,如擂鼓般,響徹耳邊。
我在沒穿越的時候無心無情、遊戲人生,穿越後,竟愛上了一個男人。
也罷,人生短短幾十載,隨性而為便可。
但林祿海和太傅謝如章卻日日憂心起來。
8
「陛下,臣倒是看出了您的心思,可這歷仙家,多年容顏分毫不變,和您也不是一條道上的呀!」謝如章梗著脖子,頂著我沉沉的目光進言,林祿海在旁附和著。
我看著他們已然蒼老的面龐,心想,十多年了,人是會老的。
「太傅這回說得倒對,人和魔……哦不,人和仙,殊途啊……」
「朕明白了。」我和他,不是一條道上的。
說完,我就獨自來到了御花園。
時值春日,百花盛開,綠意盎然,我的心卻有些冰冷。
歷衍,總歸是要愛上主角受的,而我又算什麼?穿越而來的過客罷了。
隨即我又暗想,總歸我是要死的,書裡提過我這個小皇帝好像是在三十一歲那年突發心梗死去,想了想,距今好像也就隻剩三個月了。
嘖,死前一晌貪歡怎麼了?!
想到這,我在青天白日闖進了歷衍的寢宮。
他正坐著調息,薄唇緊緊抿住,色澤是健康的紅潤。
我咽了咽口水。
他知道是我來了,但沒睜開眼,對我極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