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海開始自動選擇 bgm。
我那逝去的愛情。
是雨後油菜花的生菜味,是韭菜葉上的泥點色,是農家肥澆灌入土壤的腐敗魂。
遠離前任先生這個臭味來源,我鼻子輕動,感覺有了調香的靈感。
前調黑醋慄、鼠尾草。
中調依蘭、虞美人。
後調大麥、白麝香。
雨中清新的初遇,後來的迷戀傷情,最後溫軟白麝香收尾。
如休止符,點綴在姑娘白色的裙擺,象徵著釋懷和放下。
我同新交的友人們,一起離開。
一塊蹲在村口的油菜花田埂邊嗑瓜子。
嘮著我死去的愛情。
同時,等無所不能的 A 先生收拾好一切狼藉。
就像他過去一直做的那樣。
……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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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旁觀的大爺嘴裡煙杆掉落在地上。
這個世界怎麼了?
他張大了嘴,望向地上的陸巖。
那個青年直挺挺躺著。
極其狼狽,但還有氣。
卻連藍色骨灰盒都定下了。
大爺對世界的懷疑,被一道聲音打斷。
「是的,地址定位確認無誤,人還活著,請盡快派救護車來。」
男人嗓音低沉沒有起伏,但在做、在說的事情,極靠譜。
一下將大爺,從荒誕拉到現實。
對啊!這才是正常人的正確操作!
大爺感動地扭頭,就見一個穿著手工裁剪黑西裝的高大男人拿著電話。
他臉上戴著遮擋大半邊臉的黑超墨鏡。
側顏下颌線條堅毅。
穩重的氣息,撲面而來,叫人安心。
今天的 A 先生,依舊是那樣行事穩妥。
掛斷了急救電話後,A 先生又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項先生,小姐今天不回家吃飯。」
「她的電子寵物……不,她的前男友掉進糞坑,很傷心。」
不小心說出實話的 A 先生,對著電話那頭道:「好的,我會試著安慰難過的小姐,哄她高興。」
他說著,視線越過油菜花田,落在了一邊嗑瓜子一邊抹淚的我身上。
8
「我很愛他的。」
「他的女神來賞花,他也一定要來這旅遊,就是為了見一面女神。」
「我明明知道全部真相,卻也包容著他。」
他以為他隱藏得很好,可是我在監控裡都知道了呀。
坐在監控室悲傷的吃掉兩包春季限定薯片後,我還是決定再一次原諒他。
誰叫我愛他呢?
愛情,使人痴愚。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
誰能想到,該死的命運會安排一個糞坑殺死我的愛情?
已經全部放下的我,在黃花簇擁中,坦然敘述著往事。
怎麼和陸巖心中的女神,住在了同一家民宿。
陸巖又是怎麼在消防通道偷偷向女神傾述真情時,被我撞見。
繼而惱羞成怒,發脾氣要跟我分手。
當然,監控的事情我機智的隱沒了。
A 先生說,那涉嫌違法。
我小心地用帕子角擦眼淚,免得弄花眼妝。
闲著的那隻手,將一粒瓜子放在門牙專屬的那個小缺上,嗑開。
大娘聽得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道:「姑娘,不是大娘多嘴,你這純……」
她考慮措辭時停頓了一下。
我知道,大娘想說的是一些比較有侮辱性的形容詞匯。
我羞愧的低下頭去。
所幸,大娘顧及著我們之間剛剛萌芽的友誼,挑選了兩個比較溫和的詞。
「傻麻雀!大冤種!」
見我低頭喪氣,大娘又從兜裡塞了一把瓜子來。
大娘的衣兜仿佛有魔力。
裡面裝著無窮無盡的炒瓜子,供了全部吃瓜群眾的嘴還有富裕。
大娘對我的評價,得到全部人認同,他們紛紛點頭。
我誠懇的認錯:「從前的我真是個大笨蛋啊。」
雖然……身材很棒。
我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獨白。
……
正值旅遊季。
不知不覺間,吃瓜眾越來越多。
有新來的,不知發生了何事,打聽後特意去老坑那圍觀。
陸巖還在坑邊。
隻是姿勢改為了面朝下,肚子頂著一塊兒石頭。
大爺用糞勺將他翻了個個。
這是他這個正常人,為了挽救一條生命所作的最後嘗試。
做完這些,大爺被埋汰得回家洗澡了。
但他的努力很有用,陸巖哇哇吐出不少上電視得打馬賽克的穢物。
這個過程,被吃瓜路人全方位圍觀。
觀者無不露出一種既惡心又想看的表情。
側頭眯眼,高高舉起手機,留下超清影像記錄。
然後發布。
生命的奇跡和選擇,有時實在是很狂野。
相比起活著,可能死掉會更好的陸巖吐出胃裡的東西後,粘著辣子皮的睫毛輕顫。
在救護車到來之前,竟有了醒來的跡象。
這讓遠遠站上風方位的 A 先生也微微驚訝。
死不了?那沒事了!
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背影冷酷,麼得感情。
9
A 先生來時,我還坐在田埂邊。
身邊聽眾已經壯大到了十分可觀的人數。
A 先生慢慢走過來,人們紛紛讓開一條道。
他是一個穩重體貼的好人,隻是看著有些可怕。
總給人一種,隨時會掏出證件,讓你跟他走一趟的莫名威懾力。
我旁邊的大娘,顯然也被這種氣勢所懾。
又往我手裡塞了一把瓜子後,說要回家做中飯。
「等,大娘……香水……」
我朝她的背影伸出手,試圖挽留她。
但她走得很決絕,人們四散離開。
隻留下我和滿地的瓜子皮。
友誼的小船翻掉了。
「小姐,陸先生有清醒的跡象。」
站在我面前的 A 先生,面無表情匯報著糞坑那邊的情況。
然後他用毫無情緒起伏的聲線問我:「洗幹淨以後,您還要嗎?」
我仰著頭,看著 A 先生黑黢黢的墨鏡,鏡面倒印著我的臉。
洗幹淨以後,我還要嗎?
我還要嗎?
還要嗎?
嗎?
刻意遺忘的記憶,開始攻擊我。
又回憶起了陸巖身上復雜的氣味和斑駁顏色。
我嗚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還能要嗎?
死掉的愛情,當然是讓他老實的徹底死掉!
從我的哭聲中,A 先生已然得到了答案。
他抬手推了一下墨鏡,道:「既然不要了,那就先回民宿。」
「現在是午飯時間。」他說道,「你該吃飯了。」
他態度輕松,好像我不是失戀,隻是擺脫了什麼累贅的垃圾。
我抽抽噎噎的哭得更大聲。
才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請不要在這個時候關心我該不該吃飯,A 先生。
我捏著帕子站起身,走回民宿。
而 A 先生撿起我丟在田埂上的包包,沉默的跟在我身後。
就像過去十多年時間裡,他一直習慣做的那樣。
連看見我因蹲太久而腳麻,走路一瘸一拐也不扶一把的冷酷性格,都沒有半點變化。
10
回到民宿,我把自己丟進浴室。
溫熱的水,從頭頂淋下。
我抱膝坐在浴缸裡,用力搓著自己的手臂。
陸巖掉進糞坑時,我距離他隻有幾步之遙。
雖然身手敏捷閃開,沒有沾上什麼穢物。
但是作為第一目擊者,我在那十分鍾裡,親眼看見陸巖沉浮、掙扎……
吞咽!
哕————
實時的現場觀看,讓我感同身受的,有了一種自己也被弄髒的錯覺。
現在每一次想起陸巖的名字,想起那張臉,我都會再一次遭受精神攻擊。
我幹哕著,又擠牙膏刷了一次牙。
從前,我以為我會一輩子記得陸巖這個名字。
現在,我也確實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
隻是沒想到,會以這樣讓人悲傷的方式。
往後餘生,這個名字都將帶著魔力。
給我造成一次次暴擊性的魔法傷害。
該死的命運,還能更殘酷一點嗎?
項真真,你真是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女子啊。
想到這,我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
在浴室裡浪費了很久的水資源。
我披著浴袍走出來。
房門被敲響。
「小姐。」
門外傳來 A 先生低沉的聲音。
我將門打開了一條縫,把自己的臉半藏在門扉後看他。
A 先生站在門前,依舊帶著墨鏡。
看著就像是 FBI 登門調查。
要不是他手裡還端著一碗白粥的話。
頭發湿漉漉的我,像是從井爬出來的幽怨女鬼。
A 先生的唇角微微抿起:「你應該把頭發吹幹,小姐。」
他的話語中,滿是不贊同。
「先吃點東西。」
A 先生的本意是好的,但在開口婉拒之前。
作為調香師,我敏銳的捕捉到,遠處空氣中傳來一絲混合性臭味。
陸巖回來了!
我顧不得其他,拽著 A 先生的領口,將他一把拽進房門。
關門,上鎖,一氣呵成!
我墊腳捂住 A 先生的嘴,把他按在門板上。
掌心下,是 A 先生結實的胸肌。
咚咚咚咚
A 先生的心髒有節奏的跳動。
而我感知著這躍動,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像是進入了一場沉浸式恐怖逃生遊戲。
那恐怖臭味源由遠及近,最終停在門前。
「項真真,真真!」
陸巖在門外叫著我的名字。
身上的味道透過門的縫隙,傳入鼻腔。
我頭皮一炸。
他現在的臉會是什麼樣子?
他的頭發裡,會不會還爬著某些肉乎乎的白色小可愛?
嘴裡……
無法控制的幹哕,發出聲音前,我把自己的臉埋進 A 先生的胸口。
止住自己發散的思維。
快停下!項真真,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將會遭遇無法治愈的永久性創傷。
「你說過你會愛我一輩子的!」
門外的陸巖說話聲中,四分委屈六分憤怒。
「可是,你把我丟在了那裡。」
「隻是一個糞坑而已啊!隻是一個糞坑!」
門外的聲聲呼喊,如冤魂索命,惡鬼叫魂。
我羞愧、自責……
但是開門是不可能的。
分手了,就此生不再相見吧!
眼淚又掉了下來,被燻的。
我無聲作嘔時。
一直木頭人一樣被我按在門板上的 A 先生,終於有了動作。
他摘下我搭在頭上擦頭發的半湿毛巾,一圈圈圍在我臉上。
無聲、迅捷!
單手完成這些動作時,他的另一隻手上還穩穩的端著那碗白粥。
甚至順手幫我拉攏微微敞開的浴袍領口。
A 先生真是靠得住呢!
臭味被擋住,我仰頭向 A 先生投去感激的目光。
「真真,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門外,陸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些哭腔。
「我失去你了對嗎?」
對的!沒錯!
你失去我了!
請快點從我門前離開,回你自己房間去!
我在內心禮貌的吶喊。
「特娘的,怎麼那麼臭?」
伴隨著一個不爽的聲音,旁邊的房門被打開。
「誰真掉糞坑還是怎麼了?」
被臭出來的隔壁大哥一語成谶。
他探頭,一眼看見陸巖站在走廊中。
身上的不明液體,滴答淌了一地。
瞬間的嚴重精神暴擊,讓隔壁大哥呆愣握著門把手,失去了反應。
片刻後,他迅速的把頭縮回去,砰的關上房門。
「打擾了!對不起!」
大哥是個講究人,受到傷害的是他,道歉的也是他。
巨大幹嘔聲,從大哥的門後傳出。
響徹整個走廊。
這個刺激,終於讓陸巖從某些自怨自艾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他從我門前離開。
我和他從沒過於親密,出來玩也是分房住。
我的老父親項先生曾摸著貓咪,坐在辦公桌後警告道。
「養著陪你過家家可以,敢讓那小子碰你一根手指頭……哼哼!」
他冷笑,然後對站在一邊的 A 先生說:「盯著點,別讓真真離開你的視線。」
當時我傷心、憤怒。
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冷酷又無情。
現在這我卻慶幸極了,真誠感恩老父親的先見之明!
否則,想到自己曾親過那樣一張嘴,餘生將無法再安眠。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
陸巖的腳步離開,回到自己房間,門咔噠落鎖。
我像是被燙到一般,從門板上彈開。
仰頭對 A 先生道:「現在,立刻收拾行李!」
「不,不要行李了!準備車子,我們馬上走!」
我這一刻終於明白了,扛著火車連夜跑路這句話中蘊含的劇烈情緒。
無關愛恨,我再也不要見到那個人。
我將端著白粥的 A 先生按在沙發上坐下。
急急忙忙的踮著腳尖,去浴室換衣服。
我從沒有這樣迅速換過衣服。
胡亂潦草用一條絲巾蒙頭蓋臉將自己裹住,隻露出眼睛在外面。
甚至換上了最好跑路的平跟鞋。
我以口型催促著 A 先生:走!走!走!
看見我這欠了人八個億,被討債的模樣。
A 先生無奈嘆了口氣。
不過他還是低聲道:「好的,小姐。」
他站起身,終於舍得放下那碗涼掉的白粥。
高大的身體站在旁邊時,給人無比的安全感。
隻是,悄聲打開門,我遭遇了一個巨大的難題。
門前,不明液體在走廊通鋪的黑色地毯上洇開。
地面留下一灘湿潤、惡臭的湿痕。